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繁春”这个名字让光头男有些恍惚，自己这段时间恭维巴结彪哥，在彪哥因为这三个字都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这个名字从自家小弟嘴里蹦出来，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社会就是由无数个金字塔状的层层递进的关系组成的巨大金字塔，在光头男这里，彪哥是金字塔尖，红毛是金字塔底层。然而在另一个更大的金字塔关系里，彪哥在金字塔底，红毛则根本不会出现。人的无数社会身份导致他们不会只被局限于一个金字塔里，名利成了不少包括彪哥在内的成年人的毕生追求，因此他们的金字塔只会越来越多，接触到的构成金字塔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而路繁春，就是彪哥在名为“生意场”的金字塔上自下方仰望塔顶的目标。这个人，怎么会和红毛有什么联系？

彪哥的酒醒了不少，说话也不大舌头了：“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事？”

于是红毛几人便详细的将今晚的遭遇和盘托出，从袁磊跟他们宣布要搞定个高中女生，本来晚上打算把人带来一起吃饭，到女生在街边拍了照说要举报他们超载和无照驾驶，再到几人发生冲突进了警.局最后被警.察教育还赔了万把块钱的事全都和盘托出。

最后红毛才似想起来了什么了般提了一嘴，说起了在冲突中被推搡倒地的男生：“那个被推倒的，好像说是路繁春的弟弟来着。”

“你们打了路繁春的弟弟？”彪哥没说话，光头男顿感不妙，连忙追问道。谁知他话音还未落地，红毛身边的一个小青年便嚷嚷接过了话茬：“我们真没打他！我就这么轻轻给他撒开了，都没用力，他自己就倒了。”男人拽着红毛的衣领回忆着自己的动作和力度正比划着，久未出声的彪哥却打断了他们：“够了。”

他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你们知不知道路繁春是谁？龙川这样叫得上名号的姓路的能有几个？”他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现在你站着的这条街，上面的门面一大半都是路家的！”

“我最近正跟着我老板在和路繁春谈生意，本来还打算着事成之后给你们都塞进那个项目的小区里的当个保安什么的。这项目要是黄了，我看你们以后拿什么吃饭！”彪哥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响。这响声提醒了光头男，他对着红毛等人使了使眼色，众人劝着彪哥消消气，彪哥却也不理，只是双手撑着桌子身形摇晃地站起身，随即对着光头男摆了摆手，面色不善地扬长而去。

红毛几人面面相觑，良久，也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谁求着他想去当什么保安了？吓唬谁呢。”

这话给众人找到了台阶下，一时间几人议论纷纷：

“就是，合着他自己当老板，让我们给他打工呗。”

“谁稀罕啊，搞得像谁缺这三瓜两枣一样的。”

“让我们给他打工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真的无语。”

光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喝着杯子里的啤酒。他和红毛他们不一样，他已经不年轻了，也马上会有自己的家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这个什么都谈钱的社会，他远比红毛他们更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来改善生活。

当混混不是长久之计，人总归还是要吃饭的。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心里有些遗憾刚才没拦住彪哥，不然现在好歹有人能把单买了。

月亮的视线放在了龙川最为破败拥挤的棚户区里，城市在日新月异的发展，这里却落后了发展旋律好几个调子。入目皆为低矮老旧的楼房，一楼有许多住户私自往外扩张的违章搭建，地面上永远坑坑洼洼的，无论晴天还是阴天，总是分散着一滩滩的小水洼，在周围的光亮的照射下，路面上的明暗似是在向天空传递着某种属于黑夜的暗号。

有双灰色的运动鞋狠狠地踩在了上面，从鞋面的干净程度可以看得出主人平时对它的爱护。视线往上，是指尖明灭的香烟，尼古丁燃烧的气味如标记般一路上短暂地停留，被人类吸入口中，有些趁机溜到了肺部，有些则又从嘴里被吐了出来，在空气中团成一团，直至消散。

转入狭窄的巷子口，有人停在那里像是在等人。金黄的路灯下对方的脸色晦暗不明，却在听到脚步声抬头后快步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脸在柔和的路灯下愈发清晰，是叶乔。

“为什么我给你发的消息不回？”叶乔皱着眉，语气听上去根本没有丝毫的客气，“袁磊，你不是说今天成功了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吗？”

“我不是都说了是成功了以后吗。”袁磊站在她面前有些表情不耐地吞云吐雾，“没回你消息就说明没成功呗。”

指间的香烟燃至滤嘴前，袁磊恋恋不舍地抽完最后一口，顺手将烟头丢在了地上，脚尖挪到了上面，就这么来回碾灭。

叶乔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看着对方的一系列动作，毫不客气地用手扇了扇了面前的二手烟气味，谁知在她的动作里袁磊更加不客气地掏出了烟盒又点了一根。

“那你到底什么能成？你不是跟我说没你搞定不了的女生吗？袁磊，你别忘了，我可是给过你钱的。”叶乔刚说完，袁磊却“扑哧”笑出了声，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叶乔面前就那么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叶乔问他。

“我笑你啊。”袁磊说，“我笑你装模作样，叶乔。”

叶乔听着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嘴巴张了张，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袁磊看到她这副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叶乔被他气得想走，却被袁磊拽住了：“等会，给我转点钱。”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看得叶乔气极反笑：“我？你让我给你点钱？”

“叶大小姐反正不缺这点，快点，我没钱了。”袁磊抽着烟，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好意思，“等下个月发了工资了我就还你。”

话是这么说，但是叶乔知道他是从来不会还的。

“没钱，别烦我。”叶乔毫不客气地甩开了他的手，眉目中的厌恶根本藏不住，就那么直白地刺进了袁磊的眼里，他却不生气：“你没钱的话那我就去找小姨要了，你说我拿着你跟我的聊天记录她会给我吗？”

叶乔的脸色一白，随即怒斥道：“袁磊！你是不是疯了！”她的失态只有片刻，电光火石间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法，又迅速平复了心情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你不用威胁我，你就算给我妈看也没用，我就说是你伪造的，你看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她的表情得意洋洋，使袁磊想到了从小到大替她背得那些黑锅。

袁磊的母亲和叶乔的母亲是亲姐妹，相继嫁人后生活却天差地别。袁磊的父亲这两年因为创业失败欠下了许多贷款，就连家里的房子都被抵押了出去，以至于一家人不得不搬到环境脏乱的棚户区里。而相较之下叶乔家的生活就好上许多，叶乔父亲的小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尤其是以袁磊家作为参照组的话。

于是这几年，袁母往常因为生了儿子在妹妹面前的那股优越感早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对妹妹几乎是毫无止境地阿谀奉承，从而获得妹妹对自己生活上的接济。而原本因为是女孩子被袁母看不上的叶乔，早已成了所有亲戚眼中“乖巧懂事”的化身，与自家那个早早就高中辍学在理发店工作的儿子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尤其是袁磊小时候还替叶乔背了不少黑锅，她自小就是那样，每每闯了祸，总是会在大人们面前委屈巴巴地说都是哥哥干得，只是哥哥不让我说之类的，然后本来应是她受的惩罚就会转移到袁磊身上。吃得亏多了，袁磊就不大乐意跟她一起玩，但是由于年龄相仿的缘故，大人们总是不顾袁磊反对自作主张地将他两放在一块，有的时候袁磊的抗议声大些，还要被冠以“不懂事”的名号。

是了，记忆里小时候的叶乔，就是现在这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他因为她而受罚但从来都不会感到内疚，只会觉得是别人愚蠢。在外界眼里她永远是乖巧懂事的，因为总会有不懂事的人替她承担所有的冷眼与指责。

袁磊看着叶乔，从她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那个温柔高贵的小姨，看到了那个在小姨面前可以说是卑躬屈膝的妈妈，看到了妈妈旁边冷眼旁观的父亲，看到了父亲身后端着茶满脸轻蔑又高高在上的小姨夫。

他厌恶着所有人。

“那我如果给那个许冉看呢？你猜你那套还有用吗？”他看着叶乔猛然煞白的脸，只觉得特别畅快，“叶乔，不要总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叶乔咬着牙，望着面前人肩膀控制不住地起伏，良久，她冷静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将自己刚收到了零花钱转了泰半给他。

“只有这些了，以后别烦我了。”她强装镇定地丢下这句话，随即落荒而逃。

袁磊看着手机屏幕上账户里多出来的两千块，望着叶乔的背影满意地吹了个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