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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科举(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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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复生一案,刑部最后给出的结案是死者醉酒后从高楼意外坠落而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再提起关于韩复生的任何字眼。

高元卿却有些郁闷,韩复生一案是他接手的,每日都在云倦楼和大理寺之间来回跑,还要和各个官员因为此案周旋,熬了整整半个多月,最后好不容易将报告交给刑部,刑部就审查出这么个结果。

虽说他也知晓这桩案子特殊,刑部肯定不会认真结案,但是他还是在为自己辛苦了这么多时日最后努力白费而暗自神伤。

此刻他身在俞府,听着俞昌和讲《中庸》,自己低垂着头总是忍不住阖上眼睛,恨不得将脑袋放在桌案上睡上一觉。

“咳咳,伯远,最近公务烦神了啊。”

高元卿听见俞昌和来了这么一句,瞬间清醒,猛地抬起头,见俞昌和、白庭深和苏牧皆盯着自己,他不好意思道:“啊哈哈,最近确实忙的脚不沾地……”

“你这眼下乌青比我还严重,怎么不在府里待着,还要跑到我这俞府来。”

高元卿心想,还不是因为他那坑儿子的爹,说什么年轻人怎么能白日蒙在被子里睡懒觉,二话不说便将他拽到俞府来了,自己倒好,又不知道跑到哪家酒楼喝酒了。

“最近心情烦闷,想着就来听先生讲学,说不定就能学到些什么,心情变好了呢。”高元卿如是道。

白庭深坐在他身旁,正低头写字,听他此言,只道:“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水落石出,有些事情,从缘由开始,便不是光明磊落的。韩复生的结局,是他选择的因果,世事无常,你也不必拘泥于此。”

俞昌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每次都是你说话说得最轻松。”高元卿一手撑着下巴,看向白庭深,“小白,你明明官位最高,怎么却比我轻松这么多。”

白庭深闻言,低眸轻笑一声:“要不,你来试试?”

“我不要。”高元卿摇头,“中书省太累了,和人说话都累,我还是待在大理寺得了。”

一旁的苏牧搭腔道:“小白也有小白的苦,只是伯远你没有看见呢。”

“说起来,若论苦不苦的,我倒是觉得我们顶多就算做官比较苦,韩复生这个人就是命太苦了。”高元卿叹了口气,“你们知晓么,我此前一直不了解他,甚至觉得他恃才傲物,不懂处世。这些时日我一直都在记录他的生平做死者卷宗,我才知道,韩复生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了,他从五岁起就是个孤儿,在昌黎那边吃百家饭长大的。虽说昌黎韩氏曾经也是八姓大族之一,可是现在仅剩下了一些旁支,正儿八经的后代就只有韩复生一个。前些日子想要他家人收尸都没有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能葬在郊外的乱葬岗。”

“韩复生伶仃孤苦,肯定不能与我们一样正常地念书,我听昌黎那边的人说,他在昌黎各个私塾做工,每天都找机会听夫子多讲一些东西。还是有一位老夫子心善,赠予了他一本《孟子》,他来京城的时候,包裹里基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本《孟子》,都被翻烂了,书上面字都模糊的看不清楚。”

“他来京城,肯定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的。辛苦了二十年,学了二十年孔孟儒学,自身又是有文采的。可是谁知道呢,才二十多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就在云倦楼丧命了。甚至因为死去的地点,还要在死后背负一些不光彩的流言蜚语。”

“甚至他真正的死因,都不能去探究。”

高元卿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俞昌和应当是最有感触的,学了多年孔孟儒学,向往盛世,却只能随波逐流,于夹缝间苟且偷生。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韩复生?

高苏白三人年纪尚小,不懂曾经的满腔希望被碾碎之后,失望与窒息又是来得如何汹涌如洪水。

“他在看明白了局势之后,应当是失望了。”白庭深道,“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或许是他已经释怀了自己的处境。”

“是啊,他将自己所有的诗文全都焚了。”高元卿道,“仅仅留下了一本《孟子》。”

生而无名,死亦无名。一条脆弱的生命,终将被时光席卷,沉溺于历史浪潮之底。

苏牧听着,心中不是滋味。他想要略过这个话题,于是他垂眸看向白庭深的桌案,问道:“小白,你方才在写什么?”

白庭深答道:“王右军的《兰亭集序》。”

“诶,我听说陶尚书令不是有一份《兰亭集序》的字帖么,好像说是拓印件?”高元卿凑了过来。

“嗯,昨日他差人送到白府了。”

高元卿了然地笑道:“噢,投其所好了。”

苏牧想到了什么,对俞昌和说道:“我想起来,半个多月前,我在永和茶楼里誊抄公子拾的《洛阳赋》。对面坐了位年轻人,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他说其中的‘明月送雁声’的‘明’应当是‘寒’字。”

闻言,高元卿插嘴道:“诶,小白你之前不也说过这个吗?那人和你想的一样啊!”

白庭深瞥了眼高元卿,并没有答话。

苏牧继续道:“他还提起了姬邺的《送岑将军至渭水》,我没有听说过这篇文章,我让他写下来,才发现他写的字很特别,端庄雄浑又不失飘洒,不像单纯临摹书法大家的字,反倒有自身独树一帜的风格。”

俞昌和眼睛一亮:“可有问他姓名?”

苏牧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问过了,只是他说有缘自会知晓。”

“既然是举人,若有才能,日后自然会知晓的。”白庭深搁笔。

“喔,这天底下年纪轻轻就能在书法上有所造诣的人可不多。”高元卿啧啧道,“也不知道他师承何人。先生,您总算遇到同道之人了。”

俞昌和点点头,对苏牧道:“长遂,若是日后见着了,一定要告诉我!”

“是。”

苏牧应了下来,又道:“不过《送岑将军至渭水》这篇文章,我后来在藏经阁里找了许久,才在一篇古文里找到只言片语。不知先生可曾阅过此文?”

“我年少的时候读过。”俞昌和闭了闭双目,“也是在一本古书里见过,可惜那本古书后来被当地大户贱卖了,也不知被卖到何处。我记得里面确实有一句‘寒月送雁声’。”

“嘶,这人究竟是谁啊,知道这么多。”高元卿道。

白庭深又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好好读书,也不见得比他知道的少。”

高元卿“亥”了一声:“我爹就不爱读书,我打小跟着他舞刀弄枪,哪有这么多时间读书。还是我娘看不过去,才让我爹出面让我拜先生为师的。”

俞昌和哈哈笑道:“你爹当年确实不爱读书,每次都爱在国子监闯祸,没人治的了他!”

说罢,又看向苏牧:“你爹,就喜欢和他爹狼狈为奸,每次都给他出谋划策!”

“最后啊,往往都是小白的爹给你俩爹收拾残局。”

“现在还是。”白庭深默默补了一句。

“要不说,怎么能玩到一块儿去呢。”高元卿眨了眨眼,“你说对吧,长遂?”

苏牧无可奈何,却又觉得高元卿说得对。

俞昌和看着他们三人,笑得和蔼。

都说子类父,这时候的三人,多么像他们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而他,就好像目睹了一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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