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本来以为，他们忘记了他今天的生日。

高三的功课压得大家都有些喘不过气，祁姝因为今年艺考时间被推迟而焦头烂额，杨南每天复习忙得见首不见尾，就连他们之中最不爱读书的路维夏，都在周围这种紧张的气氛里拿起了课本埋头苦读了起来。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就连陈渡舟自己都差点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路维夏从口袋里摸出不知道从谁那里要来的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有热心的同学帮他们关了教室里的灯，在一片祝福的声音里，蜡烛上的火光摇曳晃动，映在了周围人的脸上，像是加上了层带着明显噪点的朦胧滤镜。

陈渡舟一一扫过面前同伴的脸，他们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是路维夏，其次才是他，然后是生日只跟他隔了几天的杨南，最后才是祁姝。但是，他仍未得知许冉的生日在几月几号。

他曾经看到过许冉填写在班主任发下来的收集表上的资料上写过一个日期，可当陈渡舟问起时许冉却摇了摇头。

“我从来不过生日，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那天的许冉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无关紧要的事实。

那也的确是事实。

因为七月十二日这天，陈渡舟曾和许冉说了句“生日快乐”，却被许冉三令五申不许告诉她外婆。

“我说过了，我不过生日的，你要是告诉我外婆的话，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她的模样认真，“也不许告诉其他人。”

陈渡舟闭上了眼睛，模样虔诚地许了愿，再次睁开眼时，他吹灭了蜡烛。

路维夏显得比本人还激动，他欢呼雀跃地鼓着掌，教室里的日光灯应声而亮。他们将蛋糕分给了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同学，在将切好的那份递给帮忙关灯的同学时，陈渡舟还不跟他说句谢谢。

“这多大点事啊。”男生对陈渡舟的感谢不以为意，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蛋糕，“谢谢你啊陈渡舟，生日快乐。”

等将那个蛋糕分得差不多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老师巡查每个班级同学有没有走完的时候了。没有最后的涂抹蛋糕环节，几人匆匆地吃了口托盘上剩下的蛋糕，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陈渡舟以后便忙着收拾起了东西。

最先走的是杨南，他本来就是收拾好了东西过来的，因此现在离开也很方便。他站在门口向众人招手示意：“我先走了啊，我要是晚回家了我爸估计又要问这问那的了。”

他说完，正准备离开，却被路维夏出声拦了下来：“诶，杨南，你不等祁姝一起吗？”

杨南喉咙一哽，刚想说怎么什么，却被正在座位上收拾东西的祁姝接过了话茬：“没事，让他先走吧，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能自己回家。”她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半个，杨南想解释，嘴巴回答得比脑子转得还快：“那要不我还是等等你吧！”

“不用。”祁姝这次抽空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都这么说了，还是你先走吧，免得你爸担心。”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与之前咋咋呼呼的祁姝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杨南的眼前莫名浮现了何言的脸。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祁姝看着他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身影，沉默地将自己的速写本收进了背包里。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许冉伸手拉了拉陈渡舟的衣角示意他等一下。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眼神里，她摘掉手套，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之前那个放在陈渡舟桌子上的礼物。上面的蝴蝶结因为放在口袋里塞了一路的关系，有些皱巴巴的。她将礼物顺手塞进了陈渡舟外套的口袋里，说话时嘴边有白色的雾气随着字句的吐露显现又消散：“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本来以为你能猜到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记得回家再拆吧，外面太冷了。”

说完，她先开门回了家。

陈渡舟打开家门的时候，家里还是惯常的冷清。江皎和陈禹今天也不在家，冰箱上贴了张纸条，上面是江皎娟秀的字迹：儿子，生日快乐！爸爸妈妈爱你！另：礼物在你房间里。

后面还跟着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因为吃了点蛋糕，陈渡舟并不觉得饿。他径直回了房间，开了灯后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礼物。他走了过去，打开了台灯，将今天收到的礼物依次拿了出来。

最大的盒子里是陈禹和江皎送他的礼物，拆开后里面放着一双陈渡舟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黑白相间的运动鞋。他并不是会撒娇跟父母讨要索取的孩子，通常都是江皎给他买什么他便穿什么，只是那次经过商场专柜时，他不自觉在这双鞋前驻足隔着橱窗多看了两眼。

鞋盒里还有张卡片，上面是陈禹遒劲有力的字迹：“十八岁生日快乐儿子”。

旁边稍微小点的礼物是路维夏送的，拆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台拍立得和一叠相纸。然后是祁姝送的木雕，圆滚滚的卡通模样看上去可爱又传神。陈渡舟感受着手中木雕的粗糙纹理，想起了上次路维夏生日时，祁姝也是送的木雕，看样子她把他们几个的的卡通形象都用木头雕了一遍。杨南送的是蓝牙音响，黑蓝的配色看上去颇有科技感。

都拆得差不多了，陈渡舟将口袋里许冉送的礼物拿了出来。上面的蝴蝶结皱成了一团，远比不上陈渡舟最开始见到它时的精致平整。他想起了当时许冉那故作不经意的一句“不知道”，以及刚刚在门口她将它塞进他口袋里时的匆忙。

陈渡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小心翼翼地用美工刀划开包装纸的边缘，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盒子棱角。等它完全露出全貌，却发现是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盒子，里面装着一条手链。

黑色的手编绳中间，绑着一颗纯金打造的平安扣。扣子的半边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在台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盒子里面放着一张便签。

当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从面对面变成了使用其他特定的媒介时，心意的表达也更加直白干脆。

“平安扣是希望你能一直平安顺遂，绳子是我第一次编得，可能编的不太好，不太介意。生日快乐。”

陈渡舟将它戴在了手腕上，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小时候亲戚们都说他长了双钢琴家的手，后来他们又改了说辞，打趣着说我们小舟以后是要子承父业的，将来这手啊也是拿手术刀的料。

但是陈渡舟现在却觉得，它只是一双为了配得上许冉送他的平安扣的手。这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款式，但因为一些许冉的亲自动手制作，赋予了它独一无二的意义。

从第一次遇到许冉那天起，他就在等待着和她重逢的那天。年幼的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扎着花苞头的女孩最后一次也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明明她那么可爱又神秘，随手送给他的玩具都是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稀罕物。

年幼的陈渡舟觉得她就是童话故事里满足别人心愿的精灵，不然怎么只会出现一次。后来随着年岁的渐长，他对许冉的印象就淡了许多。但是他们当初那短暂的相遇，却成了他童年难以磨灭的瑰色印记。

他再次得到许冉的消息，是在初三上学期的某次数学课上。

当时他们班的女生热衷于购买校门口那家书店里的过期杂志，每每到了甩卖的时候那些杂志都是论斤卖。往往同班的女生会结伴而行，在那堆杂志里挑挑拣拣，互相买不同的杂志回来交换着看。陈渡舟的同桌是个热衷于各种明星咨询的追星女孩，她经常看的都是些八卦娱乐周刊。那天数学课老师有事不在让大家自习，陈渡舟百无聊赖地从同桌的那堆杂志里抽出了一本随意翻阅着。

然后，就看到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那是一则关于“第十届芙蓉杯全国青少年舞蹈比赛”的报道，在这场全国性的赛事上，编辑不仅夸赞了参赛选手的优异表现感慨了比赛的激烈，还将大量的笔墨着重放在了两个参赛者的身上。

其中一个，就是第一名的许冉。

他们详尽地介绍了许冉的生平，尤其是许冉背后她声名远扬的母亲——周玫。接着，文章从上一代的角度切入，扯出了周玫和第二名那位参赛选手母亲的纠纷。

陈渡舟到今天还能回忆起那篇文章是怎么写的，说许冉这是“为了捍卫母亲荣誉的战争”。说是她的母亲和第二名的母亲从出道起就不对付，且对方次次没有赢过周玫，这次两个后辈在全国性的比赛上一路杀到了决赛，狭路相逢，最后还是许冉天赋异禀，赢下了冠军的奖杯。

他惊讶于她的优秀，仿佛此时他已经置身台下，眼前便是舞台聚光灯下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女。

于是有些喜欢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