金乌西坠,暮色苍然。
钟一山从甄太后灵堂前拜祭之后回到延禧殿,以为自己眼花了。
院中,一身雪色长袍端直坐在石凳上的男子,不是温去病还是哪个。
眼见钟一山大步冲过来横眉冷对,温去病一脸委屈,“阿山你先别生气,不是我不走,是梁若子不让我走……”
听到梁若子,钟一山脸色顿时转忧,“梁若子把你们劫回来的?”
“不信你可以问毕运。”温去病狠狠点头。
于是毕运现身说法,非但向钟一山展示追引线为何物,更将追引线跟御尸线的区别也解释的一清二楚。
听罢之后,钟一山顿时有种灵魂飞升之感。
“他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你好像没得罪过他吧?”钟一山从温去病对面移到他旁边,焦虑开口。
旁侧,毕运真相了,“好像不是因为得罪。”
想到世子府时,梁若子非要给自家主人斟酒,那表情,那动作,那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的欲语还休。
想到此处,主仆二人皆是一抖。
最近抖的有点儿勤,鸡皮疙瘩都有些不够使的赶觉。
“不是因为得罪那是因为什么?”钟一山不解。
毕运看向自家主人,温去病刚好也在用目光警告。
就在钟一山再想追问的时候,余光忽然瞄到院门处那抹身影,心下大惊。
温去病见钟一山神色有异,视线跟着转过去,一瞬间冷汗涔涔,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阴魂不散,毁人不倦的大变态啊!
“好巧,温兄也在?”梁若子不请自入,行至石台前落座,狭长眼睛微微弯起,眼尾上挑。
温去病站起身,强颜欢笑,“也不是很巧,我刚要走。”
“天这么黑,若子送你。”梁若子无视这座宫殿的新主人,目光中仿佛只有温去病,毕运更是毫无存在感的存在。
就在梁若子跟着起身时,温去病又坐下了,“我可能……还要再呆一会儿。”
“我陪你。”梁若子随之落座。
旁侧,一头雾水的钟一山起身,“梁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若子这方将视线转向钟一山,眸间温色渐渐退却,“也无不可。”
见钟一山走进厅里,梁若子跟过去之前留了句,“温兄等我。”
一万头草泥马立时从心里狂奔而过,我等你死啊!
厅内,钟一山冷冷看向梁若子,“鱼市悬壶堂一夜之间拥有与食岛馆抗衡的实力,梁世子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梁若子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在钟二公子没有给出答复之前,梁某做什么不做什么,需要跟你解释吗?”
“我答应你。”钟一山只能妥协。
“答应是需要诚意的,我要吴永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梁若子胭脂色的薄唇,微微抿起。
见钟一山不语,梁若子补充道,“或者是胭脂,二选其一。”
“吴永耽并没有伤害你!”钟一山重声开口。
“不,他伤害了,他伤害了本世子这颗与世无争的心,你说说,吴永献被萧离昧捉了去,与我何干?”梁若子抚了抚胸口,“伤害,就要付出代价。”
如果伤害要付出代价,那梁若子你对孙氏的狠辣跟绝决,又该用什么样的代价偿还?
“放心,钟二公子依旧可以慢慢考虑,且这段时间梁某可以保证,食岛馆的实力会一直在悬壶堂之上。”
梁若子言尽于此,起身离开。
院中,温去病早已不见。
梁若子行至石台旁边,如月光般发白的指尖划过台面,视线落在温去病刚刚坐过的地方。
你总是不经意间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你可知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啊……
甄太后的衣冠冢入了皇陵,没人知道她的真身被齐帝师葬在哪里。
也鲜少有人知道,齐阴在甄太后死的第二日便带着她的尸体离开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能让众朝臣争吵不休的,唯周皇醒过来这一件。
原本文官武将各自列队的朝臣们,在经历一场又一场热火朝天的争辩之后,金銮殿内的阵型有所改变。
太子麾下以傅伦宜为首的是一拨,保皇派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首的是另一拨。
剩下的则是第三拨,其中第三拨里,站着钟一山等六人。
“皇上既已苏醒,太子理当让出龙椅,让出御书房,再坐下去非但于理不合,也多少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
刚刚中场休息过后,也不知道是第多少轮的争辩重新开始。
这次保皇派里站出来的人,是钟勉。
对面,傅伦宜眉目深沉,寒厉反驳,“镇北侯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皇上虽然已醒,但病情十分不稳,就在昨日龙乾宫还在告危,皇上这般,如何处理朝政?”
“朝政可由太子继续暂代,但龙椅的位置必须换。”钟勉提出来的要求,要比之前几位老臣更直接,更尖锐,更能刺痛朱裴麒。
“这有什么意义!太子若让出龙椅,早朝坐哪里?让出御书房那吾等这些大臣的奏折又要送到哪里?镇北侯你太过苛刻!”说话的是钟宏,自开始争辩到现在,钟宏几乎每场不落。
这个时候不表现,他在朱裴麒面前就真的没有表现的机会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龙椅之上坐天子,太子是皇帝吗!”钟勉平日里虽态度鲜明,却从未有咄咄逼人的时候。
此话一出,金銮殿内顿时出现一阵诡异宁静。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大致可分两路,一路瞄向钟勉,这种话说出来很扎人心啊。
另一路则瞄向龙椅上的朱裴麒,颤抖吧,这种反对派留下来,只能是祸害!
一段诡异的宁静终在钟一山开口一刻,结束了。
“末将以为,此事可缓议。”钟一山的话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仅作打破僵局之用。
果然,待他音落,整个金銮殿重新变成菜市场,众朝臣撸胳膊挽袖,各种借题发挥,你方作罢我登场,吵的热火朝天。
争论到一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爆了句粗口,这下可是收不住喽。
那真是,各种金句频出!
任朝堂多欢乐,钟一山等第三拨观众我自岿然,更有闭目养神者如太史令魏时意都快睡着了。
龙椅上,朱裴麒作为被讨论的对象,看似淡然,内心也已跟着麾下那些人一起骂的酣畅淋漓。
整个早朝下来,众臣也没吵出个子丑寅卯。
事儿不算完,择日再议。
回到御书房,朱裴麒命潘泉贵在外守着,自己足足在里面骂了钟勉半柱香的时间,才勉强消气。
过程中,与朱裴麒一同进来的顿无羡只字未吭。
“查钟勉!”最后,朱裴麒狠狠撂话。
顿无羡拱手领命,“太子放心,微臣会就此事与钟宏大人商议……只是不知太子想查到何种程度?”
“削兵权,要他……”‘命’字到嘴边,朱裴麒却硬生咽了回去。
钟勉是钟一山的父亲,他若杀,未免不尽人情。
“微臣以为,钟勉不死,不足以震慑朝中那些老顽固。”顿无羡的想法简单也决绝,既开战拼的就是你死我活,任何留手都是在给自己的坟墓添砖加瓦。
朱裴麒缓身坐在龙案前,黑目如潭,“钟钧尚未表态,再等等。”
“太子!”
顿无羡斗胆上前,却被朱裴麒喝住,“你也要跟他们一样造反不成?”
“微臣,不敢。”顿无羡心痛,一路走来还有谁,比他更忠心?
朱裴麒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说的重,但他也在气头上,如何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你退吧。”
顿无羡恭敬退出御书房,无声走下台阶。
那一日穆如玉的话,音犹在耳。
‘自小到大,朱裴麒明知道你最恨的人是谁,却还是一步步默许那人强大入朝,为侯为将,本宫奉劝大人,别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到头来,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席卷而来,顿无羡浑然不知自己踏上了许久未走的西侧离宫那条路,行走间,白衣殿映入眼帘。
他止步,朝着白衣殿的方向,望了许久……
御医院内,伍庸跟温去病翻遍异虫录,也没找到有关银龟的任何记载。
伍庸更替毕运把过脉,亦无法确定那只所谓的‘银龟’,到底在毕运身体里的哪个位置。
“有没有办法毒死它?”药案旁边,温去病提出一种可能。
伍庸不太敢尝试,“万一没将银龟毒死,把毕运毒死了怎么办?”
“依梁若子之意,那这条追引线就会变成红色的御尸线……”温去病轻触毕运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黑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
眼看自家主人一脸求知欲的样子,毕运牙一咬,“梁若子不是说了,他骗谁也不会骗你,害谁也不会害你,爱谁也不……不爱谁都爱……唔唔唔……”
毕运话没说完,温去病蹭的蹿上药案狠狠捂住毕运那张大嘴巴。
旁侧,伍庸就跟没听到一样,突然开始有意识的翻看手里的异虫录。
直至毕运被打到怀疑人生,温去病才算舍得放手。
“有没有办法毒死梁若子?”日日陪喝酒,日日陪聊的日子温去病真是够了。
伍庸抬头看向温去病,“但凡修炼御阴鬼之物的人,他们本身就是个毒物,毒药于他们而言就跟补药一样滋养。”
温去病,“……天下无敌是吗?”
“非也。”伍庸将异虫录举到温去病面前,“情蛊非毒,却要人命,而且不分男女。”
温去病起初没听明白,只道是个希望便接过来细看,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扎眼。
‘啪……’
情蛊为何物还没看完,温去病便摔了那本异虫录把伍庸按到地上。
“本世子早已心有所属,这辈子必定有始有终,你居然让本世子给梁若子种情蛊?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你们一个两个的活腻了直说啊!”越狂躁,越恐惧,说的就是温去病……
夜里,梁若子去了傅伦宜府邸。
白日发生在金銮殿的事,傅伦宜一五一十告知,对于钟勉突然强出头的表现,他亦不是很理解。
“他这样,就不怕自己被朱裴麒选中当靶子?”傅伦宜疑惑道。
玉石桌边,梁若子慵懒倚着,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不时敲打桌面,“钟一山说了什么?”
“说也奇怪,他竟然没有占队,除了他,武盟上来的那几个年轻人都眯在那儿不吭声。”傅伦宜又道,“朱裴麒不止一次在老臣面前夸赞钟一山,想来是有招揽栽培之意。”
梁若子抬眸,狭长细眼闪过一抹异彩,“朱裴麒想招揽钟一山?”
“正是,老臣也觉不妥,钟一山毕竟是钟勉嫡子,他们父子……”
“也难说,钟一山若有心与钟勉站在一条线,朝上便该有所表示,谁都知道钟一山自小到大没得过什么父爱,这点倒是与本太子很像。”梁若子一本正经诓着傅伦宜,心里却已猜到钟一山玩的伎俩。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不过,梁若子瞒了傅伦宜。
他这人喜欢导戏,也喜欢看戏,只要演戏的人在他手心里攥着,他不介意这些人给自己的角儿加戏。
加的戏越多,戏就越精彩就越有看头儿。
他忽然很期待钟一山跟朱裴麒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
说起来,自从父皇跟外祖母这场大戏落幕之后,他还真有点儿寂寞呢。
十年一场戏,这世间,可再有第二个梁若子。
“太子的意思是,让老臣在朱裴麒面前多提携钟一山?”傅伦宜请示道。
梁若子摇头,“信与不信,随朱裴麒自己,你莫多说话。”
“是。”傅伦宜领命。
“北宫疾有消息了吗?”
提到北宫疾,傅伦宜顿时惶恐,没有消息自然没法儿应答。
梁若子脸色冷了冷,“快些,本太子没那么多耐心等。”
“老臣尽力。”
傅伦宜拱手时,微风拂过,再抬头,人影已消。
甄太后出殡的第二日,钟一山便回了虎|骑营。
午时前,钟勉巡视军营回来,刚好经过自己儿子营帐,掀帘而入。
钟一山正在琢磨甄太后留下来的兵法跟布阵图。
“甄太后乃一代巾帼,可惜……”
“皇祖母求仁得仁,无复怨悔。”钟一山搁下布阵图,“父亲坐。”
钟勉颌首,坐到矮桌对面,“冯浩来报,二房私下里找过他。”
“这两日父亲在朝堂上可谓慷慨激昂,您那根手指差点儿就搥到朱裴麒鼻子上了,他若再无动作,儿子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钟一山起身倒了杯茶,端给钟勉。
“为父还从未试过如此刻薄,感觉不错。”钟勉接过茶杯,轻浅抿唇。
“父亲。”钟一山回到座位,“这件事让您来做,委屈了。”
钟勉喝了口茶,茶是温的,不烫,喝到嘴里暖进心里。
“说到委屈,有谁能委屈过你。”
“父亲,不说那些。”
钟勉点头,“如你所说,与其让朱裴麒广撒网,倒不如由着他‘各个击破’,为父能耗几时便耗几时,熬不下去自然有人跟上,这般跟他拉锯,一来朝廷不会大乱,别国无可乘之机,二来也能为你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争取时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于我们都有利。”
“儿子不会纵容他太久。”梁若子是棘手,但钟一山一直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半步未歇。
偏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
见走入营帐的是范涟漪,钟勉起身,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离开营帐。
“发生什么事了?”钟一山知道范涟漪有分寸,明知钟勉在也要进来,当有急事。
范涟漪急走两步过来禀报,“火房那边出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起初是因为温去病做了四道菜,转身功夫就被婴狐给偷吃了,温去病气不过就跟婴狐打起来。
那温去病肯定不是婴狐的对手,就被婴狐骑在身上。
“婴狐为何一定要偷吃温去病做的菜?”钟一山与范涟漪一同走出营帐,不以为然。
范涟漪在心里的回答是好吃,因为婴狐跟温去病拼命的时候,她尝过了。
“还没完,属下也不知道梁若子是怎么出现在火房的,他就那么凭空出现踹了婴狐一脚,婴狐就懵了,然后……”接下来的画面太美,范涟漪有些不忍说。
听到梁若子,钟一山全身血液都凉凉,“然后怎么了?”
“梁若子在婴狐身上绑了差不多一百来斤爆竹,然后把他搥到烟囱里……”
钟一山止步,猛回头,“梁若子点着了?”
范涟漪也不希望是这样,她有阻止过,可惜没什么效果。
“点着了。”
我的狐!
钟一山哪还用走,直接纵身跃向火房。
彪悍人生,不需要解释。
没被那一百来斤爆竹给炸死,连婴狐自己都觉得是奇迹。
他上辈子一定是替小娃娃扒过糖果,扶老太太躲过泥坑,才积了这样的大德!
远远看到钟一山的身影朝这边过来,婴狐大叫,“一山别过来!这里有变态!”
婴狐声音很大,大到他这一吼,整个军营都差不多听得到。
钟一山哪可能不过来,莫说变态,妖孽在此他也不会含糊。
婴狐是跟他一起经历过风雨的人!
火房屋顶,钟一山落足一刻猛冲到烟囱旁边,来不及欣赏,伸手就要往外拔婴狐。
且想想,被一百来斤爆竹炸过之后,婴狐那一身破烂跟那张被烟熏成黑无常的脸,画面无敌。
要不是他吼的那一声,钟一山根本没认出来。
“一山你快走!别管我!”婴狐正想推开钟一山的时候,画风突转,“一山……一山你快点把我拽出去!下面……下面着火了!”
钟一山本能朝火房下面看,没有。
“是烟囱下面!”婴狐死无惧,但要是被活生生烤熟这就很难看了。
梁若子搥的太狠,钟一山拔萝卜似的拽了好几下才把婴狐从烟囱里面解救出来。
下一刻,便有黑烟滚滚冒出。
火房里果然有人在、生、火!
看到婴狐破烂漆黑无比的身上满是被爆竹崩出的血道子,钟一山眼睛霎时赤红,“走!下去给你报仇!”
第一次,在干架这么严肃的问题上,婴狐拦住了钟一山。
在是否下去的问题上,婴狐的想法是,下肯定要下去,但就他们两个人绝逼不够。
依着婴狐的意思,你且等我找人!
钟一山以为婴狐会去找周生良,但婴狐说的是找他爹。
就人选的问题上,婴狐搥在烟囱里时就已经想好了,不能是周生良,上次自己踹他藏剑门的事儿可能还没过去,那老头儿莫说帮架,落井下石都有可能。
红姨也不行,这种送死的事儿他一般不叫在乎的人。
最后定的就是婴湄湄,一来婴湄湄武功还可以,二来死了他也不心疼。
就在婴狐心里盘算的时候,是的,傻狐狸也是会盘算的,钟一山已然纵身落地,走进火房。
婴狐吓的立时翻个跟头追了过去。
火房里,除了温去病跟梁若子,所有火头军都被范涟漪早早撤到别处。
是以当钟一山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甚是安静,画风也甚是诡异。
梁若子坐,温去病站,梁若子吃,温去病看。
“若子倒不知温兄厨艺这样好,若谁能与温兄共度余生,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梁若子端坐在案厨左边,粗糙的竹筷被他很是得体的握在手里,每每往嘴里送菜的姿势也很优雅。
钟一山有一刻走神儿,心想着这种想法他也有过。
“温去病你是不是吓傻了!站在那儿望天呐,过来啊!”钟一山驻足在门口处没说话,婴狐憋不住了。
虽然他初见温去病就不是很喜欢,现在更不喜欢,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婴狐特别能拎清。
温去病,是自己人。
钟一山轻咳一声迈步走进火房,“梁世子在大周呆了整十年,应该知道这里是虎|骑营,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遑论出手伤吾校尉。”
梁若子竹筷未停,厨案上的四道菜他都很喜欢,确切说,只要是温去病亲手做的他便喜欢,何况是真好吃。
“梁某是来找温兄,至于钟二公子说的校尉……莫说他是校尉,他就是周皇,敢动温兄半根汗毛也要付出代价。”梁若子轻声开口,寒意却自周身四溢。
钟一山惊诧,他从不知道梁若子与温去病的关系这样好,没听温去病说过啊!
“梁兄,其实……我跟婴狐闹着玩的,我们经常这样闹着玩……”明明梁若子每一句都是向着自己,温去病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是吗?”梁若子搁下竹筷,侧眸看向温去病。
“是啊!”温去病狠狠点头。
在彼此关系这一点上,温去病与婴狐的认知基本相同,虽然不待见,但看在你血能解毒的份儿上,你就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哦……”梁若子微微颌首,又微微的,挥了挥手。
原本站在钟一山背后的婴狐,‘嗷’的一声飞出火房!
钟一山呆若木鸡,温去病原地石化,婴狐……
化作了天边那颗,最美的星。
“温兄,你这样善良是要被人欺负的,不过从今以后,都有我在。”梁若子重新拿起竹筷,桌上的四道菜他不会留给任何人吃。
钟一山没说话,直接从火房里暴走出来。
外面,等了许久的范涟漪忧心跟在他身边,“副帅,就由着梁若子在军营里胡闹吗?”
“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变态。”即便之前见识过,但刚刚那招‘隔山打狐’还是让钟一山震撼到了。
此等功力,非他可比。
所以说那么变态的人还会邪术,活路在哪里。
想到婴狐被百十来斤爆竹崩到销|魂的时候,范涟漪不由抖了抖,“说起来,那个梁若子好像对温教习还不错。”
钟一山突然止步,“不错吗?”
“很不错啊!婴狐就是因为欺负温教习才被梁若子教训的,副帅你说……”范涟漪朝钟一山凑了凑,“梁若子对温教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钟一山冷着脸看向范涟漪。
“副帅,你这样明知故问好欲盖弥彰哦。”范涟漪觉得钟一山一定看得出来。
毕竟男人最了解男人嘛。
钟一山皱了皱眉,然后惊悚了……
自昨日皇上召见朱三友之后,宫里所有人都以为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看到姚曲的身影在宫里出现。
毕竟他昨日差点儿没把皇后娘娘掐死,且还不是初犯。
哪成想才隔了一夜,宫里就又有了逍遥王矫健的身影,和跟在逍遥王后面的姚曲。
龙乾宫内,朱元珩半倚在床栏处,见朱三友进来便将棋谱撂下,“瑾瑜你坐。”
朱元珩没看姚曲,因为他记得朱三友说过这是空气。
“皇兄,臣弟没别的要求,你晕之前能不能先给我个暗示,臣弟也不年轻了。”朱三友很感激朱元珩连儿子都没见,反倒见了他两次,连舒伽都不记得,却只记得他。
这种兄弟情有多难能可贵他不是不珍惜,但他心脏不好也是真的。
“舒伽,真的死了吗?”朱元珩心心念念的,是昨日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可朱三友分明记得,昨日朱元珩问的是‘怎么死的’。
“那只是我的猜测,除了生死,你眼里可有难办的事。”朱元珩气色不见好,声音也很虚,以致于朱三友每每看到自家皇兄吸气,都担心他呼不出来。
“皇兄何必在意这个呢,忘了就忘了。”朱三友不想提起伤心事。
眼见朱元珩一动不动倚着床栏,眼睛也不眨一下,朱三友心脏又开始不规律跳动了。
“没忘。”朱元珩呼了口气,“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只要解了那盘残棋,你便让我与它的主人见面。”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往事重新被提起,依旧美好,却也悲伤。
“于我,不过是昨日之事。”朱元珩低下头,“我很矛盾,我想见,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见。”
怎么可能!
朱三友犹记得当年在见舒伽之前,某位皇兄连换了三十套衣服,最后选的是第一套。
没人知道,连朱元珩自己都忘了,自舒伽死后,他每每怀念都希望时光倒流,退到他遇见舒伽之前。
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没有他的人生,舒伽一定会很幸福……
近几日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两件事,吴永耽的失踪跟胭脂的浪|荡。
这两件事比周皇醒过来,更让他们兴奋跟热衷。
“你们说这对主仆有没有可能私奔了?”玄武大街路边的茶馆里,喝茶的汉子吐口茶梗,起了个头儿。
“我呸!那种下贱女人白给我都不要,吴世子能瞧得上她?”
“白给我要啊!吴子世长的不赖可惜是个残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来何用!”
“你倒是肩能扛手能提,也要那胭脂瞧得上你才算。”
“她凭什么瞧不上老子,她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
“……”
四海楼内,海棠浅步过去将窗棂阖紧,转身时,分明看到胭脂眸间闪出忧色。
“别听他们嚼舌根,都是些整日无所事事的闲懒人。”
“海棠,我担心世子出事了。”胭脂就在皇城,那些传闻跟消息她岂会不知。
海棠行至桌边,提壶倒了杯茶推过去,“别自己吓自己,不是亲眼看到的事,都不能作数。”
“我回过世子府,世子真的不在……他们一定抓了世子……他们到底是谁?”胭脂有些激动,焦虑不安。
“说起来,我倒差人帮你打听过,不知吴世子之前是不是得罪过梁国的梁若子?”海棠狐疑问道。
胭脂摇头,片刻后点头,“算是得罪过。”
“那就对了。”海棠似有深意道。
“你是说……这些事都是梁若子弄出来的?可我家世子只是关了他几日,从未亏着他!”胭脂惊讶不已。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日台上演戏的两个人,拿的是梁若子府上一个下人的银子,想必没有主子授意,单是下人也不敢闹这么大事儿。”海棠肃声开口。
“难道是梁若子抓了我家世子?”胭脂紧握茶杯,满目慌张。
“梁若子没有那样的本事,我看你还是安下心来再等等。”海棠转了转手里茶杯,“吴世子在皇城里可有朋友,又或者你可以去找他的朋友帮忙。”
“有,只是……”
胭脂想到的人是钟一山,只是她不想找,而且她相信如果自家世子真的出事,钟一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找则显得多余。
“为难就算了,我会再帮你打听。”海棠知道钟一山正在四处找胭脂,她问便是确定胭脂会不会主动暴露。
“谢谢你。”胭脂感激。
“又跟我客气。”海棠犹豫了一下,“胭脂,你我相识之事……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毕竟我的出身……”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心!”胭脂抬头,无比坚定道。
海棠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
待胭脂离开,萱语颇为不解。
她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要在胭脂面前提到梁若子,以胭脂的性子,很有可能会去找梁若子。
海棠的回答是,既然钟一山不想胭脂落到梁若子手里,那她必然要反其道而行。
“姑娘就不怕梁若子……杀了胭脂?”萱语忧心不已。
“胭脂落在梁若子手里,有两个结果。”
海棠端起茶杯,抿了抿,“一是死,胭脂死在梁若子手里那是因为钟一山扣着吴永耽不让他救,耽误了最佳时机,二是成为引吴永耽上钩的诱饵,梁若子何等厉害,杀吴永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前者,胭脂死,吴永耽恨钟一山,后者吴永耽死,胭脂会恨钟一山。
“胭脂为什么会恨钟一山?”萱语不解。
“既然扣着就该扣到底,如果钟一山不把吴永耽放出来,他又怎么会死。”海棠十分耐心解释道。
“这么说的话,钟一山要真的不放怎么办?”
“人在四海楼,钟一山不放,吴永耽就不会出去吗……”
夜深人静,明月皎皎。
天地商盟二楼,温去病把颜慈揪到自己身边,就问他一个问题。
北宫疾还能不能找到了?能不能!
能能能,一定能,颜慈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说不能,他估计就活不到寿终正寝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温去病松开颜慈衣领,十分细致抚平,“颜老啊,用用心,好不好?你再不把北宫疾找到,你家盟主我估计就活不到寿终正寝了。”
颜慈后脑滴汗,如此看来,活到死当真是每个人的梦想。
“老奴定会尽心尽力。”颜慈对于自家盟主画风突变这个模样,还是很不能接受,于是把衣领稍稍往外拽了拽,退后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温去病定定看着颜慈,颜慈也定定看着温去病。
“盟主……还有事?”
“本世子正想问你,你还有事吗?”温去病微挑眉,态度异常温柔。
“老奴没有。”
颜慈据实回答的下一瞬,某世子再一次突转画风,“那你还不快去找!是不是想我死!你们是不是想我死很久了!”
温去病疯了。
颜慈掉头离开时,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毕运!”雅间里,温去病想把毕运叫下来问话,忽想到毕运没跟来。
虽然没有亲自验证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梁若子真凭着那条追引线找到天地商盟,天就塌了。
想到梁若子,温去病再次失控,双手不停挠桌面,不停不停挠……
夜里,钟府。
所谓钟府,便是钟宏搬出镇北侯府之后的宅院,简单修葺一番,改作钟府。
虽然说这座府邸与镇北侯府不能比,但也十分的宽阔气派,五尺院墙绿柳周垂,内有抄手游廊,山石点缀,甬路相衔,后园一个偌大水池,池中有荷,亭亭玉立。
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府邸实乃朱裴麒出的银子。
书房内,灯火微亮。
钟宏无声坐在桌案前,被他握在手里的书卷半个时辰没被翻过一页。
房门吱呦响起,钟宏抬头,眼中闪出期待,“冯浩那边有消息了?”
进来的是陈凝秀,“不是冯浩,臣妾见老爷晚膳吃的不多,特意炖了碗鸽子汤给老爷端过来。”
钟宏烦躁扔了书卷,也没看那碗被陈氏搁在桌上的鸽子汤,“这次的事如若办不成,老夫在太子那边就难交代了。”
“老爷且放宽心,未必就不成,冯浩不也没拒绝嘛。”陈凝秀将汤水舀在小碗里,端到钟宏面前,“老爷别急,这事儿还得慢慢来。”
钟宏如何不急,这一路走来他几乎没在朱裴麒面前办过什么长脸面的事,如今又被钟勉扫地出门,离开镇北侯府,他就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再不成事,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拿下去!”钟宏心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你有时间熬这些没用的东西,倒不如去看看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太学院不去,唐瑟瑟来找她也不见,她要干什么?”
“老爷消消气,事发突然,知夏心里不舒服,缓几日也是应该的。”陈凝秀生怕钟宏摔了瓷碗,当即捧回来。
钟宏冷哼,“缓几日?如果不是她,二房能到这个地步!”
“老爷,话可不能这样说,知夏也没做什么……”陈凝秀护女,小声嘀咕。
“没少做!”
钟宏自不会傻到把那晚的事说出来,只是现如今,他亦不愿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你去告诉她,她要是不想去太学院那就永远都别去!找个媒婆,把她嫁了!”
“老爷……”
“出去!”钟宏挥手。
陈凝秀不得已端着鸽子汤,低声低气退出书房,不想在书房外转身一刻,刚巧看到自己女儿的身影。
她想叫,钟知夏已然离开。
钟府的院子说大不大,可也不小,陈凝秀一路追着过去,绕了好大一圈儿方才到了钟知夏所居的流芳阁。
是的,钟知夏把自己的新院子依旧叫作流芳阁,里面所有摆设与镇北侯府的流芳阁一模一样。
自打住进这间院子的那一刻开始,钟知夏便发誓,不管用怎样恶毒卑劣哪怕是再不耻的手段,她都要搬回镇北侯府。
她钟知夏,要报这奇耻大辱!
这会儿屋门插着,陈凝秀在外面叫了好几声,钟知夏都没让禾画把门打开。
直到陈凝秀抹泪,房门才启。
禾画这几日过的也很不易,经常会被钟知夏‘误伤’。
这会儿陈凝秀进去,禾画可算是得着喘息的空当,钻了出来。
房间里,陈凝秀把刚刚端给钟宏的鸽子汤摆到钟知夏面前,“你爹那都是气话,别往心里去,他就是……”
“你闭嘴!”桌边,钟知夏冷冷瞪向陈凝秀。
陈凝秀莫名怕那眼神,不再开口,只一勺一勺朝小碗里舀汤水,之后送到钟知夏身边。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鸽子汤,钟知夏脸色愈渐阴沉。
陈凝秀猜想这碗是保不住了,不想下一刻,钟知夏竟然猛端起来将整碗鸽子汤狠狠灌进嘴里。
“知夏……”
“母亲明早叫管家备车,我要去太学院。”钟知夏咬着字,眸色阴寒。
陈凝秀自是开心,“好,娘这就出去让他们准备!”
房间里,钟知夏独自坐在桌边,抬手狠狠擦过唇角,脸都擦的变了形。
从今开始,她钟知夏为达目的,必会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