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外婆和江阿姨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许冉坐在外婆的旁边，席间的氛围一如之前般融洽。外婆一副生怕她吃不饱的架势一股脑地把各种菜往她的碗里夹，硬生生的使得许冉碗里的菜堆得老高。

“冉冉再尝尝这个，”说话间，外婆又继续夹了块排骨放在许冉的碗里，“你看看你，瘦成这样，也不知道你妈他们平时是怎么照顾你的。”

周玫很在乎自己的身材，平日里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就十分的严格，在饮食方面也自然偏向于清淡的口味，于是连带着许冉看起来也比同龄人要清瘦许多。然而这样的清瘦在外婆看来，也成了周玫和许百群对于许冉疏于照顾的证明。

“我.......”

许冉面对这样的热情攻势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在看到外婆那关切的目光后，话到嘴边只能变了个意思：“我知道了，谢谢外婆。”

她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虽看不出来喜好，却还是一边听着席间他们的家常一边慢慢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她的胃口本就不大，所以在外婆提出是否还要再给她盛一碗的时候，她摇了摇头。

“我吃饱了。”许冉回答的简言意骇，实际上这次的饭量已经是超出平时许多。

外婆却还是有些怀疑：“真的吃饱了吗？”

“真的。”

坐在对面的江阿姨倒是笑了笑：“她们小姑娘本来就吃得不多，又不像我们家这小子，一顿要吃好几碗。”

旁边“一顿要吃好几碗”的少年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却到底也没出声反驳。

吃过饭后许冉想要去厨房帮忙清洗碗筷，却被外婆赶了出来：“你今天都坐了那么久的车了还要帮什么忙，去那边沙发上坐着看会电视就行了。”

见外婆一再坚持，许冉便只能妥协。陈叔叔在吃过晚饭后接了个电话就先回家去处理工作，江阿姨在厨房里和外婆忙活着，此时客厅的沙发上只有陈渡舟坐在那里，对着电视里播放的某档喜剧类综艺看得津津有味。

许冉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了，在原先那个毫无烟火气的家里，除了不时的争吵声外，更多的时候沉默才是家中的常态。她坐在陈渡舟的旁边，隔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上演的小品。有的时候看到那些好笑的情节，不光是陈渡舟，就连许冉，也会不自觉地在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陈渡舟忍不住看了许冉一眼，与刚刚打完电话时望着他一脸防备的少女不同，她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柔和，就连一开始的冷淡疏远都少了许多，像是绽放在寒冷冬日里最夺目的花朵，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他的视线，不愿移去。

鬼使神差般地，陈渡舟开口说道：“我饭量不大，根本吃不了很多。”

“哦。”许冉的注意力一开始还放在节目里演员的表演上，压根没意识到陈渡舟没头没尾突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她反应过来侧过头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少年的时候，陈渡舟早就将视线又放在了综艺节目上，只是耳根处微微有些泛红。

许冉有些莫名。

但也未曾细想，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节目上。

也不知两人一起看了多久，直到江阿姨帮着外婆收拾完厨房，让陈渡舟端着新包好的饺子回家。明明就是住在对门，临走的时候江阿姨却还是不忘拉着许冉说道：“平时没事的话就可以来阿姨家找陈渡舟玩昂。”她的语气表情亲切又认真。许冉答了句“好。”虽然在她看来自己与同龄的男生平时应该是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和兴趣爱好，但是又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

两人走后原本热闹的家里变得有些冷清，许冉洗完澡擦着吹得半干的头发来到客厅，看到外婆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待到她走近一些的时候，才发现此时的外婆眯着眼睛正在小憩。外婆家是当下最新款的液晶电视，屏幕很大，之前的综艺节目早已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部许冉无比熟悉的电影。

那是周玫刚出道时出演的电影。

许冉弯腰准备拿过外婆手边的遥控器关了电视再将她喊醒，却不想刻意放轻的动作还是令老人从睡梦中醒转。她缓缓地睁眼，看到面前的许冉还有片刻的恍惚。直到看清楚了来人，才反应过来坐起了身子。

“要不还是先回房间里睡吧。”许冉见状顺势开口说道，没想到外婆却摇了摇头，反而示意她坐到旁边：“不急，先陪我看看电视吧。”

许冉没有拒绝，听话的坐在了外婆的身边。其实这部电影她也看过几次，当然都是周玫带着她看的。那时候周玫和许百群的关系还没闹到那么僵，她抱着年幼的女儿望着屏幕里的自己，语气颇为得意：“冉冉你看，妈妈那个时候是不是很漂亮。”

“可是妈妈现在也漂亮。”年幼的孩童话语稚嫩，却抬头望向母亲回答的一本正经，惹得周玫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好好好，妈妈在冉冉心里永远漂亮。”却又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小声嘀咕：“怎么都这么晚了，你爸爸还没回来，最近工作有这么忙吗。”

所谓安稳生活的表象之后，一些日后的矛盾在当时其实就初见端倪，只是当局者迷，或者说，根本不愿看清。

“其实我当时是不愿意你妈妈去演电影的。”良久，外婆才缓缓地开口，她的视线还停留在眼前屏幕上，想来这部片子，在这些年里不知道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

“可是你妈妈当时一直很坚持，也因为这事跟我吵了好久。后来还是你外公跟我说，孩子长大了，不能一辈子都依照着我们的意愿去生活，她拥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所以你就妥协了？”许冉有些好奇，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如果不同意的话也不会有后来的周玫。

许冉从未见过自己的外公，更多的只是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团模糊的轮廓。

没想到外婆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后来是你外公瞒着我给你妈妈买了去华城的车票。”

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眼中的情绪复杂不明，像是想要透过屏幕里的角色，去捕捉一些早已在岁月里停滞不前的人和事：“你外公从小到大就很顺着你妈妈，你妈妈想要去学舞蹈，你外公就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的接送，每一次你妈妈大大小小的比赛他都一场不落的去看，你妈妈从小到大你妈妈只要得了什么奖，就会第一时间拿回家给你外公看。”说话间，外婆拉过许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拍了拍:“那时候我还有些嫉妒呢，因为你妈妈比起我更亲近你外公。”

“再后来啊，你外公就被检查出了肝癌，你妈妈那会在华城工作，你外公偏让我瞒着，说不想打扰女儿的工作。可是这哪里能瞒得住的，你妈妈当时请了两天假连夜买了票回龙川，在你外公的病床旁边哭得不行，后来回去了以后她就想办法去接戏，想要赚钱治好你外公的病。”外婆的眼眶还是有些湿润，语气却依旧平静：“可是你外公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他不想让我浪费女儿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你外公去世之后没多久，你妈就认识了你爸。”

许冉想起了外界对周玫评价，就有说她接的那些角色模式过于单一，说她跳不出自己的舒适圈，甚至还有过几部在外界看来称之为烂片也不为过的作品。然而现在许冉才知道，那是一个女儿，对父亲做的最后的努力。

许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记忆里的母亲，和外婆口中所说的母亲的形象慢慢重合后，变成了一个于她而言相对陌生的女性。而外婆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一般，一股脑地，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没说过的话一晚上全部都说与她听：“许百群那个人，当时就是靠着一嘴的花言巧语哄了你妈妈去，我不同意你妈妈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外公不在了以后，没人能劝得住你妈。她这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的，更何况之前我就不同意她学跳舞去拍电影，所以你妈妈最后还是和你爸结了婚。”

“刚开始结婚那几年的过年还会回来看看，后来她就不爱回来了。许百群对她怎么样我能不知道吗，但是她性子就是要强，打电话过去也是说自己过得很好，要是真的很好的话许百群能一次没跟她回过龙川吗。她就是硬撑着，害怕别人同情她婚姻不和顺，害怕我说她当年的的选择错了。”

“但是我也心疼你啊。”外婆看着许冉，目光慈爱。她的声音平静又苍老，说着许冉从未听说过的真相：“我给你妈打电话，我说我从来没有嘲笑过她做的任何决定，我说你要离婚了我绝对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说你要是还在乎孩子，就把孩子放我这里，你自己去散散心想想自己到底是想过什么的生活。”

外婆又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许冉的手背，鬓边的白发点点：“所以啊冉冉，外婆从来没有不爱你，你妈妈也没有，我们都很爱你。”

我们都很爱你。

许冉想起了从小到大那无休止的争吵，想起了自己对母亲那小小的埋怨，想起了自己刚到这个家时的局促，想起了自己对于陌生的未知的即将到来的生活的隐约不安。

她想到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有人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