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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科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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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舟今早听师兄提起,许多举人会在兰亭园设宴,说是曲水流觞,吟诗作对,一如既往的文人雅趣。

“你不妨去凑凑热闹。”他说。

楚行舟点点头,记下了。

曲水流觞选在一处雅致的园子,名曰兰亭园。在竹林的苍翠掩映之下,一条小溪汩汩流淌,风吹落了枯叶,在水面上点开层层涟漪。

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举人,他们聊得热火朝天。

只见一位蓝衣举人兴奋道:“要我说,还是樊兄的希望最大,我读樊兄的文章时,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之绝啊!”

“我还听闻,樊兄是御史大夫苏大人的学生,可是真的?”旁边的白衣男子搭腔道。

“那可不!”

“哎,人家既有真才实学,又有伯乐相遇,真是艳羡不已啊。”

“是啊,你看看那个韩复生,瞧不上所有人,这不——遭报应了吧!”

“嘘,小点声,我听京里的亲戚说,韩复生和京里的权贵做了某种交易,结果出尔反尔,才被秘密杀害了!昨晚不过是在欲盖弥彰!”

“哦哟,还有这事?”

“可不是,附耳过来,我细细说来……”

楚行舟走进园子的时候,众人纷纷打量了她几眼。

面容清秀,身形瘦削,身上带着一份清雅的气质,宛若猗猗绿竹。只是瞧上去太过稚嫩,少了几分沉稳。

楚行舟见众人皆盯着她,拱手道:“在下楚络楚行舟,见过诸位。”

众人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又纷纷别过了头。倒是有几位同是池州的,知晓她是池州解元,于是上前套起近乎。

楚行舟客套完,寻了个位子坐下,她四处打量,发现她的身边皆是二十几岁的青年。

她拱手道:“在下楚络楚行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一男子着膠青襕衫,眉目清隽,他爽朗一笑道:“我叫陆随安,字季之。”

一男子着石青长袍,温和内敛,他拱手,温言道:“在下姓陈,名允容,字长宽,请多指教。”

楚行舟颔首,道:“在下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考虑不周,恐有失妥当,还望见谅。”

陆随安哈哈一笑,十分不见外:“我也是初来京城,不过待了一月,若有什么问题直问便是,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期举子,理应照应。”他顿了顿,又道,“对了,方才听闻楚兄是池州解元?好厉害啊。”

楚行舟谦虚道:“谬赞,不知陆兄是哪里人?”

陆随安道:“啊,我是江南姑苏人。”

楚行舟心道,江南好啊,山清水秀,最适合浸泡文人风骨。“风水养人,都说江南多才子,风流甲天下。”

陆随安“亥”了一声,玩笑道:“风水养人,倒养得越发懒散,我爹嫌我窝囊,这回也是他逼着我考科举的。”

楚行舟又看向陈允容:“陈兄是哪里人?”

陈允容欲言又止,斟酌再三,说道:“家住京城。”

楚行舟想起来了,昨日她似乎是经过了一家陈氏的府邸,想必也是家底殷实,若不是簪缨世家,多半也是书香门第。明明背景雄厚,为何他却是一副不愿多讲的样子呢?

陆随安朝她耳语道:“陈兄是家中庶子,在家中不受宠,且他的嫡兄长也在这期举子中,不便多言家世。”

楚行舟偏过头,瞧见陈允容默默地在一旁研墨,身形在宽大的衣袍内愈显消瘦。

不难看出,他身上的这件衣衫,已经穿了许多年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陆随安:“江南四氏的姑苏陆氏?”

陆随安挠了挠头,如实道:“……是。”

江南四氏,分别是袁,陆,顾,孙四大家族。他们有着百年基业,底蕴丰厚,士农工商皆有涉猎。七年前庆贤帝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直逼皇城的时候,陆氏和顾氏义无反顾地追随了他,袁氏和孙氏拥护周灵帝失败,被庆贤帝打压,如今的势头远远不如陆氏和顾氏了。

陆季之应当是家中第四子,楚行舟在池州的时候,曾听说书先生提起过陆氏的三位公子——大公子,一名天纵奇才,精通商道,如今已掌握了整个大齐几乎一半的商路。二公子,喜造船,如今一直辗转于各个港口,研究最先进的造船方法。三公子,善于清谈,喜好玄学,是天下闻名的有学之士。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子,才能培养出这么多人才啊……

也难怪陆随安说他爹嫌弃他窝囊了。

楚行舟抬首,恰看见一位着苏枋交领长衫的俊美男子被众多举人围着,好奇问道:“陆兄,那位是谁啊?”

“他就是樊客啊,你没听说吗?”

楚行舟摇摇头。

陆随安喟叹:“樊兄曾是御史大夫苏大人的学生,他自己也是才思敏捷,妙笔生花,名声早在京城传遍了,他的文章我读过,写的那可叫字字珠玑,片石韩陵。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写不出来这种文章。”

楚行舟恍然:“这么厉害啊。”

“当然。”陆随安怕她不信,又向陈允容求证,“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允容没有想到会问到自己,面上闪过几丝窘迫:“啊,是、是啊……”

陆随安笃定道:“我看今年的状元八成是他的,之前有一名韩举人与他齐名,可是后来……”他止住了嘴,惋惜道,“可惜了。”

二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众人便入席,开始了曲水流觞。其实能成为举人的,才华一定不会低,只不过会有高下之分。尤其此次樊客也在场,几乎有一半的人是仰慕樊客的大名而来,至于作不作诗的那不重要,大不了自罚三杯。

楚行舟心中也在想,与其抢风头,将自己变成众矢之的,不如收敛锋芒,乖乖做个小透明好了。

她没有背景,众人肯定不会注意到她的。

可身旁的陆随安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他爹嘴里,他平日就是个混子,学习其他的便罢了,这作诗他是压根儿不想作啊!他本来也想自罚三杯就了事了,谁知道哪个眼尖的说:“诶呀,这姑苏陆氏不也是书香世家,出过不少诗人吗?陆兄,你可不要太客气,也作一首给我们大伙儿开开眼界啊!”

这是压根儿不给他台阶下啊……

无奈,陆随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陆某实在是才疏学浅,上不得台面。陆某自愧不如,自罚三杯……”

“哟,陆兄这是不给我们面子?”

“就是,陆兄,姑苏陆氏的美名我们又不是没有听过,陆兄不作一首,就是不给我们大家伙儿面子了!”

陆随安实在是没辙了,于是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一句:“夜半江头月正圆”,不料话音甫落,惹来嘲笑之声:“陆兄,你怕不是在戏弄我们?陆兄的水平可不应至此啊。”

楚行舟眉头一皱,这摆明了是在合伙捉弄陆随安啊,要让他下不来台。为何呢?难道就因为他出身名门,性子又好说话,见不得他过得好?还是有人蓄意挑拨,其实别有目的?

方才与陆随安聊了几句,楚行舟明白他是个心思单纯,光明磊落之人。他这么被人欺负,被人辱没了家族,想必他此时的心中极其不好受。于是楚行舟心下决定,帮助陆随安这一回。

“陆兄,要不在下来做一首——抛砖引玉?”那有人变本加厉,愣是要让陆随安下不来台。

陆随安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此时他面容严肃,神色紧绷。楚行舟在一旁悄声提醒道:“陆兄不必紧张,有我。”

陆随安有些诧异地看向楚行舟。

那人作了一首,楚行舟心下了然,不过是一首平庸之作罢了,不足为惧。她手下不停,写完了一首。

陆随安有些焦急地瞥了她一眼。

楚行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位兄台,在下与陆兄乃是好友,平日里也与陆兄作诗对赋,深知在下水平远远及不上陆兄。今日陆兄心绪烦乱,一时想不出一首绝妙,不如在下先替陆兄与兄台作诗论对,可好?”

那人也不客气:“好,你来。”

楚行舟莞尔,行之一礼后朗声道:“青杏绛桃木葳蕤,墙外乳燕徘徊飞。楚狂不畏黄金权,曲肱枕睡一春水。”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心头皆一凛,不曾想真应了那人先前的一句——抛砖引玉。那人不服气,认为楚行舟不过是侥幸,并非是真才实学。

楚行舟于是又作一首:“诗子光阴三百卷,江湖夜雨九千灯。今朝明月更似古,谁盼归舟又一年。”

这会儿,四周静谧的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就连樊客也对她流露出探究的目光。这并非是她的本意,但她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那人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没有料到下不来台的人竟是他自己。又有人忙打圆场道:“没有料到这位兄台才华横溢,在下佩服,佩服。”

众人不服,也只能装作心悦诚服,整个曲水流觞下来,也无人再敢与他俩挑衅。

如今度过了一个下午。

“楚兄。”宴散的时候,陆随安喊住楚行舟,“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滴水之恩,季之永生难忘,来日必涌泉相报。”

“陆兄不必客气。只是不知,那人为何要一直针对你?”

闻言,陆随安叹了口气:“他叫李缓,也是姑苏人。原本写了篇文章,想给我三哥指点,结果我三哥看完之后,嫌他写的太烂,直接扔陆宅外面了。”

“……”

看得出来,他三哥还挺有个性的……

谁知,陆随安又默默来了句:“我觉得三哥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了,于是后来就出门把李缓的文章捡起来,还给他了。”

“可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知道的太晚了,纸已经被街上的人踩出好几个脚印了……”

楚行舟没有再答话,她心里默默为陆随安点了一炷香。

大哥,他不恨你恨谁啊……

回到萧宅的时候,落日西垂。院子中,萧行彻正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沐浴在一片辉光中。楚行舟疾步上前,惊奇道:“师兄,你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行彻睁开眼,看见是她,含糊回了一句:“嗯,昨晚一整夜没睡,今天在礼部忙了一天,回家睡会儿。”说罢,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又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大抵是快要入睡了。

“师兄,你旁边怎么还有一张藤椅啊?”

“知道你要回来了,给你备的。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楚行舟一扬眉,往不远处的墙头扫了一眼,蹲下身,在萧行彻旁边小声惊叹道:“哇,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攀着墙头想要偷看萧大人?”

“嗯?”萧行彻移开手臂,一脸疑惑地向墙头那边望去。

果不其然,一位妙龄少女正趴在墙头,朝着萧行彻目送秋波。

“邻女窥墙——萧大人可是足以与宋玉媲美了。”楚行舟偷笑道。

“啧。”萧行彻翻了个白眼,考虑着何日将这墙再砌高点,以及因为展儿未能及时将人撵下去而要给她扣多少薪水的问题。

目的达到。楚行舟耸耸肩:“师兄你先睡吧,我走了。”

“慢着。”萧行彻拉住她的手腕,坐起身,一用力,两个人便挨得很近,“你猜猜,为何我来京中多年,却一直从未有人说媒?”

楚行舟的脸瞬间红了,又想起自己此时是男子装扮,师兄这般动作,肯定是想让那个女孩误会些什么:“你——你不会说你是个断袖吧?”

啪嗒,不远处小姑娘的心碎了一地。

萧行彻无所谓地收回手:“不过是个谣言,不过你要是继续流连在我宅内,恐怕就要坐实这个谣言了。”

少年换下了繁冗的官袍,身着水蓝色衣袍,柔和的阳光在他的眉眼间挑逗,若不是因为他的话,此情此景真是安谧美好。

“哼,谁流连了,我这就走。”楚行舟说罢就要离开。

萧行彻瞥见那个墙头的少女不见了,又瞧瞧楚行舟因为生气而皱起的眉头,忍着笑意道:“我说着玩的,不要当真。”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藤椅,“坐吧,站着也不嫌累。”

楚行舟走过去,坐了下来。

“说起来,今日的曲水流觞,玩的开心吗?”他转移开话题。

“不开心。”

萧行彻挑眉道:“从前在烟雨谷的时候,不是成天嚷嚷着谷内无人陪你吟诗作赋,今日去的都是些有文采的青年才俊,怎么不够尽兴?”

“有些人啊,欺人太甚。”楚行舟叹了口气,将今日的遭遇与他讲了一遍,“不过我竟然见到陆氏的四公子了,我从前就很仰慕姑苏陆氏的,听说他们家族出了好多能人义士。师兄,你之前在外游历的时候,去过姑苏吗?那里怎么样?”

“去过。”萧行彻点点头,“不过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那里的梅雨季节,就没几天天气好的。姑苏大多是小桥流水乌篷船,嗯……歌楼挺多的。”

“……”

“你别误会,我没进去过。”他轻笑一声,“只是乘船看见两岸都是罢了。记得有一家歌楼,有个人从二楼跳了下来,正好落在我的船上,我的船毁了,我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岸,让他赔钱,结果他是喝醉了,跟我说他是在试试我的船坚不坚固,还拉着我在墙角说了一夜船应该怎么构造才牢固。”

“等到第二天,陆氏的仆人出来找到他,说是陆氏的二公子。那管家会处事,塞了我满满一袋银子就走了。”

陆氏的人……怎么都是奇葩啊?

“你……没感染风寒吗?”

“染上了啊,拜他所赐——我整整七日才好。”

“我听陆随安说,他二哥现在在各地的港口研究造船技术。也许,这就是他所热爱的一份事业吧……其实,人的一生若是能坚持自己所热爱的东西,是一件很幸运也很令别人敬佩的事情。”

萧行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偏头,直直望进她的双眸:“你想做什么?”

“我想入仕,还请师兄帮我。”

“怎么想入仕了。”

“我不想变得像韩复生那样。”楚行舟深吸一口气,“今日我帮了陆随安,几乎所有的举人都记住了我。我思来想去,我已经不能再隐藏自己了,若是我不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日后也怕是……会变得和韩复生一样,死的突然。”

萧行彻叹道:“京里的风声,你都听了不少吧。”

“是。我猜韩复生,虽然恃才傲物,但不像众人嘴里说的那么讨厌。他来京城参加科举,说明他也想争取功名,可他到了京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并不如他所想,他逐渐不想继续参加科举,惹恼了某位权贵,这位权贵不想他为他人所用,于是污了他的名声,令他成为众矢之的。”

“你猜对了一半。其实韩复生的死,是因为党派之争。”

夕阳渐渐沉落,天空一半尚存光亮,一半已归属黑暗,就像世间的光阴与抗衡。

“韩复生是儒生,心中向的是治世之道,性子执拗。各方势力看中他的才华,想要拉拢他,可他不能解决党派给自己招致的祸患,甚至想要离开京城,但是他已经掌握了这些权贵的一些消息,为了保密——最终杀死他的,可能不止一人。”

原来走上这条路,已经没有给她回头的机会了。

“我不想变得和他一样,我想入仕,我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至少后世还能留下我的名字……我不想不明不白地被杀死。”

“你要想清楚,若是你真的踏入仕途这条路,党派之争在所难免,介时无人能一直护你周全。”

“我明白。”楚行舟点点头,“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不想重归原点,倒不如为自己搏一把。”

“好。”

萧行彻站起身,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从明日开始,我负责给你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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