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的人都知道,这次婚礼,李延年为陆敏芝准备了一件天价古董婚纱。
因为大街小巷的报纸,都在不留余力地宣传着,那件婚纱有多不一般——
据说,那件古董婚纱缎面裙摆上的每一道蕾丝花边、网纱袖口上的每一颗钉珠,都是制衣匠人纯手工织起来、缝上去的。
所以,它是专属于陆敏芝一个人的。
据说,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能穿上那件古董婚纱,“成婚以礼,见信于宾”。
所以,它是因为这世间的真爱和珍爱,才诞生的。
据说,那件古董婚纱,在二人大婚之前,就奇异地消失了。
所以,关于它的所有传说,都是真的。
林宴眨了眨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让她在陆敏芝面前显得不是那样的凝重。
古董婚纱没有消失,只是逃走了。
那家伙是故意的,它跑得比谁都快。
因为……
那件古董婚纱,它是你亲手设计出来的。
因为……
婚纱知道,你都没有嫁给你想嫁的那个人。
因为……
婚纱其实也很难过。
所以它更不想让你,还要再次重温一遍,那样的难过。
——让我来换吧。
林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来阻止古董婚纱的决定。
比如,其实它已经算是半个器灵了,很长寿的。
把它的命换给李延年那个病秧子,让李延年用它的命活那么久,多亏呀。
——沾上血,我就是邪灵了。
——我的命换给他,那么他也是邪灵了。
古董婚纱对自己的认知非常准确,对这个阵法的认知也非常准确。
因为“邪灵”,是可以被符咒和法术攻击的。
但凡人,不行。
——换到一半的时候,你就念咒语,这样他还来不及用我的灵力对付你们。
“……那你呢?”
——我可以和他一起死啊。
可你又才活多久呢。
少女哽住。
——林小姐,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我的决定。
尊重吗?
尊重吧。
这就是因果。
冥冥之中,就已经命中注定。
林宴闭上眼。
她不再多说,伸手,接着咬破指尖。
于是方才镇在陆敏芝衣领的黄符纸上,就多出了那么一笔。
偏偏就是这一笔,在收尾的那一刻——
嫁衣上枷锁般的压迫感,瞬间一轻。
诅咒一样的艳丽红色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岁月流淌过的旧痕。
“这是……”自己当年的嫁衣。
陆敏芝饶是再迟钝,此刻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
她霍然站起,从座位底下拖出了藏古董婚纱的木箱。
陆敏芝愣住了。
洁白的缎面裙摆,不知何时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本该圣洁的古董婚纱,因为这大片的多余的红,凭空生出一分诡谲的血腥。
“你在……和它对话?”
少女睁开眼,视线里是再次沉默的古董婚纱。
你不告诉她吗?
好吧。
不告诉就不告诉。
所以林宴没有回答陆敏芝,而是冷静道:
“陆小姐,现在,你可以脱下嫁衣了。”
“穿上婚纱的时候,动静不要太大。”
少女转过身。
面向花轿旁渐渐传来的兵戈相向,和远处忽然响起的、清晰的枪声。
背对永远不会被陆敏芝听到心声的古董婚纱。
林宴像没有听见外面有人在尖叫一样,继续说道:
“之后才是属于你的战场。”
“不要后悔。”
也不知在对谁说。
……
车队。
“程明德!程明德他来了!他来找三少爷索命了——”
知情的李家人摸爬滚打,从车队前头一路栽到中段。
于是。
同样身穿喜袍的李延年,终于还是被程明德逼了出来。
“李三公子,别来无恙啊。”
程明德根本不在乎周围有多少枪口正对准自己。
因为,他的枪,就顶在李延年脑门上。
可李延年却轻轻笑了一下:
“程少帅像狗一样躲了这么久,不容易吧。”
一句一顿,咬字很重。
比起字面上的嘲讽意味,反倒像是在提前宣判自己在另一场战斗里的胜利一般。
程明德毫不在意,甚至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的人废,就别赖我身上。”
说完,他像是记起来什么,又随意地补上一句:
“不过,我这条命确实硬,难怪你那么想和狗换啊。”
“而且……”
程明德眯起了眼。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让你把车队,走到婚礼现场吧?”
没有李延年的命令,周围的李家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在这一小圈范围里,居然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潮涌动。
“……程明德,”李延年还是没忍住咳了几声,“你以为——”
“我真就那么想要你的命?”
程明德莫名抬了下眼,目光中明明白白就写着“那不然呢”四个大字。
这李延年打的,难道就不是用自己剩余的命来换他健康活过后半生的主意?
噢,这样一换,说不定人家还觉得自己有了能和陆敏芝纠缠下去的必要条件。
比如现在正进行着的婚礼。
比如将来陆敏芝会得知的真相。
可能对李延年这种神经病来说……
爱与恨,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所以要是在这时候,李延年还和程明德扯什么“虽无真心但求其爱”,才真是会被程明德看不起。
——装什么呢?
端着“一石二鸟”的心,做着表里不一的事。
说白了,不就是既要又要,还眼高手低吗?
程明德嗤笑一声,意有所指:
“我说三少爷,这人不行,就别怪路不平——”
“你不会真以为敏芝最后选了我,是因为我能比你活更久吧?”
“当然,这话毕竟也没说错,你们李家管你叫‘延年’,想来也是心中有数。”
李延年平静地看向对方:
“程明德,我劝你不要现在就激怒我。”
“你也知道……咳……我这人向来身体不好。”
“指不定,我被你说中了心事,一时之间想不开……就被你气死了呢?”
程明德一怔。
他威胁般将枪口往前怼了怼,正对李延年太阳穴: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阴沟里盯着的老鼠——”
“想说什么就说,别给我打谜语。”
李延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正常的、兴奋的红晕。
“程明德……”
这时候,他终于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
“你猜,我把阵法……画在了谁身上?”
程明德瞳孔放大,眼里是对这人的不可置信。
他以为这是属于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他与李延年之间的事,不需要也不能扯上陆敏芝。
“你说你对敏芝是真爱,合着你管你这叫真爱?”
程明德握枪的手依然很稳,看不出一丝端倪。
而他另一只背过去的手,却在众人无法看见的角度,轻微地颤抖着。
“程明德,你们家也是有四书五经的。”
“《诗经》,你说自己念过的吧?”
李延年自顾自用歌咏一般的语气,轻轻念诵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你敢让她,陪我一起死吗?”
程明德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像是体会到了主人的惶恐不安,所以只是打到了地上。
李延年身体短暂地一僵,紧接着又放松下来。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李家人放下枪。
在程明德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李延年先一步伸手,按下了对方举枪的手。
“不用管其他人。”
“现在,继续按原路线走。”
说罢,李延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同样披着碍眼的喜袍的男人。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接着又展示出那种熟悉的、客气又疏离姿态,冲程明德道:
“程先生,请。”
……
而在李家婚礼的现场,却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黄绯宜周围是一排龙组的彪形大汉,不管实际战斗力怎样,至少看着是可怖极了。
而在龙组大汉的身后,则是表面上十分平静的报社记者和编辑团。
这团队之中,又混了点蛇组的人。
“黄主编大驾光临,李某确实没想到。”
李延喜还真让黄绯宜把这么大一群人都放进来了,看起来不甚在意。
“但想必黄主编如此声势浩大,必然是已经准备为细弟,记录下这难得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了。”
黄绯宜讥讽一笑,并不搭理。
而作为猫组临时“加入”的成员,祝逍融入得毫无违和感,此刻扬声应道:
“李大少爷,我们报社真不着急,但不知道您急不急?”
“我们黄主编——可是听说了程少帅死而复生,不仅当街拦路抢亲,还风风光光带着人来您家娶媳妇的事!才、特意、赶回来的!”
祝逍音量故意提得很高,生怕李家这些一直待在现场的人,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黄绯宜畅快地笑出了声。
接着,黄主编假惺惺地拍了拍这位她有点眼生的小伙子的肩,看似嗔怪实则鼓励:
“哎呀,大少爷,这是我新招的人,小祝人年轻,不太懂你们李家这那的规矩。”
说着,黄绯宜用那种小声到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冲祝逍道:
“小祝,下次记住了啊——”
“不能对什么人都说实话,要看懂场合和眼色。”
闻言,李延喜面色不变,眼底却一沉。
“那还真是……”
“多谢,黄主编、赏脸了。”
然而黄绯宜自己说归说,却也根本不看李延喜的脸色。
她一扬手,让人送上报社带过来的贺礼。
李延喜眼尖,一眼从这“贺礼”中,看到了其中很难忽略的,《绯事时刊》经典刊目总编。
老大一捆,快比贺礼本体大了。
“我们报社小门小户,借您家大树做点宣传。”
“哈哈……大少爷不介意吧?”
黄绯宜爽朗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呀!
祝大家年年福寿岁岁平安,过新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