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澜?”
冷念在秦忘的声音里堪堪回过神,脸上的那点错愕褪下,取而代之的是那副一贯冷淡的神情,他终于开口回应那群孩子。
“你们好。”
不过确实如秦忘所预判的那样,孩子们很喜欢斯澜,并没有因为他冷冰冰的外表而感到害怕,而是开心地围了上去,很欢迎他的到来,斯澜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而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看着这群围到他身边来的孩子出了一身冷汗。
当他终于在孩子堆里脱身,他转身看了一眼站在女佣队伍里的王婆,果不其然,他在王婆看向孩子的眼神里,读出了惊恐。
而除了王婆以外,所有人的神色都很正常,包括秦忘。
所以,只有在冷念和王婆这两个世界的外来者眼里,福利院的女孩们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冷念冷静下来想了一下,如果一下子就找到了朵朵,那也确实太过于简单了,既然他进入这个匣子是要帮别人满足愿望,如果太容易成功,那对他而言也太轻松。
他克制地扫了一眼,女孩们在他眼里还是长得一模一样。
“维洛斯,先带我去交接一下工作吧,我看一下孩子们的档案。”冷念看着抱着孩子笑的秦忘说。
秦忘放下孩子,哄着对方自己去玩,然后嘱咐了一下福利院现任管事带女佣们去安置,朝冷念走了过来。
“走吧。”
院长办公室在福利院的顶楼,视野开阔,从窗边看去正好能看到维洛斯庄园后花园的一大片卡罗拉。
“这是孩子们的档案,你看看。”
“其实福利院的日常工作很简单,有负责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院长起监督和管理作用就好,对于福利院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每个孩子的十岁生日典礼,还有一件就是‘love’庆典,也就是庆祝福利院成立的周年庆典,今年是第十周年,还有一周就是庆典,需要你好好筹备。”
秦忘递给冷念一本厚厚的档案,边倒了两杯水递给了他一杯边向他说明福利院日常工作安排。
冷念接过档案本,随手翻了翻。
档案本记录的非常详细,孩子的出生年月、来到福利院的日子、身体上心理上的缺陷包括身上的胎记和疤等等都有详细的记录。
不过果然,在他视角这边,女孩子们的档案照片也是一样的,都是朵朵的脸。
“斯澜,你遇到了什么问题?”秦忘看着脸色好似变凝重的冷念开口:“从刚开始进福利院开始,你就有些魂不守舍。”
秦忘把茶杯随手放在窗台上转过身,轻挑起嘴角:“难不成斯澜先生后悔了?”
“维洛斯大人。”冷念合上档案本,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秦忘。
“开玩笑。”秦忘耸了耸肩。
“不过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晚上八点半直接回庄园就行,佣人们已经认识你了。”
冷念有些困惑:“我不睡在福利院这边吗?”
“福利院里面没有院长的房间,前一个人的家就在城邦内。”秦忘的回答让“远道而来”的冷念无话可说。
秦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待会儿还有事,你自便吧。”
“哦对了,如果需要伯忍,可以让他来协助你。”
冷念点了点头。
他看着秦忘离开的背影没忍住轻声说了一句:“维洛斯。”
秦忘疑惑地转过头。
“一路平安。”冷念快速地说完这句,边低头重新看起了档案本。
秦忘突然笑了一下,道了声谢。
秦忘走了之后,冷念没有坐以待毙,他很快下了楼询问管事刚刚那批新来的女佣安顿好了没有。
管事毕恭毕敬地回答她们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开始工作。
冷念思索了一下,摸了摸茶杯沿朝管事道:“你待会儿把她们一个一个轮流叫到我的办公室,我有事嘱咐她们。”
“是,院长大人。”
说罢,他又顺道看了一眼这会儿在上音乐课的孩子们,回到了办公室。
管事的效率很快,第一个女佣很快就被叫了上来,冷念看得出对方紧张,所以语气尽量不那么冷淡,至少他这么觉得。
其他上来的女佣,冷念只是慢悠悠地嘱咐一些福利院日常的小事,把时间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就让对方下去了。
终于,到第六个的时候,王婆上来了。
“冷、斯澜先生,这……”王婆一关上门,就有些焦急地开口,但又有些犹豫。
冷念知晓对方的担忧。
“您别担心,我观察了一下,应该是只有我们两个看到的女孩子是一模一样的。”冷念冷静地分析到:“现在我们需要找到朵朵到底是哪一个。”
“您现在有感觉熟悉的孩子吗?”冷念问道。
王婆皱了皱眉头:“说实话,除了脸一样和身高有相似,其他的我也还不是很了解她们。”
冷念听罢找出一本笔记本,拿出一支笔:“好,那您先告诉我一些朵朵的性格特点,还有具体的年龄生日身高疤痕痣一类的信息,我按照档案筛选一下。”
“之后我会安排你当孩子们的贴身女佣,你也借此机会多多观察一下这些孩子,三天之后我会再安排一次会面。”
王婆忙不迭答应,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朵朵的特征信息。
和女佣的会面结束后,冷念再一次翻开了档案本,他先是把24个女孩的档案都拿出来,然后根据王婆说的年龄把不同岁数的排除掉。
“十岁……”
冷念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选出了六个女孩,都是十岁。
再筛身高,王婆说朵朵发育稍微有些迟缓,一般十岁女童的身高在一米三到一米四五之间,而朵朵一米三还不到。
这下筛完,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就是那天撞到他的叫娜娜的小女孩,一个叫米拉。
王婆说朵朵性格开朗,有些大大咧咧,和娜娜确实有些像,不知米拉是什么性格。
而冷念对着档案里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又陷入了沉思。
“不对,不对……”
王婆说朵朵脚踝处有一块桃花状的胎记,生日是在夏天,而这两个女孩,都没有任何胎记,生日还都在一月。
那也就意味着,无论怎么筛选,都没有人符合所有条件。
思绪又进入了死胡同,他本以为身体上的特征是不会改变的,因为他观察到秦忘左手手腕上的痣还在。
是他想当然了,毕竟秦忘和朵朵不一样。
他把档案本重新整理好放回原位,合上了笔记本。
晚餐时间,冷念下楼到了福利院的餐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餐厅里排排坐的小孩们。
十岁以上的孩子已经能自己安静认真的吃饭了,而大多数孩子则还是需要女佣们或者老师的帮忙。
冷念的视线被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吸引住了,她虽然自己一个人在安静的吃饭,但半天过去却没吃一口肉。
而女佣和老师们哄着其他孩子吃饭都来不及,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
冷念慢慢走过去,其他人诧异地看了一眼,接着干自己的事去了。
走到小女孩身边的时候,他蹲了下来,看了一眼小女孩的碗,碗得侧边刻着“米拉”两个字。
福利院会为每个孩子定制专门的碗。
米拉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她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睛怯怯地往边上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他们的新院长。
“米拉,多吃肉,长高。”冷念轻声开口。
然后她就看见米拉缓慢地摇了两下头,好像还有点心虚。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米拉犹豫了一会儿,摆弄了一下碗里的那块儿牛肉,细声细语地说:“会、会变成猪,米拉不想变成猪……”
冷念顿了一下:“不会变成猪的,相信我。”
米拉看着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新院长,鬼使神差地,她重新用勺子捞起一小块嫩牛肉,小口小口地放进嘴里咀嚼。
味道意外的不错,她又慢吞吞地吃了几口。
冷念看着终于吃了肉的米拉,站起身离开。
晚上八点半,冷念准时离开了福利院,回到了庄园。
冷念询问站在客厅的洛伊维洛斯在哪里,对方告诉他维洛斯现在正在庄园二楼左数第二间的书房。
“叩叩——”
“请进。”秦忘熟悉的声音传来。
冷念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戴着金丝眼镜的秦忘。
秦忘以前也会在办公的时候戴眼镜,不过戴的都是普通的黑框眼睛,看上去像还没毕业的男大学生。
而戴着金丝眼镜的秦忘,确实很像小说里描述的那种斯文败类,只不过秦忘看向他的眼睛倒是没有带着斯文败类的那种恶劣调笑的意味。
“斯澜,今天一天还顺利吗?”秦忘见人是冷念,微笑着起身,活动了几下脖子。
冷念点头。
“不过,我有一件事想问。”冷念坐在了秦忘办公桌对面的客椅上。
秦忘重新坐回椅子和冷念面对面:“什么事?”
“被前院长伤害过的孩子,确定只有两个吗?”冷念沉沉地开口。
秦忘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肃:“是,怎么了,那个死人喜欢伤害孩子们的身体,他本来还想接着行动的,后面被我发现了,也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了,是孩子们有谁受伤了吗?”
冷念稍稍松了口气,说出了米拉不吃肉的事情,不过他怕对方觉得他小题大做了。
没想到秦忘闻言笑了一下,说:“斯澜,你很细心。”
冷念疑惑地看着秦忘。
“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了,她当时和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不过我这个人喜欢刨根问底,我就问她为什么会觉得吃肉变成猪,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冷念:“她说什么?”
“她说因为做梦梦到自己吃了肉变成了猪,所以不敢吃了。”秦忘浅笑着。
这下冷念完全放下心来,看来是小孩子挑食。
“我之前也和她说了,梦是假的,让她吃,不过小孩子总是倔,有自己的想法,怎么说也不吃,脾气上来干脆不吃饭,后来我们也就不管了。”
“不过你今天劝她,她吃了吗?”秦忘询问道。
冷念怔怔地回答:“吃了。”
“那倒也是神奇,不过和我预想当中的一样,他们会喜欢你的,看来我的选择确实没错。”秦忘直视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间风大,他发现斯澜的刘海有些分叉,他的睫毛很长,眼睛也带着点湿漉漉的感觉,不过稍稍露出额头的对方,居然显得没有那么冷冰冰了,甚至让他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可爱。
夜晚的维洛斯庄园很安静,突然陷入沉默的书房更是。
秦忘看着一言不发的冷念,情不自禁地问出了一个问题:“斯澜,如果你一直在这里工作,你和爱人……?”
秦忘说得委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手腕。
“不必担心,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冷念轻声回答。
秦忘摘下来金丝眼镜,接着刨根问底:“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尽管他自觉这样不够绅士。
冷念再一次平静地回答:“我曾经以为自己现阶段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曾经?”秦忘有点将自己的绅士礼貌踩在脚底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这是他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你还是到了那个地方。”
“那你现在会想他吗?”
冷念看着秦忘认真的眼神,突然很困惑的想知道“想念”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毫无有情人所感。
那种熟悉的痛苦像是窗外渐渐被遮住的月亮一样若隐若现。
“或许。”他给出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
秦忘没有错过对方眼里的疑惑,斯澜看向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平静无波,没有改变分毫,甚至不如之前询问米拉时还带有几分的担忧。
从前的秦忘在这时应该冷静的审视,并得出对方是一个冷情对待感情空洞的机器的结论。
而这一刻,他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哪怕仅存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