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10月，东京都，植月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一丝缝隙照在空荡荡的屋子的地上，彻夜无眠的植月敏宏趴在已经关机的550A前睡着了，一分钟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现目前底层架构和系统存在严重的问题，数字生命“寿命”过短时，短时间内连续重启会导致其情绪出现严重的不稳定。

在数字生命世界再见到她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但是几轮迭代重启后，因为异常情绪波动的问题，数字生命世界中房间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求救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如果说刚开始启动的时候，是“重逢”的喜悦，是感动的泪水，一分钟太短，但是自己有太多的话想要说。而到了最后一轮情绪失控时，他唯独祈祷着这一分钟快点过去，没等到运行时间结束开始新一轮迭代，植月敏宏果断关闭系统，拔下了插在 550A 上的数字生命卡。

短时间内植月敏宏不会再想重新插上数字生命卡启动系统了，他害怕再看到“吉川知代”情绪不稳定失控的样子。另外，实验讲究记录与改进，除了最关键的涉及到人在回路的情绪稳定性问题，视觉、听觉模块也有很多值得改进的地方。

植月敏宏认为，有些问题记录下来，等到森崎志帆回到地球以后，或许能得到更好的解决，中午醒来以后，翻开着昨晚通宵的运行记录，他的心情由最初的激动与悲伤变得五味杂陈起来，这些记录中，屏幕中的吉川知代与其说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实验对象，越复盘越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眼前这个“寿命”只有一分钟的“数字生命体”真的能称之为人吗，他陷入了迷茫之中，非常渴求谁能够指导自己解开这些困惑。

但是2041年数字生命研究禁止后，所有和他一样还在秘密进行实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植月敏宏想起森崎志帆提起的在中国学到的名为“饱和式救援”的概念，将这个概念与目前自己的困惑相结合，他感到一丝宽慰，“饱和式救援”其中一点强调“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缺一不可独一无二的英雄，当你自以为创新性地提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理论或者方案时，很有可能早有人提出过并且验证其不可行。”

或许早已有人在数字生命的领域取得了更为了不起的突破，只是在立法禁止的大环境下，这些突破往往无法通过正常手段获知，然而在那次550A运输车爆炸事件后，两人默契一致地约定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尝试任何可能将自己陷入危机的手段，也就是打开所谓的潘多拉魔盒，包括但不限于与第三者取得联系，尝试接触暗网、黑市等渠道。所以这几年来两个人闭门造车也有闭门造车的好处，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很安全，局限性自然是技术突破的缓慢。

以下是部分由植月敏宏总结昨晚的实验过程：

第一次迭代

系统和界面加载完成后，屏幕中出现2039年当日样貌与着装的“吉川知代”，她坐在基于现实中曾经与我同居时居住的房间中央的凳子上，可能是初始化过程的原因，“吉川知代”在第一轮迭代中没有说话，更像是在发呆整理自己的思绪，一分钟倒计时到，第一次迭代结束。

第二次迭代

“Hiro？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吉川知代”语言模块和视觉模块看起来能够正常运作，她认出了我是谁，因为我当时过于激动，泪水夺眶而出，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

“你怎么哭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通过事后总结，这句话表明“吉川知代”基本具有根据体态动作、声音进行思考推理并作出回答的能力，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当时失态哭出来无意之中成为了一次有效测试，一分钟倒计时到，当我还趴在桌子上哭的时候，第二次迭代结束。

第三次迭代

“吉川知代”依旧先确认了面前的人是我，然后问我为什么眼角饱含泪水，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哭了。得出结论，迭代之间并不具有“上下文”的继承性，但是数字生命体的各项机能经过迭代有更强的适应性，例如更快地对自己所在的“空间特征”的认知，完成视觉听觉方面的识别。

“别哭了，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2044年……”

“什么2044年，今天是2039年x月x日，我们约好的约会的时间，约！会！”

“抱歉啊，是我工作太辛苦记错了……”

“说起来你怎么在家里，不是应该加完上午的班下午再与我会合吗？”

或许是数字生命采集的问题，“吉川知代”的意识停留在2039年现实中本人有清醒意识的最后一天，在一分钟内向她解释为什么现在是2044年以及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理论上讲并不现实，后续迭代中决定不再打算提及时间方面的问题，一分钟到，第三次迭代结束。

第四次迭代

“hiro，我想换一双新的鞋子了原来的鞋子不合脚了，你知道我穿的是什么尺码吗？是多少来着？”

“24cm”

“多少来着？我听不清楚，二十几来着？”

“4！”

快速回答完关于约会时间等问题，“吉川知代”谈起了出门要穿的衣服的问题，这段对话反映出目前数字生命体的听觉模块并不是很完善，有些话要重复几遍对方才能听清，显得很浪费时间，一分钟到，第四次迭代结束。

第五次迭代

“你不会骗我吧？我怎么记得我应该穿的是23厘米的鞋码……”

“不信你自己拿卷尺测量啊？”

“怎么回事？感觉自己动不了，我想起身去找卷尺的。”

目前阶段数字生命体并不具备与周围物体交互甚至活动自身的功能，屏幕上显示相关的报错。

屏幕上，“吉川知代”数字生命体的状态监测中探测到情绪波动，个人认为当前系统架构版本下，数字生命体会因为自己机能的不完整所反映出来的现象而出现异常的情绪波动。第五次迭代结束。

第六次迭代

“真是的，信不信由你，等会我来帮你量好了，不用劳驾大小姐您亲自出马。”

“你个色鬼是不是想占我便宜？跟谁学坏的……”

“……”

上述对话反映出“吉川知代”的情感模块基本正常，以前我对着现实中的她说出以上可能带有调戏性质的话语时，她也会这样回答，虽然很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但也是避免让其意识到自己无法与周围交互的问题。

屏幕上监视模块监视到“吉川知代”的正常的情感变化，但是由于现阶段情感模块的不完善，正常的情感变化也会引发异常的情绪波动，第六次迭代结束。

第七次迭代

“我这是在哪儿？周围好黑，我好怕，Hiro 你在哪儿？救救我，我好害怕！”

数字生命体“吉川知代”产生的异常情绪波动突破了临界值，空间模拟渲染模块也随之受到影响，房间内部一片漆黑，只剩下“吉川知代”一个“人”出于恐惧的本能大声求救，哭喊声撕心裂肺，我完全无法再忍心看下去了，第七次迭代在外部干预下紧急中止。

实验记录到此结束

收拾完设备和实验记录，植月敏宏惊奇地发现，自己拿出一杯泡面准备烧开水的时候，心中竟然有了羞愧感，意识到这点时，开水烧开时冒出的水蒸气模糊了他戴着的防辐射眼镜，植月敏宏真正的时隔五年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与认知悄然发生了变化，仿佛自己正在习惯“吉川知代”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这一事实，哪怕“以一分钟为单位”。

等待开水烧开的时候，一个喷嚏让植月敏宏知道自己昨晚趴在 550A 前受凉感冒了，顺着先前想吃泡面时的负罪感，因为“没照顾好自己”导致自己感冒是更让自己对吉川知代感到负罪感，尽管从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不过照顾的对象是完全对调的，是自己因故在研究所时值班时，吉川知代熬夜画画趴在桌前睡着，结果染上感冒。

蜷缩在被窝中，因为感冒而昏昏沉沉的植月敏宏在开始了近几年以来最长的一次休眠，这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不知不觉中，月球上 550C 因为太阳风暴的袭击烧毁，有人贡献出了他自己用作数字生命实验的 550A 完成了月球发动机的点火，在加蓬基地，伴随着一声巨响，行星发动机试燃成功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将人吹飞。

人类的历史即将揭开一个崭新的篇章，集体的叙事和个人的叙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界的变化影响着每个人，而无数人做出的抉择也将深刻地推动着历史的步伐，正如“饱和式救援”这个概念所谈及的一样，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推动着人类命运改变的那个英雄人物。

当然在马兆的某次“上课”中曾经听过一位学生对这个问题发表过真知灼见般的评价，当然不能指望森崎志帆这种没在这片土地上成长的人理解这个问题，相比之下另一位同学的看法更好理解，他引用了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级别的中国科幻作家的论述，“历史是人民创造的，那个时代的人民只是在被动地创造历史罢了。至于伟人，人民创造了历史，历史再创造伟人，所以伟人和人民相比只是孙子辈的。”

得了重感冒以后，植月敏宏连着几天从早睡到晚，终于养好了病，修养的几天除了睡觉便是醒来吃点东西服药，然后继续蜷缩在被窝中睡着，连新闻都未曾关注。

痊愈后第一个晴朗的早晨，植月敏宏走出家门，通往研究所方向的电车上，坐着的人大多在看报或是读书，互联网关停后时刻盯着手机不再是一种刚需，站着的他在手机上看着新闻，方才知道行星发动机的试验成功，几日养病归来，周围的一切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个社会的风貌的改变就是这几天的事，基本绝迹的抗议人群，人们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麻木，繁华地段的宣传广告反复播出发动机试燃成功的画面和 UEG 投放的“移山计划”和“逐月计划”宣传片段。全世界终于顶住了2044年的压力，挺过了崩溃与战争的危机，把握住了最为宝贵的窗口期完成验证实验，全人类将迎来一个团结协作的新阶段。

对于量子计算机研究所而言，在这个新阶段自然是被委予重任的，研究所召开了一个全体研究所参与的大会，学习由中国和 UEG 联合起草，全球阶段推行的下一个五年（2044~2049）的宏观布局做出规划，排在首位的便是 550C 的量产，自动化建设指导投产的研究，下一代智能量子计算机的开发计划，行星发动机和地下城基于量子计算机的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

会上提及日本地区行星发动机的建设规划，东京都的发动机建设是意料之中，令在场众人捧腹大笑的是京都府的行星发动机选址，在人类的未来与存亡面前，从前所谓“维护古都景观”的规定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过也有调侃性的观点称假如 2500 年后移山计划成功地球成功移入新星系后，京都府的行星发动机将成为超越金阁寺、清水寺等成为新的古都地标，届时可以推出新的规定建筑高度不得超过行星发动机的高度。

结束会议后，众人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由于研究所处在整体运作方向的转换过渡期，工作强度相对较小，太阳还未落山不少研究员便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植月敏宏正准备和部门的同事离开时，部门负责人叫住了他。

“植月君，麻烦你今天晚上陪同研究所的负责领导参加一场‘联谊会’，我也没想到怎么漆堂家晚宴的邀请名单有你在里面。”

“漆堂家，这是……？不是研究所的负责人要让我去的吗？”

“你可能有所不知，无论是我们量子计算机研究所还是早些年数字生命研究禁止前还在开设的数字生命研究所，没有资本的投入怎么可能运营的下去？一些财团家族自然也在列其中，在研究所的重大转变过渡期中，与这些赞助者的沟通也很重要，近年来漆堂家很重视量子计算机的开发应用，对相关的研究和立项有很多投资。”

“明白了，需要我特别做什么吗？这种场合需要注意的礼节很多吧？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用太紧张，我猜想那边除了邀请管理层的也会邀请部分非管理层的研究员吧，如果担心说错话的全程保持沉默就好，我想会有人教你们应对的话术吧。”

部门主任递给他一张印有漆堂家家徽的邀请函，他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便急匆匆带着植月敏宏乘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库，出电梯的门厅外停放着一辆臻容华贵的亮黑色的豪车，车上下来的管家一般的人物将植月敏宏迎上了车。

“诶？主任，我一个人走吗？还有我就匆忙走了穿着这身没问题吧？”

“是副驾驶座的管家先生嘱托我就这样带你下来的，不用管这么多，你就放心地去吧！”

蜷缩在后座上，植月敏宏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很尴尬，非常好奇自己明明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研究员，为什么会有幸被资助研究员运行的财团家族以高规格礼遇邀请至自家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