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孟桓猛地将手中的奏折一摔，怒道：“查了这么多天都没用，你们难道想告诉朕公主的画像是自己长了腿跑出去的？”
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和苏从皆是悚栗了一下。
“这件事必须在公主出嫁之前解决好，若是介时你们还给不了朕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回老家呆着吧，不要再回来了。”
孟桓起身，抖了抖衣袖，不管地上伏着的二人，径直离开了御书房。
他的身后跟了一群太监宫女，皆是屏着气不敢说话。
景娴和景铄一事萦绕在他心头许久，如今西市梨园里又蹦出来个良人，给复杂的局面雪上加霜——也不知将良人的案子交给高元卿那小子合不合适，但好像除了他，其他人接手这案子又都不太合适。
他低头盘算着接下来的棋该怎么走，忽然身后的李全提醒了一句：“陛下，储秀宫到了。”
孟桓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阮贵妃的宫殿，既然都来了，不如就进去看看阮贵妃吧。他如是想着。
他没有让下人传报，而是选择直接悄悄去找阮贵妃。
寝殿的门并没有被关严实，里面正传来阮贵妃和景铄公主交谈的声音。孟桓停下脚步站在门前，示意下人噤声。
里面，景铄伤心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我不想去和亲。”景铄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狄戎的首领都老成那样了，我不想嫁给他。”
“景铄，此次和亲，你不一定是嫁给狄戎王的。”阮湘儿顿了顿，知道这对景铄来说是一种打击，可她又不得不说，“我听陛下的意思，是嫁给王子还是嫁给狄戎王尚未有定论。”
“那岂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嫁给谁？”景铄错愕地抬起头，怔怔，“到头来我不仅要嫁到狄戎，连嫁给谁我都不知道……呵，多可笑啊。”
“景铄啊。”阮湘儿长叹一声，“若是景娴没有发生意外，去和亲的一定不是你。只可惜……事与愿违。如今狄戎使者点了你的名，陛下更是在众人面前允了诺，你是万万逃脱不掉的了。”
“可我不想和亲！我……”
我明明有喜欢的人啊。
阮湘儿见景铄伤心欲绝，拉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她。此刻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开导景铄乖乖去狄戎和亲了。“景铄，你知道，陛下为何为你取这个名吗？”
景铄瞪着眼不说话。
“景铄，乃是盛世清平，海晏河清之意。你是陛下唯一的嫡女，你的身份，是除却陛下之外最尊贵的。你的背后站的是整个大齐，你若去和亲，狄戎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大齐的国家也就能风平浪静，不受外族侵扰了。”
“我为何要在乎这些？难道为了所谓的邦交，就要舍弃我自己的人生？”
“那么，算上整个大齐的百姓呢？他们供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所图谋的不过是清静日子。现在正是你回馈他们的时候，因为你是陛下的女儿，你是大齐的公主。”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公主这个身份了！放我走好不好？放我走好不好……”景铄疯狂摇着头。无限的恐惧与绝望吞噬着她，她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六年，这是第一次尝到了无望与痛苦的滋味。
阮湘儿还想说些什么，殿门咯吱一下开了。
“景铄，不要再胡闹了。”孟桓走了进来，沉声道，他伸手想要安抚景铄，却没成想被她躲了过去，他心中一痛，但面上还是维系着帝王的威严，“景娴和画像的事，不是巧合，朕日后定会给你个说法。但和亲，你非去不可。”
“事到如今，父皇您觉得我还在乎什么说法吗？”她悲戚地想，明明昨日大家都是和乐融融的，但今日一个个都冷着脸逼着她去和亲。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不管你在不在乎，朕都会给你一个交待。”孟桓朝景铄伸出手，“跟朕回去。”
“我不走！”景铄甩开孟桓要拉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不要和你走！我不想做公主了！我要离开这里！”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放肆！”
“陛下！”阮湘儿连忙护住景铄，“景铄还小，她不懂事，陛下何必动手。”
孟桓第一次甩手给了景铄一巴掌，气极的他冷着脸，盯着景铄，一字一顿道：“狄戎的聘礼已经在路上了，公主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回你的寝殿自己待着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寝殿半步。”
景铄的眼泪还在簌簌地掉着，她死死咬着下唇，拼命想要咽回从喉咙中发出的破碎的呜咽声。宠爱他的父皇消失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她的存在，一文不值。
“父皇，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吗？”她绝望道，“您从前还说最疼我，现在却要将我转手于人，去狄戎那种凄凉苦寒之地和亲。”
孟桓听她这么说，眸中闪过痛苦与纠结的情绪。
他何尝会料到是这种局面？
当初先皇后逝去之时，他跪在榻前，对她承诺过要好好照顾景铄，可造化弄人，在政局面前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女儿。
自从孟峤走了，他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结果到头来他现在连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也未能保住。
若是俞婉在天有灵，也会责备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吧。
“景铄，父皇很爱你。”孟桓轻声道，“可父皇先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父亲。”
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抚着景铄的脸颊：“同样的，你先是大齐的公主，其次才是你自己——大齐的公主不能自私。”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景铄拼命摇头，哽咽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父皇，我有喜欢的人，我不要嫁去狄戎！您再和他们商量好不好？父皇，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嫁，我除了小谢将军我谁都不想嫁……”
孟桓与阮湘儿俱是一愣，望向了彼此。
他问景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你喜欢谢恢？”
景铄轻轻点了下头。
“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他呢……”孟桓喃喃，最终痛苦地叹了口气，“谢恢不会娶你的。”
“不，父皇，你放我走，只要我抛弃公主这个身份，他就会娶我的！”景铄泪眼朦胧，抓住孟桓的衣袖不放，“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见心爱的女儿仍然执迷不悟，孟桓皱着眉，心一狠，决定不再瞒着她了，一字一顿道：“谢恢已经定亲了。”
犹如晴天霹雳，景铄顿时愣在原地。
“谢家和叶家乃是世交，谢恢已经和叶家的女儿定了亲。景铄，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谢家乃名门望族，可已经日薄西山，到了谢恢这一辈，家族几乎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的身上，他是万万不可能随便娶一个女子的，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平民，他都不会娶你，因为你根本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仕途上的价值。”
景铄盯着孟桓，眼泪一滴滴的从脸颊上滑过，她弯了弯唇角，苦笑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的心里好难受啊，难受得她喘不过来气。她思念着一个人，那个人如同夏日的烈阳，灼热而耀眼。她的意识里，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独立于山巅，但现在，他的身旁有了别人，她小心翼翼的遐想出现了裂缝，一点点消逝在残酷的真相中。
“我多么希望，您是在骗我。”
可连她自己都知道，谢恢就是孟桓所说的那样，为了家族利益而奔波，绝无可能栽在儿女情长上。
“父皇，您把我杀了吧。”
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眷恋所谓的人世了。一夜之间，变天了，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镜花水月。
“景铄……”阮湘儿摸了摸她的头，“先回寝殿休息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景铄自嘲一笑，最后狼狈地被宫女扶走，她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一具行尸走肉，彻底不复从前的光彩。
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公主，再也不见了。
阮湘儿看向孟桓，欲言又止。
孟桓却对她摇摇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朕心意已决。”他低头抹了把脸，阮湘儿一下子便注意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打在孩身，痛在己心。
孟桓同样十分痛苦，但他不能将自己的痛苦展现出来。若他都倒下了，那谁来撑着这万里江山呢？
为君者，本就立于万山之巅。没有谁可以将他击垮，即使一无所有，他也要对自己的江山负责。
阮湘儿于是试图转移话题：“陛下还没用膳吧，臣妾吩咐厨房做一些陛下喜欢的菜。”
“……也好。”
阮湘儿对孟桓温柔地笑了笑。
先皇后缠绵病榻的时候，曾嘱托过她一定要多多照顾孟桓。那时她还不懂，只是为了报答先皇后的恩情而应了下来，如今她懂了，但作为他后宫的一个女人，她并不能做些什么，若能缓解他的忧伤，那也是极好的。
其实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君王，可她长期陪伴在孟桓身边，其实有许多次都可以偷偷观察到，他严酷帝王的皮囊之下藏了一颗敏感又痛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