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为了应对危机的措施，成为了危机本身。——《流浪地球2》

“太阳氦闪危机把人变成鬼。” ——《夸父射日》，2039年第15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讲述因太阳活动剧烈被辐射病所改变命运的几个家庭的故事，是反映太阳氦闪危机下人们艰难求生和人性考验但不失革命乐观精神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

2041年，东京都，（原）东京数字生命研究所

灰头土脸完成取证询问工作后离开警察厅后，森崎志帆此时竟然有一种玩命后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准备扇自己一耳光，快到脸边的手停住了。

“好吧，这次不怪你，不是主动作死的，运气不好倒霉而已……”

关于植月敏宏现在家里的那台 550A 的来历，森崎志帆解释道，这台机器现在已经是“黑户”了，不过性能表现什么的都很好，只要不联网，用电的时候注意点，不会有任何异常。

\"咳咳，从哪里讲起呢，研究所解散时，理论上所有的专业设备应该妥善回收处理，包括 550A，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在禁止法案通过前的几天，所里突然通过了一批 550A 的回收报备，正好安排我和所里的司机一起去负责运输。”

运输任务是数字生命研究所的所长田岛须贺人（Tajima Sukato）亲自审批下达，一般的回收流程是研究员和司机拿着研究所签批的交接清单，前往指定机构与接收人员对接，理论上检查交接清单时，送过来的设备一台都不能少。这次运送的 550A 有几台性能还比较好可以用作其他的用途，有几台则是在高强度的研究工作下已经报废的，让有关部门回收处理。

关于“黑户”的说法，其实就是 550A 的所属问题，在研究所使用时标记为属于东京数字生命研究所的财产，对接时所属关系发生变更，如果机器被报废处理或是在对接完成前丢失，这样的机子就成为了没人管的“黑户”，除非联网。

坐上运输车的副驾驶座，坐在驾驶座的是司机有田宏树（Arita Hiroki），在车辆出发离开研究所前，森崎志帆无所谓地认为这就是轮到他当班的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运送，因为植月敏宏可以凭借在量子计算机研究所上班的间隙离线操作，他也从来没有动过类似的歪心思，比如冒着违法的风险在设备回收交接过程中走后门玩暗箱操作，给他“偷”一台 550A。直到命运的轮转再次让他朝着未知的世界又迈进一步。

在运输车上，森崎志帆和司机拉起了家常。有田宏树自从2033年东京数字生命研究所成立起，已经兢兢业业为研究所开了8年的车了从来没有出过事故，他见证了研究所第一台数字生命扫描设备从外面运进来组装的过程，也开车给研究所运送过无数的物资，对东京数字生命研究所这个大家庭产生了家一般的归属感，如今研究所关停在即，他也快失业了，两个快要失业的人聊天的画风也无外乎家庭、前途和未来。

“森崎小哥，听说你不到一个月就要结婚了，这下研究所快要关停了，先不说生孩子的问题，以后单凭夫人一个人维持家庭维持得下去吗？”

“这不用担心，大叔，我作为技术人员已经报名参加了UEG的逐月发动机的项目，上月球了。”

“月球啊，真不错啊，说起来逐月发动机的意思是要把月球从地球旁边推开吗？为啥要推开啊？”

“这个问题怎么解释呢？大叔你知道引力的概念吗？大概就是如果不把月球弄走，地球启程时会被引力给撕裂，简而言之，地球就裂开了，炸了……”

“说起来大叔，你要不也去考个UEG运输车驾驶员吧，虽然现在无人驾驶很普及，但未来尤其是运输车驾驶员需求的缺口，会很大，大叔你开车这么稳去考一个拿下资格很好地。”

“那好啊，去考一个好，谢谢啊小哥，不然我这个老东西退休了没活干了。”

有田宏树继续开着车沿着既定的路线行驶，刚才聊到UEG运输车驾驶资格考试时，森崎志帆没有注意到的是有田宏树的眼角滑过一丝泪水。

森崎志帆看了手中平板上的对接清单，低头若有所思，就像有田大叔说的，他们都要失业了，失业以后最重要的是找好下家，规划一下对未来的安排，其实他为了照顾大叔的感受，没跟有田宏树说的是，自己完全不因为研究所的关停发愁，月面的外派回来UEG会分配职务，虽然偶尔会思考几年后回地球后干什么，森崎志帆确实不担心养不起家，甚至在这个全球生育率普遍走低的当下，他和千佳在正式结婚前就决定好要一个孩子，预产期能卡在自己上月球之前。

前方道路的车辆比较多，有田宏树也没有继续拉家常，关掉了车载的音乐专心开车，森崎志帆见此情形干脆直接拿出了降噪耳机听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喂，森崎小哥，醒一醒醒一醒，你看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运输车临时停在了路边，有田宏树拍了拍森崎志帆的肩膀，将他从瞌睡中唤醒。森崎志帆醒过来摘下耳机，看到手中的平板传来了简讯。“交接地点变更……”

“糟糕了，对不起大叔，我不该睡过去的！这么重要的信息。”

“没事，也就是新收到的信息，这不正好安全起见把车停路边把你喊醒看一看吗。说起来好怪啊，我也不是第一次跑交接了，一般都是那一个单位，怎么今天就开到一半就改地点了……”

“好的，你等会大叔，我联系一下所里的人确认一下……”

把平板收到的交接信息转发给研究所负责总管设备交接的人员，对方表示这条信息没有问题，虽然他也不知道今天临时改送的是个什么地方，但是信息的格式以及安全验证没有问题，所以允许他们按照更改后的路线行驶。

车辆发动，从辅路驶离了主干道，不同于主干道上的车水马龙，运输车的周围车辆肉眼可见的减少。下午出车的二人也逐渐感受到夕阳将近，天色逐渐地向黄昏靠拢。

“嘿，这也太奇怪了，怎么越往离城区越远开到山区来了，森崎小哥，今天这运的是个啥啊？”

“啊，550A啊，几台完好的，还有几台报废的。”

“邪门，我又不是跑第一趟车运 550A，也没什么特别的啊，550A 又不是只有咱们研究所才有，数字生命研究所专有设备比这 550A 还精密复杂的也都是往城里那个老单位运啊……”

森崎和有田所在的运输车正准备行驶长下坡路，更邪门的来了，有田宏树行驶在长下坡上下意识地踩下刹车控制速度，突然发现速度完全控制不下来。

“麻了，真邪门了，刹车踩不动了，这不是电动车吗，刹车油门全靠计算机电控的，这也能坏吗……”

虽然车速不是很快，但是在长下坡上控制不住车速，森崎志帆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有田宏树的脸上也露出紧张的神情，不过倒是没有害怕到快死的地步，略微平复情绪，有田宏树开始了手中的操作。

“森崎小哥，今天大叔我跟你露一手啊，你可能不知道，以前宏树叔我啊，开赛车的，致敬过那谁？藤原拓海，秋名山上漂移。大叔经历过跑山路的时候，因为竞争对手使坏，恶意割掉刹车管的事……”

“但还是邪门啊，纯电控的车哪儿来的刹车管，这车还能被黑吗？”

“被黑，黑入……”

“小哥，小哥，你清醒点啊，怎么眼神发白，昏过去了？别车没创死人给吓死了啊，你不是还要回去跟老婆结婚看孩子叫爸爸吗？”

森崎志帆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般，突然两眼一白，受到的刺激过大，昏死了过去，有田宏树见此情形也无暇顾及副驾驶座上的森崎志帆，回想起以前被人坑害割掉刹车管导致刹车失灵的经历，专心把握手中的方向盘和挡位。

再次回到以命相搏驾驶赛车穿行山路间的感觉，当时被恶意陷害割掉刹车管差点连人带车飞下山后，阴谋的主使被绳之以法后，有田宏树就再也没有开过赛车，选择回归平静的生活，和开车经常去的那家加油站的便利店的小妹妹结婚，移除了那些赛车上的华丽配饰，帮着女孩家里的老店跑业务运货，再以后为了维持家用，经以前跑赛车的兄弟介绍，去了工资高的数字生命所开车。直到今天，生死边缘再次把他逼到如今的地步。

有田宏树最终还是稳住了车的方向盘，谨慎地通过一个又一个长下坡和急弯，很幸运的是，他从山路的一条岔路驶出，径直冲下山坡下的报废厂，成功地撞在了废旧轮胎堆上。运输车“砰”得一下伴随着碰撞带来的冲击停了下来，前排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弹出两个安全气囊，森崎志帆从昏死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踉踉跄跄地打开车门，甚至无力再度起身直接摔下了车门。

“……我想想，根据数字生命所运输车辆管理条例，车辆出现问题时，保证人员安全的前提下，抢救车上的物资，小哥要不我们把车上的550A搬下来吧，先搬好的。”

森崎志帆艰难地站起身来，万幸运输车的后备箱配备有试做型号的搬运辅助外骨骼，两人分批从车上搬下来待回收的550A，放在不远处平整的地面。

“大叔，车上还有几台机子啊，外骨骼省力是省力，真搬不动了……”

“还有两三台好的，剩下的都是烂货……”

（剧烈的爆炸声）

两个人刚把手上抱着的机器放在地上，伴随着火光传来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运输车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幸亏他们正好处于离车辆最远的位置，不然一定会被爆炸波及到。无论是森崎志帆还是有田宏树，第二次死亡的危险彻底击溃了他们内心的防线，二人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经历过不可理喻的魔幻现实之后，现有的观念、看法、价值认知甚至是道德底线，不可逆地在冲击下产生难以言状的微妙变化。）”

二人仍然瘫坐在地上，身旁是他们“抢救”下来的550A，不远处运输车被燃烧的熊熊烈火吞没，他们呆滞地直视着火光，体会着世界在他们眼中逐渐崩塌。大火蔓延点燃了附近的废旧轮胎堆，更为猛烈散发出黑烟与难闻的气味，森崎志帆和有田宏树不约而同地起身，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眼神从前方的火堆转向了后方的550A。

“要不还是我先说话吧，小哥，开门见山，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反正剩下的机子被炸得稀巴烂，送的这批货少台机器也没人查得出来，我也要得不多，就一台，我有个还算幸福的家庭，直到这该死的辐射病将要把这一切从我身边夺走，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们这些司机当中流传的，有些国家的数字生命研究所解散的时候，发生了不少起针对设备回收运输的恐怖袭击，今晚上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背后的黑暗，哪怕是一台，只要在黑市上找好渠道，卖出去的价格，也够我老婆治病了，能延长她的生命，哪怕一点……怎么样，小哥，你也是有家庭的人，我把机子拿走，你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如何？”

有田宏树坦白这一切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顺着脸颊落下，玩弄命运的恶魔两次差点夺走他的性命，他却好似领悟了“恶魔的真意”，出卖灵魂，打破道德与规则的界限，换来一线生机。

“既然这样，我来做这个买主，如何？相应的，大叔你也不用知道我买下是为了什么，就一台。钱的问题，你开个辐射病治疗的账单，说实在算你运气好大叔，从常理来说，所谓的黑市的渠道你也最好不要去碰。”

“（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报废厂还在冒着火光与刺鼻的黑烟，森崎志帆与有田宏树抱着一台550A藏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中，用落叶包好，二人再度陷入了无言之中，怀抱着各自的目的，回到爆炸现场，拨通救援，然后装作被爆炸波及的样子瘫坐在地上。

命运仿佛是站在了森崎志帆二人的这边一样，事故的调查结果并没有对他们二人有任何可能的不利，运输车路线的异常变更与事故爆炸原因，与全球范围内其他数字生命所遭遇的类似境况在一起上报，归类为对运输车辆的恶意攻击，从车上抢救下来的550A后续也被顺利回收，因为运输车被炸烂得很彻底，调查机构无法确认车上被炸烂的550A的台数，因此所里甚至因为两个人成功抢救下来好几台550A而对他们进行了表彰。

看起来是个挺皆大欢喜的结果，除了一把泪水一把鼻涕焦急万分赶来医院的星野千佳，她对着浑身烟灰的森崎志帆狠狠地来了一巴掌。坐在一旁的有田宏树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死死抱着森崎志帆不放，一边泪如雨下。森崎志帆此刻心中充满了负罪感，自己差点让怀抱中的这个刚感受到些许家庭温暖的女人又要独自一人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等到调查的风头过去，和森崎志帆有田宏树二人摸进小树林取回了他们私藏的550A，因为自己家筹办婚礼人来人往，以防万一让有田宏树先放他家里暂为保管。

时间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月后，森崎夫妇顺利地完成了婚礼，除了坐在前排的自己的父母和植月敏宏这种老熟人，森崎志帆注意到有田宏树带着他戴着帽子和墨镜裹着厚重的大衣的妻女来到了现场，悄悄地坐在后排。

婚礼结束后，数字生命所的所长田岛须贺人告诉森崎志帆，事故的调查结案后的结论是，事故由人工智能病毒对数字生命所和对接单位调度系统的攻击引起，所里出面给了森崎志帆和有田宏树两位受害者一大笔补偿金，并希望这件事就此翻篇。

“对了那个，hiro……钱的问题，看在你我多年兄弟情份的面子上，在我这儿进货的价格打个折扣吧，毕竟治疗辐射病很大一笔开销的来着。”

“知道了知道了，说起来根据调查结果这就是一次单纯的事故对吧，是否可以称之为因祸得福呢？白赚了一台550A还可以随便用，不用担心被抓。对了，既然警方的调查结果没问题正式结案了，那志帆你可以安心地陪在千佳身边了，不要被我的事情所困扰。作为挚友能为做到这个地步，感激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