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课的食堂里人很多，等许冉和陈渡舟他们慢慢吞吞地赶到了，只见里面早就坐得满满当当的，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前缓慢的移动的。路维夏见状。顿时泄气：“行了，肯定没有好菜吃了。”

龙川一中的食堂不算小，只是平时一些荤菜的供应有限，尤其是些鸡腿糖醋排骨类的颇受学生们好评的菜式。陈渡舟和许冉站在队伍的末端，好在轮到他们的时候每道菜式都还剩下许多，应该是准备给那些为了节省时间错开用餐高峰期的学生。许冉要了份糖醋排骨和西红柿炒蛋，只看到阿姨舀了满满一勺的排骨，然后在送往餐盘的路上抖了抖，一些排骨随着动作很快又回到了菜盘里，最后放至餐盘里的也就几块，而那份西红柿炒蛋，入目皆是红彤彤的西红柿里混着几点金黄。

但是这个西红柿炒蛋算荤菜是在许冉的意料之外。

陈渡舟端着餐盘等在旁边，帮许冉刷了饭卡后两人找到了个空位。刚把饭放到桌子上路维夏也打好了饭，顺道还打了碗汤，他一边嚷嚷着一边把餐盘放在陈渡舟的旁边：“这阿姨的手怎么这么抖啊，本来那么大一个鸡腿都给她抖回去了，这鸡腿给谁吃不是吃啊怎么就不能给我吃了。”

陈渡舟没理他，起身去打汤。许冉坐在他两的对面，闻声她看了眼路维夏的盘子，堆得满满当当的，食堂的阿姨还贴心地在他的米饭上浇了一勺菜汤。

路维夏原本还在埋怨呢，结果看了眼许冉的餐盘却不禁咋舌：“你就吃这点排骨和番茄，能吃饱啊？女孩子饭量都这么小吗？”

“准确来说，”许冉看了眼两个人饭量的对比，“这是西红柿炒鸡蛋，算荤菜的。”

“这哪有鸡蛋啊！”路维夏又嚷嚷开了，说罢还要把自己的红烧鸡块往许冉盘子里夹，“虽然没几块，但是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我分你点。”

许冉忙端着盘子躲开了他动作：“不用了，我吃得饱。”

路维夏见状不再坚持，将鸡块放回自己的餐盘里后又趁着陈渡舟不在从他的盘子里夹了块排骨放自己这里，不曾想他这一举动被端着两碗汤回来的陈渡舟看了明明白白。他将汤放了一碗在许冉面前，然后从路维夏的盘子里，夹走了为数不多的鸡块里，最大的那个。

“陈！渡！舟！我总共就四块！”路维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却听到罪魁祸首还在那里对自己说：“一块排骨换个鸡块，很公平的。”

路维夏没了脾气。

许冉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本来她是三个人里打饭打得最少的，吃得却是最慢的那个。对面的路维夏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等待许冉吃完饭的这段时间里他从评价各个老师过完年回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到音乐老师最近好像谈了男朋友打扮得格外的漂亮，然后又说到了自己家的小狗会握手，再到自己打游戏卡了段位最近排位赛怎么都上不去。陈渡舟在一旁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两句，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路维夏自己在那里说个不停。

“所以什么时候我们两个还有杨南一起去网吧啊，咱们三兄弟可好久没有在一起打游戏了。”路维夏越说越兴奋：“刚好祁姝不在，咱哥三这不得网吧聚聚？”

“再说吧，快高三了估计没那么有空。”陈渡舟泼路维夏冷水很有一套，“更何况杨南现在想去网吧估计很困难吧，你忘了上回在网吧门口遇到他爸那事了？”

路维夏一想到当时杨南他爸爸那严肃的看着自己的眼神，就下意识的一哆嗦，连忙拒绝：“那算了，当我没说。”

杨南的父亲是龙川初中的教导主任，从小也是看着他们几个长大的，其中他尤其对路维夏格外的关注。那次路维夏被送回家，杨叔叔还对自己的妈妈说了句：“小夏是个好孩子，就是这个性子啊，太跳脱了，不然现在成绩不至于这样。”于是那天之后，路维夏就少了好多自由，家里看得紧，连着好几个月路维夏没法子只能天天放学按时回家，哪儿也不能去。就连去陈渡舟的家里玩，路妈妈都要不放心的打上好几个电话，而这种情况一直到了过年才慢慢好转。

至于去杨南家？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去。

许冉不露声色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等到吃完了，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三人将餐盘送到了回收处，陈渡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她：“你是不是还没有办饭卡？”

许冉摇头。

早上办完了一些手续后她就被领着去了丁老师办公室，然后就直接去了教室，身上只有一个走读生的出入证，饭卡什么的倒是被她抛之脑后。

于是陈渡舟和路维夏又带着她去学生处办饭卡。

一路上路维夏还给她介绍着，这后面是学生宿舍，走过去那边是操场，图书馆旁边的实验楼他们文科班只有在微机课的时候才会去，倒是理科生们用得比较多。说着说着三个人走到了学生处，学生处的老师是个热情的女教师，当许冉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办完了饭卡后，她还夸了句许冉长得好看。

“是学舞蹈吧，身板这么端正。”

陈渡舟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许冉僵了僵，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听见对方生硬地回答了一句：“不是的，我不会跳舞。”

没有什么礼貌的客套，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

陈渡舟不太明白这样的不自然来源于何处，然而直到他们回到教室，这一路上许冉都一语不发，甚至表情有些过于冷漠。

迟钝如路维夏，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许冉？不舒服吗？”

“没有啊，我很好。”像是回过了神，她甚至对路维夏不走心的笑了笑，只是陈渡舟明白，她这样只能说得上是强颜欢笑。

不是他多想，只是许冉确实太过敏感。在许冉来龙川之前林奶奶不止一次到他家找他妈妈聊天，当时陈渡舟假装看电视在旁边听着，对于许冉这么多年的生活也摸了个大概。

她在华城生活得并不快乐。

不着家的父亲和在生活和理想之间被折磨得有些歇斯底里的母亲，就这样构成了许冉的家庭本貌。林奶奶那个时候还有些担心，担心许冉太过叛逆自己没办法应对，担心许冉不适应龙川的生活，却没曾想接到人时才发现与一开始的担忧大相径庭。

许冉并不知道陈渡舟想得这些，路维夏也早就回到座位上偷摸着玩手机去了。她坐在座位上随手翻阅着陈渡舟的课本，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困了。龙川一中冬季学年的午休时间是到下午两点，等到了五月份才会沿用夏季学年的时间表推迟到两点半。陈渡舟见她上下眼皮在打架，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毛毯和耳塞给她：“垫在桌子上趴着睡吧，一会上课了我叫你。”

许冉望着眼前的毛毯半天没回过神来：“你怎么上学什么都带？”

上课有些困了就有薄荷糖，现在想睡觉了就有毛毯当枕头，还有耳塞，他揣着百宝袋上学呢？

陈渡舟不可置否：“可能因为我是哆啦A梦吧。”

许冉也没再多说，把耳塞塞进了耳朵里接过毛毯垫在自己的胳膊上就趴在那里准备午睡。她本来睡眠不好，但是陈渡舟递给她的耳塞隔音效果却出奇的不错，加上这会也差不多到了午休的点，竟也听不到什么杂音。她的脸埋在柔软的毛毯里，上面有着浅浅的栀子花的味道，柔软又舒适，一遍遍地安抚着她的神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却不是什么好梦。

梦里她回到了华城，原本自己的房间已经被改成了婴儿房，飘窗上摆满了小孩的玩偶，小小的婴儿床上还挂着一圈布偶做的风铃。大着肚子的新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比划着手里的婴儿的衣服，她的右手顺势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眼里满是新生命的憧憬。

那是孔月。

许冉是见过孔月的，那时候她还是许百群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每每许冉去找许百群的时候，总是她拦在前面接待着许冉，有的时候说许总出差了，有的时候又说许总出去见客户了，反正十次里有八次是不在的。

门铃声响起，许冉看到孔月眉开眼笑的跑去开门，原本挂着一家三口全家福的地方，此时也被许百群和孔月的婚纱照所取代。门外站着的是许百群，孔月一边接过许百群脱下来的西装外套一边语气娇嗔地埋怨：“怎么总是不带钥匙，万一我不在家怎么办？”

许百群对她笑了笑：“你不在家还能去哪，而且今天我都说好了要陪你去产检的，我可没敢忘。”他们之间看起来是那样的甜蜜，却看得许冉喘不过气，好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尖往许冉的心上戳，一下一下，鲜血淋漓。

然后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幼年时的自己。那样小小的自己第一次考了第一，满心欢喜的她将试卷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却没有一个人给自己签字。

他们只会无休止的争吵，没有人注意到门后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着玩偶的许冉，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样昏暗的生活，压抑，窒息。

她听到有人轻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像是刺透了无边的黑暗，一遍又一遍：“许冉？许冉？”

她从梦中醒转，缓缓地睁眼，看到的却是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