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不说佩莉根本不上音乐课，就算他去叫了又如何？对方一个哑巴，怎么可能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

他有点无语的想着。

但冷念和秦忘的目光像两根钉子一样扎在他身上，惹得他身体有点不自觉发抖。

“维洛斯大人、院长大人，佩莉本来就不上音乐课，维洛斯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罗杰讪讪地回答，额头都有点冒汗。

“罗杰老师，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老师。”秦忘笑了一下，笑得罗杰感觉更不知所措：“这样的活动，难不成她从前不参加吗，难不成在唱诗班只有唱歌一个选项吗？”

“还有，你有问过她本人的意见吗？”

音乐室内鸦雀无声。

冷念看了一眼边上排排站有些呆滞像是被吓到了的孩子们，缓声打破了沉默：“我去找佩莉说一下，麻烦罗杰老师接着教吧。”

秦忘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罗杰接下去排练，他站在一旁观看。

罗杰终于松了口气，心口一块大石却要悬不悬，他不由得在心里捏了把汗。

冷念借着找佩莉的由头，顺便把王婆给叫了出来。

“先生，我知晓了你的意思，但是我方才听了一遍，她们一开始唱的都是庄园里那个版本，而且学完我哄朵朵的版本，她们也没有反应，你说，会不会这个方法没用啊……”王婆跟在冷念身后悄咪咪地说着。

冷念顿了一下，轻声问道：“确定其他人都没反应吗？”

王婆苦恼地皱着眉，缓缓点头。

“还有一个。”冷念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你是说……”王婆灵光一闪。

“嗯，佩莉。”冷念点头。

“但，佩莉她不能唱歌怎么办，而且佩莉的性格和朵朵也太不像了……”王婆想到了佩莉天生的缺陷。

其实很残忍的是，王婆私心希望佩莉不是朵朵，她不想让朵朵在这个世界是个哑巴，还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哑巴，也没有朋友，她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内心就有点五味杂陈。

但在这个世界，在她的眼里，佩莉就是朵朵的样子，所以她每次看到佩莉，都会有点于心不忍，哪怕佩莉和朵朵的性格天差地别。

冷念在开花店之前做过几年小学语文老师，对很多孩子和家长的心思一目了然，所以，此刻王婆心中所想他心知肚明。

他能理解。

如果说，这个匣子的世界，就是死去的人平行世界的再生，那么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爱的人，在新生世界过着颠簸不堪的人生。

在这一刻的冷念，突然有点自私的庆幸，秦忘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甚至有着比现实世界还要高的地位。

只不过另一种酸痛的情绪在他全身弥漫，伴随着喜欢和爱，在这个世界不复再生，他却屏息着一口气，连怅惘都无法倾吐。

但人就是这样贪心的不是吗。

冷念看向王婆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接受了那个老人的说法，带回了这个匣子。

“唱给她听试试吧。”冷念轻抚了两下王婆的背。

王婆刚刚的那点紧绷缓和下来，尽管她不希望，但她最大是愿望，自始至终是找到朵朵。

“好。”她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在佩莉的宿舍找到了她，此时的佩莉正安静地自己一个人在翻阅一本绘画书，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和一条水洗牛仔裤，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

“佩莉，在看什么？”

原本正趴在床上埋头看书的佩莉闻言抬起头，看到了走近她身边的王婆和冷念。

她很快坐起身，合上了那本绘画书。

冷念随意扫了一眼那本绘画书，封面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书名是《安徒生童话》。

“佩莉，我有一个邀请。”冷念蹲在了她的面前。

佩莉有点疑惑地看向冷念，不过或许是因为上次在画室见的那一面，她对这个新院长，没有任何敌意，也不会抗拒和对方交流。

“我邀请你来，担任这次周年庆唱诗班活动的小指挥好不好？”冷念接着说。

佩莉眼神先是透露出惊讶，然后带上了几分恐惧，她有点慌乱地比着手势，告诉冷念自己并没有做过这个，也不会。

其实她不仅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内心也抗拒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她开不了口，所以总担心别人在这样的场合对她恶语相向或者过分关怀，这都会让她觉得自卑、厌恶和不堪。

她还记得，前一个院长，曾经笑着和她说：“佩莉，只要你不加入，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她确实照做了，她确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却被自己围成了一座孤岛，好像如她所愿一样，始终无人问津。

可这真的如她所愿吗？

冷念见佩莉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他轻轻摸了摸佩莉的脑袋，温声说：“没关系的佩莉，跟随自己的心，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吧。”

佩莉往边上看了一眼，看出了王婆眼里的惋惜，但冷念的表情却还是那样淡淡的，始终没变。

跟随自己的心吗？

她想。

她有些纠结地咬了咬嘴唇，手指攥着自己蓝色上衣的一角。

冷念并没有着急要佩莉的答案，只是静静地和王婆一起坐在她身边。

良久，她捏了捏冷念的上衣，慢慢地，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

冷念转头看向王婆，王婆见状，立马笑开，有点抑制不住地轻轻搂上佩莉。

“孩子，可以让我给你唱首歌吗？”王婆声音有些发颤，还有些着急。

佩莉有点不明所以，但她看着不知为何眼睛发红的王婆，点了点头。

“好……好……”

连王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也无法确定佩莉是否是朵朵，但是一想到有微妙的可能，她就突然颤抖的不知所措，好像在此刻就确信了一般。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宝贝……”

王婆低垂着眼眸，微颤的睫毛蹭过佩莉头顶的碎发，眼泪有预兆般地落在了她抚摸佩莉头发的手背上，擦出几道透明的痕。

她唱完一遍之后用粗糙的手随意地擦了擦眼睛，湿润的眼眶却无处遮掩。

冷念看向从王婆怀里抬起头的佩莉，她的脸被闷得稍稍有些发红，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带着茫然，感到奇怪，却没有王婆想要的动容。

当她看到唱完歌突然红着眼眶明显哭过的王婆，又不知所措了起来，但她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眼神怯怯的，手又攥紧了上衣的衣摆。

冷念看清了她的无措，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语告诉对方不用担心，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会有老师教她怎么做指挥。

王婆慌乱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习惯性地帮佩莉整理了一下床单和被子，和冷念一起向她告别，然后仓促地走出了寝室。

关上寝室门之后的王婆，站在走廊里再一次情绪崩溃，在她快要跌倒在地的时候被冷念眼疾手快地扶了起来，让她撑着走廊的栏杆。

但王婆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她怕被别人听到，压抑着嗓子哭着，沙哑的哭腔像一把钝刀来回摩挲着粗粝的墙砖，断断续续的气音围绕在冷念的耳边。

他什么也没有做，一如从前那样轻轻拍着王婆的后背，太阳明媚地照射在他们的全身，但却让冷念抚摸在王婆背上的指尖发凉。

他又再一次的、清晰的，看到了几天前，未进入这个世界的自己。

清风吹起他的发丝，也吹动了他长长的睫毛，很久很久之后，他的右眼眶落下一滴泪来，却也只有一滴。

很奇怪，这一次，他好像能感觉到一丝痛了。

王婆自知自己不能释放情绪太久，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红肿的双眼勉强带着点笑意，她带着沙哑的嗓音再次和冷念道谢。

冷念依旧用那副淡淡的神情看着王婆，终于出声安慰：“没关系，既然我们来到了这里，就一定会有办法让我们找到朵朵的，要不然，我们怎么回去呢，是吧？”

“冷先生，其实这种情况我早有准备，只不过刚刚一下子有点没收住，让你见笑了。”王婆苦涩地笑笑：“其实这段时间，看到了孩子们之后，我就慢慢释怀了，不仅是因为在我眼里她们长得一样，在我心里，她们早就一样了，和朵朵一样……”

冷念拍拍她的肩膀：“嗯。”

冷念不知道在匣子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他之前是猜测找到真的朵朵，让朵朵恢复起记忆，完成王婆的心愿，这样自然而然就能回到现实。

但如果王婆的心里的愿望改变了呢？

如果王婆想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呢？

冷念发觉他对此的所有都一无所知，与他而言，他或许还有别的机会再见到秦忘，于王婆而言，却只有这一次。

那么钟表店的老人又是怎么笃定，别人不会像他一样“贪心”的呢？

而自己又为什么能得到“贪心”的帮助呢？

冷念的心升起一股疲惫。

“王婆，你先回去整理一下，再回到音乐室吧。”冷念对王婆说，对方的头发已经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有些凌乱。

“哎哎，好。”

王婆走了之后，冷念重新走回了音乐室。

这会儿他们在休息，冷念直直地走向坐在白板前喝水的罗杰：“罗杰老师，佩莉答应了当这次活动的指挥家，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罗杰见到来人马上把水杯放下，他哪敢有什么异议，忙不迭答应了：“好的院长，我明天会抽出时间单独教她的。”

“那拜托你了。”

冷念吩咐完转过身，开始寻找秦忘的身影。

秦忘此时正蹲在一个女孩面前，好像在用什么东西涂抹在对方的脚踝上。

“维洛斯。”冷念走上前：“佩莉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

秦忘站起身，朝冷念笑道：“我就知道佩莉很喜欢你，她居然被你请动了。”

“院长好。”一个软糯的声音朝冷念打招呼。

冷念稍稍低头，看到了刚刚坐在秦忘面前的小女孩，他看清了对方手臂上小块错落的疤痕。

这应该就是被前院长伤害过的小女孩之一。

他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档案，这个痛觉有些迟缓的小女孩叫贝可，恰巧她是另一个要在周年庆典过生日的女孩，只不过她过的是八岁生日。

“贝可好。”冷念和她打招呼。

贝可听到院长的回话，有些开心地摇晃起自己的腿，冷念在她晃动的腿里，注意到对方左脚外侧脚踝上有一块疤，像桃花。

他重新注意到了秦忘的手，果然，对方的手上拿着一只药膏，应该就是给贝可的脚踝处留的疤涂抹用的。

“没想到你居然记得她。”秦忘突然笑了一下。

“你说过之后，我注意了一下，怎么，女佣没有给她涂抹药膏吗？”冷念见状问道。

秦忘把药膏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双手插进西装裤的兜里，随意地回答：“每天这个点她都需要涂，照顾她的女佣今天突然忘记带了，孩子们刚好都在休息，得多点人照顾，索性我就自己去寝室那边拿回来了。”

冷念突然悄悄握紧了一只手。

秦忘，刚刚去过了寝室？

不知道贝可的寝室和佩莉是不是同一层楼。

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都宝，小心点。”

眼见着好像一个小女孩要撞上冷念的腿，秦忘长长的手臂一伸，把对方拎了过来，安放到一边。

“嗯？”被叫都宝的女孩有点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起飞降落”了，导致她根本没听清维洛斯说了什么，冷念以为是她被吓到了，他语气稍稍温和了些，淡声说：“没关系，都宝。”

“院长，我是咕米呀。”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不解，为什么院长会把自己和都宝弄混，明明她和都宝长得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呀。

冷念的身体一僵。

“咕米去玩吧。”秦忘摸了摸她的头，咕米也没有再纠结，开开心心地跑开了。

冷念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狡黠的秦忘。

“刚刚没看清，咕米和都宝长得有点像。”他听到秦忘这么振振有词地说道。

“嗯，我也没看清。”冷念自暴自弃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大家应该猜到冷念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了吧？

猜猜王婆付出了什么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