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课过得很快，等到了上午第四节课的时候，许冉都记不清吃了几颗陈渡舟递来的薄荷糖。许是最后一节课的缘故，很多同学都有点心不在焉，许冉甚至听到了后排的两个同学在那里商量等下中午吃什么了。

“能不能去校外吃啊，我真的不想吃食堂。”其中一个小声地埋怨了句，“怎么这么快就开学了，家里的饭都还没吃够。”

许冉不自觉得想起了外婆过年时最喜欢做的排骨，无论是红烧糖醋还是炖汤的，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不由自主地就能添上好几碗。

因为起床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许冉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原本席卷而来的困意少了许多，她听着课，手里的中性笔在指间熟练地转动，甚至吸引到了讲台上老师的注意力。

这节课是历史课，任课老师是一位临近退休的老教师，姓黄。他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十分和善，对人总是和颜悦色的，因此在他的课堂上，气氛也没有之前英语课上那么的让人觉得如临大敌，甚至松泛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许冉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吧，他点了许冉起来回答问题：“就旁边那个没穿校服的女同学来回答下这个问题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就连提问时的语气都温和非常，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班上没穿校服的就今天刚来的许冉一个，她也没有左顾右盼找说的是谁，而是利落地站起身，在全班的注视下望着讲台上的老师：“许冉。”

“好的许冉同学，你来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那个问题。”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还贴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说西方的人文精神起源于古希腊？”

问题算不上难，甚至可以说是简单。许冉看了眼陈渡舟推到中间的课本，回答得从容不迫：“在经济上，奴隶制经济的繁荣和工商业的兴起与发展，在政治上，雅典奴隶制城邦的形成与发展，民主政治活跃，在思想上，”她顿了顿，“出现了智者学派，肯定了人的价值。”

黄老师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看得出来是有在听课的，只是注意力还要集中，坐下吧。”许冉知道老师是在说自己刚刚转笔的事，她看上去也没什么窘迫，只是对上对方慈爱的目光时，略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黄老师让许冉坐下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见只剩三分钟就要下课了便也没再继续讲课，只是让学生复习消化下刚刚课上的知识。下课铃声响起后黄老师刚说了句“下课”，本就准备就绪的学生们蜂拥而出，顷刻间教室里就跑了大半。黄老师对此倒是习以为常，站在讲台上收拾着东西，等他收拾完了一抬头，却看到教室里还剩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刚刚被自己提问的小姑娘就坐在座位上，身后的路维夏还趴在座子上隔着几排座位大声地催促：“许冉！陈渡舟！你们怎么回事！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知不知道！”

许冉没理他，却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抬头，就是黄老师笑容和蔼的脸。许冉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旁边的陈渡舟很自然的和老师问好。

黄老师笑着叮嘱了陈渡舟几句，他在跟陈渡舟说完诸如现在时间极其重要尤其是后面马上要进入复习阶段了千万不要松懈之类的话以后，话题一转又回到了旁边的许冉身上：“许冉以前不是龙川一中的吧？”

“是。”

旁边的陈渡舟见状忙给她补充：“她是从华城来的，刚来龙川没多久，我们是邻居。”

“华城啊，华城是个好地方啊。”黄老师尽管心里觉得有些疑惑，面上却不显，“我记得去年我去华城参加一个教师的研讨会，我们一行人还去了华大附中听张全老师的课，你们应该不知道张全老师，他的教学方式有不少是值得我们这些老师借鉴的地方，难怪人家总是说时代在进步。”

黄老师的语气有些感慨，张全在教师的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年纪轻轻却已是特级教师。他本就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说这些也只是为了拉近和学生之间的距离，却不曾想原本没什么话的少女，在听到他的话后轻飘飘地来了句：“我知道，张老师以前是我的语文老师。”

黄老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之前是华大附中的？”黄老师下意识的问了句，在听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明明之前在华大附中上学，现在却来龙川一中读书，这不等于高考考上了重点大学结果选择复读吗？

许冉对于他的反应见惯不怪，其实在她看来在哪里上学都没什么关系，连周玫他们都不觉得可惜，更何况是她自己。

她的意见从来就没那么重要，换了个环境对于她来说也只是远离了那个压抑的地方。

黄老师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身上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淡漠，之前自己上课提问她的时候也是，似乎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一种很随意的坦然。黄老师自认和学生之间的关系不错，却从来没接触过许冉这样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黄老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现在正在读研究生，从小到大都是性格活泼无忧无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许冉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黄老师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源于何处，却在临走的时候也忍不住叮嘱了许冉两句：“平时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你刚来可能不适应会有很多跟不上的地方，千万不要不好意思，知道吗？”

见许冉点了点头，黄老师放心的出了教室。在办公楼一楼的楼梯口，他遇到了刚从楼上走下来的花校长。两人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后，黄老师随口提起了许冉：“说是从华城附中来的，放着好好的华城不待来了龙川，也不知道家里父母是怎么想的。”

他与花校长一起共事多年，加上平日里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一时倒也没了什么顾忌。黄老师这边还在觉得可惜，认为是父母不明事理，不为孩子的未来着想，却听到花校长在那边云淡风轻地来了句：“你知道她外公是谁吗？”

黄老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见好友故作高深的模样，一个名字却慢慢浮现了自己的脑海：“不会是老周吧？”

花校长笑了笑。

黄老师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周的女儿去拍电影当明星这事他们都知道，也知道周玫在华城结婚生子已经很多年没回过龙川了。黄老师还记得周玫接到人生的第一次试镜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合在家跟林婉清闹了起来。老周那天正在和他们吃饭，接了电话在这头耐心地安慰着妻子，就在黄老师和花校长都以为他是要站在妻子这边支持的时候，电话一挂，他地跟他两借钱给周玫买车票，像是平时跟自己借钱买烟一样的平常。

“你两是知道我的嘛，婉清最近又不让我抽烟，现在身上都不能超过一百块钱。”老周是他们中间出了名的“妻管严”，可是偏偏他本人不觉得有什么，说起这话来眉眼还带着笑，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那天三个人拼拼凑凑了五百块钱，老周一股脑的都塞给了周玫，让她去华城顺便好好玩玩，放宽心。等过来几天老周约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就将他们之前借给他的钱都还了回来，花校长还打趣他是不是吃了好几天的苦头，老周却说得眉飞色舞：“我们家婉清哪里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哄两天就好了，再说了孩子毕竟大了嘛，哪里能为他们规划一辈子。”

话是那么说，但是那晚之后的好多天，老周都没有去买烟。

黄老师联想到了许冉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淡然，终于明白了自己看许冉时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因为老周就是这样的，遇事从来不会躲避扭捏，而是坦然接受，哪怕最后诊断出了肝癌，也是笑着安慰他们，说人终有一死，只是早晚的问题，死亡本就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终点，从生命诞生在世上的那刻起，我们就在往终点靠近。

他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说什么。

花校长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太多，现在孩子跟着人外婆，比在华城的时候开心点也说不准。”

他刻意隐瞒了周玫离婚的事情，也没有跟黄老师说是因为父母离婚两边都没空照顾孩子才把许冉送来的华城。黄老师听了他的话原本因为想起过世的好友低落的情绪好了许多，只是话里多少还是带着惋惜：“你说要是老周在多好，那孩子估计过阵子就能跟其他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也不像现在这样，看着不太爱说话。”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花校长知道黄老师说得这话是出于对许冉的考虑，平心而论，周寄望确实是比他们更会教育孩子。在他身边长大的周玫，明媚肆意，虽然不同于其他教师家庭的子女有着傲人的学历，却成为了龙川这个落后小县城里，第一个登上国际电影节的女明星。

他还记得当时龙川唯一的一家电影院首次引进周玫出演的电影时，老周给他还有老黄都送了张票，美滋滋的邀请大家去看他女儿的电影。硕大的屏幕上的周玫明眸善睐，与在龙川时的她一样却又不一样，台下的观众因为她精湛的演技或哭或笑，只有老周，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自豪。

他从来不用世俗的标准去定义别人的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