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从走进宴会大厅起，晋舒的眼神便没离开过林悦。

晋舒记不清这是同林悦分手后的第几次了。

她千方百计从旁人手里得到宴会邀请函，加班加点完成工作后化了全妆，穿着特地买的衣服参加有林悦的晚宴。

那天赵泠说她离不开林悦，晋舒觉得她是对的，可是要追回林悦吗？

其实晋舒有些迷茫。她是过分迟钝的人，确切地说，她其实没有太多林悦已同她分开的实感。她仍旧一如往常，按时起床，洗漱，打卡上班，开会，看文件，打卡下班，买菜，回家，做饭，看书，洗澡，睡觉。每一天都很平常，平常得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可其实她经常忘记林悦已经和她分手这件事。

工作的间隙会习惯性打开手机看看置顶的消息，买菜时会下意识盘算林悦今晚会不会回来，她该买些什么菜，回家后推门而入时会下意识寻找林悦的身影，恍惚坠入梦境时身体会下意识探寻另一份体温，早晨睁眼时会下意识在房间里寻找林悦。

但总要这些习惯落空以后，晋舒才会迟一步反应过来，林悦不在了。

晋舒其实不太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些与林悦有关的习惯落空时心脏的空洞，也许像跳楼机飞速下坠时血液凝滞的那种失重感，也许像有人在心脏背面挖空了内在的一切。疼痛来得并不剧烈，更多的是沉闷滞涩又绵长的痛苦。

在疼痛作祟的时候，晋舒总是会想念林悦。渴念太迫切，太难耐，以至于晋舒觉得难熬。于是她试图找到一些名正言顺的方式去见林悦。

其实这很难为晋舒。平时不喜社交的人为了探听林悦的行踪，拿到邀请，几乎把自己工作和社交的圈子打探了个遍，不甚熟练地说着客套的话。期间不是没有被知情的人反问的，诸如“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你不知道？”或“你们分了吗？”的问题晋舒遇见很多。

晋舒这些年一直尽力避免着林悦同她日常的工作生活圈子里的人接触，加之工作的领域交叉度并不是很高，她和林悦共同的社交圈其实很有限，其中很多人同林悦的利益联结更强，所以晋舒没少受到冷遇，甚至被拉黑。毕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冒着得罪合作方的风险帮这种忙。

晋舒受了冷遇也不言不语，只是执拗地不肯放弃，这在晋舒的人生里太少有。这份执拗甚至让做设计的赵泠都有所耳闻，于是没忍住跑来问她：“听说你最近总在打听林悦？”

她点头默认，赵泠便问她：“想见她为什么不直接去她公司？”

但回应她的是晋舒的沉默。

其实赵泠问的很正常，但晋舒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当然知道，如果想见林悦的话，直接去她公司才是最方便的，或者给她发个消息也好，林悦并没拉黑她，可是……

晋舒低下头，垂眼看着自己紧扣的手指时想，如果林悦不欢迎她呢？去一趟她公司，她公司的前台不可能不知道，前台知道了，在林悦公司里更不会是什么秘密。只要去一次，就是人尽皆知的。如果林悦再拒绝见她呢？

这时候晋舒得承认自己的软弱。她不太能承受在林悦公司里，被那些曾讨好地叫她“夫人”的员工告知林悦不想见她，不想被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不想迎接前台探寻八卦的目光，不想听人揣测她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分开了，尽管这些都是事实，都并非妄加揣测，但晋舒仍不愿听人议论。连打听林悦时被问到，晋舒也都是含糊其辞，从不承认。

就像某种荒诞幼稚的自欺欺人，只要不承认，就代表不存在。

每一次参加有林悦出场的活动都不容易，但晋舒每一次都只是这样安静地在角落里注视着林悦，然后在林悦朝她看来时移开视线，从不主动上前，也从不交谈。连赵泠也觉得费解，但是晋舒没有向任何人解释。

在晋舒心里，某种程度上林悦同她分开是她默认的结局，她和林悦间的结局。因为她实在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就能这样轻易地在林悦身边一辈子。某种程度上晋舒其实也认可她自己配不上林悦，林悦完全配得上比她更好的人，一个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既善言辞也不迟钝、比林悦还要年轻漂亮些的，世俗意义上更好的伴侣。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的伴侣，她能为林悦做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有限。年少时她买不起的那一件对林悦来说像样的礼物，到后来三环外的别墅、市中区的平层还有地下车库里那些上百万的豪车，晋舒也给不起林悦。一年数百万的收入放在普通人里当然亮眼，但同林悦比起来也不过是银行卡里的零头，林悦随意买下的，都是晋舒要认真考虑后才敢买的东西。她无趣的性格也给不了林悦什么生活的乐趣。

年龄、收入、家境、性格，这些世俗意义上的差距根本无法弥补。所以晋舒在理智上很坦然地接受她配不上林悦，坦然地接受林悦想要离开，甚至坦然地接受会有比她好一万倍的人走进林悦的人生，所以她不阻止林悦向前走，不阻止她离开。

她只是在感情上没有办法习惯林悦的离开，甚至于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她的钝痛中多少来源于刻骨的习惯，又有多少来源于她对林悦的爱。她根本分不出那么多的心神去分辨，应付林悦离开的后遗症已经足够艰难了。

可是要挽回吗？晋舒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因为一切都是她早有预料的结局，可要去改变吗？她不知道。

她来见林悦，只是因为她太想念林悦了，无法逾越这份迫切的渴望，所以以这样方式以解相思之苦。但出现在林悦面前，上前去同她说话，就是种打扰了。相识相伴这么多年，晋舒总觉得，分开也要体面些才好，她不愿同林悦闹得难看，或者说她其实舍不得，就算早就做好林悦最终不会属于她的心理准备，她也不想在林悦心中是面目可憎的。也许很多年后，提起她时，林悦也会说一句“我年轻时曾经爱她”也说不定呢？

她总希望林悦心里，她能有那么些值得惦念的东西。

可是就真的不想站在林悦面前，说上几句话吗？

晋舒的回答大约只能是沉默。如果真的不想，为什么每一次来见林悦都要花上好久的妆，提前搭配好平时觉得过于出挑所以从来不穿的衣服呢？所以“不想”是谎言。晋舒只是觉得不应该。

理智让她保持沉默，胆怯让她止步不前，但感性让她心存期盼。她卑劣地期待着林悦能够看到她，能同她说上那么几句话。可是先前那几次，晋舒甚至有时不太能确定林悦到底有没有看见她，所以更无从指望林悦会上前同她说些什么。

她今晚很早就进了场，所以没有错过林悦进场时大厅里人们的瞩目和惊叹。那身香槟色的礼服裙很适合她，纤瘦的腰肢被勾勒得清晰，但礼服下有力漂亮的腰腹线条只有她见过触碰过。想到这一点晋舒就脸颊发烫，几乎不敢直视林悦，只敢用余光望着林悦的方向。

按耐许久才终于敢抬眼望向林悦。但没有多久便同林悦倏尔抬起的漂亮眼眸对上的视线，晋舒的心跳便也不再受理智的限制了。

林悦径直朝她走来时，晋舒紧张得不知所措，顺手接过的高脚杯被捏得很紧。

然后便听见熟悉的清越声音唤了她的名。

“晋舒。”

晋舒攥攥杏色连衣裙的裙摆，抿抿唇，近乎无措：“林悦。”

唤的那一声里也饱含着忐忑。

林悦凝眸望着她，半晌，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晋舒。”她又喊了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问句，但林悦的语调平稳，没有讥刺，也无质问，平静地如同当庭作陈词。

晋舒张张唇，最终垂了眼，很轻地落了声：“我想见见你。”

上一章最后一句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