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厚厚一叠报刊,李延喜本就皱起的眉头直接拧成了疙瘩。
黄绯宜送给李家的《绯事时刊》,他还能指望她给什么“经典刊目总编”?
无非是当年歌颂程明德和陆敏芝真爱无敌的种种文章罢了。
“……不介意。”
李延喜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他是真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和黄绯宜闹起来。
“那就好。”
黄绯宜随意点头。
只是,在经过李延喜的时候,如同耳语般给他留下一句。
“听说,你们李家人有‘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传统。”
李延喜身体一僵,压抑的戾气骤然爆发,他伸手试图扯住黄绯宜:
“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李延喜的手被距离黄绯宜最近的祝逍一把格下。
这人正处于一个猫憎狗嫌年纪,出手的速度和他气人的速度一样快。
“大少爷听不清是吧,没事,我耳朵好使,我给您重复一遍。”
祝逍挑衅地冲他点点头。
“没事。”
然而,黄主编此刻倒是笑意盈盈地拒绝了祝逍的好意。
只听黄绯宜慢悠悠道:
“我说……”
“祝,三少爷和大少爷一样。”
“长、命、百、岁。”
说完,她自顾自摆了摆手,乐不可支——
“诶!借我吉言。借我吉言哈。不客气。”
而待他们整个报社找好位置就坐后,李家的婚礼现场,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李延喜将褂子一甩,决定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李延喜青筋一跳,想起刚刚祝逍对他说的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吱呀。”
是林宴在外头推门、刻意扭出的声音。
“嗒,嗒。”
是穿着织锦系带高跟的陆敏芝、踏上地板的声音。
遂随后,给新娘子抬花轿的脚夫们从大厅另一侧的窗口经过。
“啊……真是新娘子先来了!”
见状,各有心思的宾客们交头接耳,婚礼氛围出现些许“窸窸窣窣”的不和谐。
然而。
等“新娘子”真正出现在他们视线时,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该怎样描述这个画面呢。
那确实,是一件很美、很美的古董婚纱。
比报纸上展示的还要柔软,比撰稿人形容的还要梦幻。
除了……它并不是婚礼上本该出现的,圣洁的白色。
在李家颇具炫耀意味的巨型水晶吊灯下,缎面裙摆和网纱上难以忽略的血腥的红色,就这样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这是一件,血色婚纱。
众目睽睽之下,陆敏芝像一朵等到凛冬才终于绽开的红玫瑰那样,端庄肃穆地走了过来。
“嗒、嗒、嗒。”
她走上台阶。
四周鸦雀无声。
“各位朋友,很感谢你们来参加我这次的婚礼——”
这位名动枫城的美人向四面八方微微欠身,扬声道。
“但很遗憾。”
“因特殊原因,婚礼就此取消。”
甚至,在“取消”前面,陆敏芝都没有加“临时”二字。
所以她话音刚落,面色铁青的李延喜就站了起来。
他一扬手。
剩余的李家人蜂拥而上,堵在了门口。
“我看谁敢走!”
在场宾客皆是震悚。
本来不想走还指望能听点八卦的人,此刻也没了继续留下的心思。
“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林宴打眼看了一下,当即站起来的那位仁兄的左边,正是眼神往大厅出口四处乱飞的A报社曾负责人。
如此想来,站起来的那位,应该也是李家特意请来为自家婚礼造势拍图撰稿的营销号同款报社同行。
“你们李家究竟安的什么心!难道想让我们像程少帅一样死无葬身——”
“砰——”
枪声响起,子弹恰好精准无比的射中了那人胸前的红酒杯。
红酒顺着破裂的杯壁流下来,滴到那人的脚尖,像血一般。
“说什么呢?”
来人一手掐着脸色苍白的李延年,一手举着枪,懒洋洋道——
“承蒙各位关怀,鄙人还没死。”
“那既然我没死……”
“这婚礼,应该就也没必要再办了吧?”
……
在婚礼大厅乱作一团的时候,不知何时隐到暗处的林宴、却反身离去。
准确来说,她是在程明德出现,并用最短的时间控制住局势时,才堪堪放下举枪对准水晶吊灯的手。
水晶吊灯下的不是别人。
正是站在所有堵门的人中间的,李延喜。
少女收起枪,手有些后怕的微微发抖。
林宴没开玩笑,她刚刚真的打算杀了李延喜。
因为她在想——
血祭婚礼,血祭婚礼,究竟什么才叫“血祭婚礼”?
死一个,死两个,还是……来的人都得死?
如果李家的人没有拦那一下,林宴还可能相信这个“限时场景拍摄”,仅仅就在程、陆、李三人之间决出最后的存活者。
但李延喜拦那一下,马上让林宴心生警惕。
所以,假如他的存活,会影响到这里绝大多数人——不只是正在“拍摄场景”的演员,还包括那些鬼片定义为“本场主线人物”、而林宴认为这是真正存在的人——的存活的时候。
林宴会做出选择。
哪怕这可能会使,某个本就危险到被禁止的阵法,开启后变得更加难以突破。
——能活一个是一个。
林宴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也是这样做的。
现在,她就准备去这样做一件事。
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情。
少女脚步飞快,极速跑到李家大厅之外的空地上。
林宴抬头,眼前是一轮血色的圆月。
林宴低头,手里是一滴血色的契约。
于是她从兜里拍出四张符纸,无比娴熟地咬破指尖,划地为阵。
“……今请山神,五道游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
“……吾进差役,着意收寻……”
“……收魂附体,帮起精神……”
红线上的山鬼花钱,在一派阴森的血红中越发明亮。
“急急如律令,敕!”
一声脆响。
话音刚落,四面阴风骤起。
而林宴却无比平静。
——你说过的对吧?
只要她想招魂,只要她用这个阵法,只要她想请的魂魄不在这里……
令所有玄门中人忌惮的白色雾气,向四面散开。
不会被任何法术困住的半鬼半仙,飘然而至。
——是真的。
——他真的来了。
来者身着青衣,半束黑发,细长的白色系带充当了发圈。
“真难得……宴宴,你找我呀?”
此刻,他笑眯眯地冲她晃了晃手掌,像是心情极好地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你终于决定要带我走了吗?”
方纯亦眨了眨眼,血色的泪痣像饱和度极高的鸽血红宝石一样钉在眼尾,此刻正释放着迷人而珍贵的眩晕感。
这次,林宴终于用正眼看了对方。
无人知晓的血色朦胧中,少女点头,轻声道——
“帮我个小忙。”
“然后……我可以带你走。”
方纯亦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瞬间那眼神爆发的光芒绚烂到夺目,简直像恨不得现在就帮完那个“小忙”。
趁林宴还没有后悔,方纯亦果断出声道——
“请说吧,我的小契约者。”
他一把扯下束在发尾的白色系带,温柔地将它一圈圈绕在少女的手腕。
“我会达成你的要求。”
不再被束起的青丝全部落在方纯亦背后,变得越来越长,几句话的时间就长到了令人难以忽略的程度。
林宴若有所思地抬手,看向腕间已经变成普通白色发圈的“系带”。
——原来,这是他用来抑制灵力外泄和维持状态稳定的法器。
有点不可思议。
一般这种东西,连玄门都很少有人能炼出来,更别提把它当发带使,现在又随随便便给出去。
额……可能也并不随便。
林宴恍然想起,自己在方纯亦那边,似乎还是一个死拖着不给他兑现承诺的“老赖”形象。
好吧。
那这样林宴就可以理解了。
以及,为什么这家伙作为摄青,居然还比初成厉鬼没多久的童祈,更加有人性和理智的答案——
她也找到了。
林宴完全忽略掉方纯亦对自己百变的称呼,直入主题:
“多人血祭的换命阵法,你有办法改变它的开启条件,并从中捞一个换命失败的反噬对象吗?”
方纯亦神情丝毫未变,甚至有些愉悦地回应道——
“嗯,我可以做到。”
“你要救谁,哪个人?”
林宴刚要说话,突然哽住。
就是,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它定义为什么。
方纯亦非常敏锐,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框定的对象范围出问题了。
他心情不是很好地眯起了眼,然后更正自己的询问,慢慢道:
“噢……原来不是人。”
“可以告诉我,是哪只鬼吗?”
方纯亦的声音又柔又轻,向少女微微低头,莫名显得亲近。
林宴被这阵仗迷惑住了,思索一番,回答道:
“也不能完全说那是鬼吧。”
“一件婚纱。”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件到时候应该会完全变成血红色的,古董婚纱。”
林宴觉得自己这么表述还是不够准确。
她严谨地补充上后半句——
“算是器灵吧。”
“要活的。”
方纯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
“好的……宴宴。”
契约生效。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万事大吉!
本咕在冷风中拜完了年,呼出一口白气,并在作话打下这些字。
生死时速,原来这就是新年新气象(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