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御马苑,
太仆正带着一帮虎背熊腰的马夫,半蹲着身,围着那高人一大截的骆驼身边,双目炯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只见那少女身上裹着白色的围裙,头上戴着毡帽,脚上蹬着到膝盖处的带跟小皮靴,拎着一个小铁桶,半弯着腰往那骆驼身上钻。
太仆年约三十左右,
一脸紧张,满身是汗,
疏朗的眉拧在一起,苦叫道:“表小姐,求求您了,您出来啊!它是个畜生,不认人的!”
他身边的几个壮汉马夫无不满面愁容,如拿绣花针刺绣一样棘手,道:“小姐,您是金贵如玉叶一样的人,怎么能来这种腌臜的地方呢?你要驼奶,小的门给您挤,您看成吗?”
那少女只是摇头,两眼发直,道:“我要自己弄,你们别吵!”
说着,
就伸手去抓,
骆驼一惊,
蹄子掀翻而起,
顿时惊得少女尖叫起来。
我一个箭步上去,抱着人,旋转过身,避开那畜生高高抬起的蹄子,将人护在身下,就地打了个滚,翻到一边。
虽然一身泥土,
总算有惊无险,
再看怀里人,小脸吓得像窗户纸一样煞白,
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因受惊,睁得浑圆,
嘴巴张开,眉头拧成一团,
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迷茫,
呆呆地看了我半晌儿,
眼底渐渐氤氲起一层雾霭,
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哇”地一声趴在我怀里大哭起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太仆携众马夫伏跪在地上,惊惧不已。
我抱着人,从地上起来,
九霄走过来,
从我怀里接过少女,冷着脸,声如寒冰道:“表妹胡闹,刚才多凶险!”
眼看着刚哄好的人,又要被吓哭,
我对九霄道:“陛下,她刚死里逃生,不可以再受惊。”
莺儿噙着泪,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滚落着珍珠一般的眼泪,纤细的肩膀随着抽噎而抖动着,哭得令人心疼。
我欲上前安慰,
九霄抱着人转过身,对跪地的人,冷厉道:“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那畜生比马还高一截,踩到人怎么办?”
太仆等人连忙道:“请陛下恕罪。”
九霄冷眉道:“各打五十大板!到慎刑司领廷杖!”
一干人大惊失色,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我上前柔声劝道:“这事也不怪他们,原是臣妾嘴馋,惹了莺儿来。”
他回过头,凤眸含冰,冷厉地瞪了我一眼,
这人又生气了,
我赔着笑道:“陛下息怒,饶了他们。”
五十廷杖,人不废也残。
九霄下令着实太狠。
但见他眉色稍缓,我又拉了拉他的衣角,那人总算松了口,道:“今日看在皇后面上,暂且记下,若再有错,一并处罚!”
从人道:“多谢皇后。”
回到坤宁宫,
九霄就像着了火的炮仗一样,
看哪都不顺眼,
一点就着,
先凶了莺儿一阵,让小丫头上楼思过,责怪江月没有照顾好莺儿。
又指着小福子没头没尾地骂了几句,
最后冷眼盯着我,看了半晌儿,阴阳怪气,道:“叔老了老了,还玩英雄救美!”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你站着像一个木桩一样,
难道我看着莺儿被骆驼蹄子踏过吗?
又见他冷着眼睨着我,
眼里三分怨七分毒,
好似我做了天大的错事?
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站起身,想出去,又被他拦住,
那心眼像针尖一样的人,冷冷地盯着我道:“你就那么喜欢她?”
我头疼欲裂,烦躁道:“陛下天天都在琢磨这些事吗?没有公文要处理,折子要批吗?”
绕过他,转身想走,又被他挡住,两人抬手之间过了几招,
不多时,将人擒住,道:“陛下也太多心!臣妾莺儿犹如父待女,并无半分私情。”
他望着我,道:“叔说得是真的?”
我放开他,老脸一阵臊得慌,转过身,从桌上端了杯茶,呷了两口,虎口紧紧地裹着杯沿,道:“臣妾与陛下尚且错十二载年华,老配少,不相宜,与莺儿在一起,成了什么?”
“叔心里真没她?”
我懒得再与他争辩,
那人从后面将我抱住,
指腹摩挲在我下巴处,
温热的呼吸在我耳边回荡,
指尖轻动,捏着我的下巴,转过我的脸,一瞬不瞬地盯我,
我半侧着身,他也半侧着身,
两人挨得很近,
窗外透进来的微风轻轻一吹,黑白丝发如轻盈的雪一样,交叠在一起,
幽幽梅花暗韵缠绕着一丝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
金珠宝冠映衬得他容止清华,鹓动鸾飞,好似翱翔在天际飞龙,华美而又贵不可言,带着王者天生的非凡尊仪与傲然,
一身银灰色的窄袖玉袍,丝绳系玉串编织的四指宽锦华带束着那摸窄腰,
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
几分力道压在身上,凝着我道:“叔如果心里没有她,就亲朕一下。”
凤眸流光,好似夜空中的繁星,明亮地闪烁着,眸底又蒙着一层氤氲水雾,莹莹颤动,像是有剔透晶亮的东西从里面涌出来,
优美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嫉妒怨痛之中一缕失魂,迷醉之中半丝失神,
温热的期盼如此明显,
挨着我的侧脸,
唇与唇之间,只隔着一道白光缝隙,
静谧的房间内,时光悄悄流逝着,
在那滴泪垂落之前,我缓缓合上眼眸,手撑着桌面,微微起身,轻轻地吻上去,
开始只是浅浅地,
像品尝一块世间最美味珍稀的糕点,
温柔的捻转之间,
怜惜着,
疼爱着,
将那折磨得我撕心裂肺的爱尽付在这一吻中,
越吻越深,
越吻越心痛。
九霄,你是叔的梦,在醒来之前,就允叔贪恋这一刻钟的柔情。
睁开眼时,对上一双错愕狂喜的眼眸,他的表情好像凝固了一样,脸红红的,呆呆的,像一个令人心疼的傻瓜,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眶滑落,滴溅在洁白如玉的面颊上,
长长的叶眉微微地轻动,眉梢一点一点地扬起,
眼眸中闪着晶莹的泪光,笑意盈上漂亮的眼角,
鼻息起伏着,
嘴角缓缓地勾起,润润的薄唇微微弯着,好像一轮皎洁的新月,清澈而美丽,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这副半痴半傻的模样,看得我心里一软,抬起手,指尖点在他额心,笑道:“小人长戚戚,陛下总多心。”
那人傻傻地望着我,道:“什么?”
这时,
房外宫人报道:“启禀陛下,御书房内几位老大臣正在等您。”
九霄应了一声,神情恍惚道:“呃,朕这就来。”抬步去向厢房内走,走了两步,又觉不对,朝左边走,又走了两步,朝右边走,我见他一直在原地打转,道:“门在那边。”
失神的人愣了一会儿,
脸上红晕泛霞,嗯了一声,道:“多谢叔指路。”
人出去后,
我止不住笑,
坐在椅子上,描了一会儿丹青,觉得有些犯困,便回到东暖阁内,躺在凤床上,幽幽地合上眼,梦周公去了。
半睡半醒之间,一股软软扑鼻的奶香味萦绕在鼻息间,
睁开眼,
面前一张清澈水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地,笑眯眯地看着我,
一身鹅黄色的锦衣,
飞云髻上插着一枝红梅花,
灵巧中透着几分可爱,看着我道:“我做了粥,你要不要尝尝?”
一边小福子低着头笑,
几个宫女太监也跟着笑,
我也笑了,
原来,
这丫头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
额头上一抹黑色的锅灰,
两颊也染着尘土,
一双眼睛被熏得乌黑,连着脸上的妆容也花了,
锦衣上也烧了几个破洞,
手指似被什么划破一样,破了一个口,刚结了痂,
唯有手里的碗干干净净,
里面的粥白白嫩嫩,带着驼奶的清澈奶香。
我接过碗,
舀了一勺,
本以为会很难吃,
却没有想到异常美味,
软嫩香滑,入口即化,
惊讶地抬头看她,
她眼神闪着明亮的光,满眼期待,道:“好吃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跳起来,
拍手道:“你多吃点,我以后还给你做。”
我看着她纯真的笑脸,
不觉也跟着高兴起来。
又见窗外宫墙上一层厚厚的积雪,约有三尺厚,
梅花暗香,
对那少女笑道:“莺儿要堆雪人吗?”
小福子也眼露惊喜,
几个宫女太监跃跃欲试,
我披了件雪狐玉斗篷走出殿外,来到宫墙院里,弯腰蹲身捧一捧白雪,堆在一起,莺儿笑着蹲在我身边,与我一起堆起来,
小福子和几个宫女太监也笑着用手捧着雪,
不多时,滚出一个大雪球来,
我拿了剑,
几剑下来,
削刻出一个人形来,
待要点五官之时,
莺儿笑道:“可以让我来吗?”
我将剑递过去,
她吃力地接着,两手握着剑柄,想拿起来却拿不动,
小福子笑道:“陛下的龙剑有七十四斤,通体玄铁金刚,不要说表小姐拿不动,我们也拿不动。”
我笑着走向前,
立在少女身后,
握着剑柄,将剑举起来,托着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腕,为她撑着力,
她顺势一剑一剑缓慢地划着,
眉毛、眼睛、嘴巴、鼻子,
待化完,
小福子笑道:“表小姐画的是皇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