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冉对于外婆的印象并不多，且其中大部分都属于逢年过节时那一通通拨往龙川的电话和自己接过电话听筒时那完成任务般简短的问候和祝福。外婆看不上许百群这个女婿，连带着和女儿周玫也不复从前般亲密。

记忆里许冉只在小时候与周玫来过一次龙川，但母亲与外婆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得到缓和，反而是以第三天周玫带着许冉踏上回华城的火车而仓促收场。

许冉原以为外婆会因为不喜欢许百群也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可直到她看到因为听到动静而匆匆赶来玄关满脸笑意的小老太太。她烫着一头精致的卷发，鬓间有着星星点点的白发，烟青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红色格子图案的围裙，上面还沾了些白色的面粉痕迹。

她挽着袖子，仓促地将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抹了抹便上前一把拉住许冉：“来了呀乖乖，外面冷快进屋子里来，你妈她也是怎么就给你穿这么点。”

虽然语气里听起来是对自己女儿的数落，但是面对许冉时外婆眉眼弯弯满是笑意。许冉久违的感觉到有些局促，她笑容腼腆地喊了声“外婆”，对方听见后开心地连声应声，忙不迭地拉着许冉进了屋，留下了陈渡舟在后边帮着许冉拿行李。

客厅的正中间映入眼帘的收拾整洁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摆放着一整套漂亮的陶瓷茶具。旁边高大的木质博古架被充当划分出就餐区的隔断，上面摆放着一些装饰用的书画以及其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几个擦拭得程亮的奖杯。

与许冉一开始猜想的冷清不同，屋内看起来很是热闹，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正在餐桌旁忙活着包饺子和馅，在他们进来后微笑着示意，林婉青也热情熟络地给许冉介绍道：“这是你陈叔叔，这个是江阿姨。”许冉礼貌地和二人一一问好，对方也笑容满面地应声，看得出来平时邻里间的来往就不少关系和睦得很。

外婆给许冉倒了杯热茶，拉着她坐在沙发上亲热地问着家常。身着米白色针织衫的江阿姨系着一件深蓝色的围裙，虽然手上活计未停，言语间却很是亲昵：“冉冉长得可真标致，难怪你外婆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平时有什么事的话就来隔壁找我和你陈叔叔，要是我们都不在你就找陈渡舟，大家都是邻居千万不要怕麻烦知道吗？”一旁和着饺子馅的陈禹倒是没再说什么，妻子的长袖善舞在某些程度上也算是免去了这个不善言辞的中年男人许多不擅长的客套。

许冉知道独居老太太平时生活里肯定有着许多的不便，而解决这些往往少不了邻里间的互帮互助，于是她礼貌但又稍显生疏地回应着对方的善意：“我知道了，谢谢江阿姨。”

倒是江阿姨越看许冉越喜欢，忍不住又习惯性地拉踩了下自家的儿子：“哎，长得好看又懂礼貌，倒是比陈渡舟招人喜欢多了。”

沦为苦力拖着笨重行李箱的陈渡舟听到后忍不住小声地抗议：“这你才刚见面说一句话就比你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好啊，”他的语气故作哀怨，“我就知道，除了林奶奶没有人心疼我。”

江阿姨听到这话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你还不是从小到大觉得你林奶奶比我们对你好，这不是扯平了吗？”

原本在一旁一声不吭卖力和着饺子馅的陈叔叔仿佛此时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他轻咳了一声向儿子示意，然后面上云淡风轻地附和着妻子：“我觉得你妈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打趣的话，倒是让许冉愣了愣，然而除了她以外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江阿姨像是终于找到了撑腰的人一般理直气壮地继续数落自家儿子：“你看，连你爸都这么说了，不行你就跟许冉换吧，让许冉给我当女儿好了，反正你妈我也想养个女儿很久了。”

这下轮到外婆不干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行吧，现在连林奶奶也不心疼我了。”

他们这样吵吵闹闹宛若一家人的热闹氛围在许冉的意料之外，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握着的杯子里的倒影，脸上依旧是腼腆的笑，仿佛是第一次来做客般拘束礼貌，而这里情况也确实与她之前设想的不同。

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假设了许许多多的坏的结果，想象着龙川的新家也许会和华城并无不同，而原先那种冷漠的家庭氛围她也早已习惯，无非就是每天按时出现点个卯罢了。可当她真正的处在了这种热闹充满着欢笑声的氛围之中时她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毫无准备，没有办法冷漠的置身事外却也无法真正的融入。

陈渡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适般恰当的开口：“要不我先带许冉去她的房间看看吧?”

“对对对，坐了这么久的车估计冉冉也累了。”外婆恍然大悟般地说道，说罢还不忘拍着许冉的手背对着她叮嘱道：“冉冉你先回房间休息会昂，等下开饭了再喊你。”

许冉“嗯”了一声，起身跟着陈渡舟去了自己的房间。等到她走远了些，她听到外婆在她的身后和江阿姨说起自己：“这孩子也看着也太省心了，和她妈妈真的是两个样子。”

“毕竟初来乍到嘛，哪里能一下子适应。”江阿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许冉却也没再仔细听。

许冉的卧室比起她之前在华城的那个不算大，但很显然也是外婆不久前精心收拾过的。漂亮的雕花木质衣柜旁边是几乎占据了半边墙面积的书架，上面的书籍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白底碎花的窗帘边临窗而置的是木质书桌，上面摆放着的是一个墨绿色的台灯，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你先好好休息。”陈渡舟帮她把行李拿进了房间，对她说道。

“谢谢。”许冉将他对自己的所有善意，都归于是因为外婆的缘故。陈渡舟也没再说什么，对她笑了笑便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细心地替她关好了门。

许冉并没有多少倦意，她坐在书桌前拧亮了台灯，无意间在抽屉里发现有一本厚厚的相册。她好奇的翻开，却发现里面记录着的是母亲从咿呀学语到青春年少时的照片，有她拿着奖杯冲着镜头微笑的，有她穿着校服站在台上演讲的，也有她孩童时期看起来年轻又时髦的外婆抱在怀里冲着镜头傻乐的，诸如此类。

关于母亲的曾经，许冉也是了解一二的。在没嫁给许百群之前，周玫可以说得上是在当时最为炙手可热的女演员之一。

她自幼便是学习舞蹈的，参加了不少比赛也拿过不少奖，在后来的一次全国性质的比赛里她被当时还寂寂无名后来却声名鹊起的导演看中，虽然在那次比赛里周玫没有得到前三，但却能在那部被各大奖项提名哪怕是放在现如今也颇具好评的电影里出演了一个戏份不算轻的配角，而她在电影中的亮眼的表现也不俗的长相也彻底为她打响了知名度。

很多人就算是叫不出周玫的名字，但是一看到她那张脸，也能脱口而出她演过的角色。

后来周玫认识了许百群，那时候的许百群虽然有些小钱，但其实根本就是靠着当时周玫的名气和人脉完成了前期的资本投资成就了他现如今的地位。在事业的上升期时周玫选择了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当时对于她的这一决定，外界无一人看好，据说这也是林婉青和周玫关系闹僵的原因之一，也因此林婉青愈发地瞧不上许百群。

当然这些也是周玫自己跟许冉说的。

许冉记得她提起这个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所以啊，人家常说恋爱使人盲目不是没有道理的，明明选择了成为莬丝花，却还是放不下自己曾经万人瞩目的样子。”

那她有后悔过吗？应该是有的吧，许冉也不知道。

许冉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从这些繁杂的过往思绪中抽离，一阵手机铃声适时地在她的口袋里响起。她掏出手机却发现是来自华城的未知号码，刚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手机里传来许百群那一连串急促的质问：“你怎么回事许冉？是谁教你那么说话的？你怎么能那么说你孔阿姨？你这样让你孔阿姨婚礼那天怎么见人？”

得了，秋后算账的来了。

许冉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相册旁边，左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相册：“是吗？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更何况她怎么见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许百群的声音更大了些，“什么叫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你的那条留言是公开的，人家明面上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谈论你孔阿姨呢？”

“啊，这么严重吗？”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的惊讶，甚至毫无波澜，“那怎么办，总不能不结婚吧。”

“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许冉？！”许百群因为她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气得不行，孔月此时正坐在他的身边，左手有意无意的放在她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轻声地安慰着许百群：“没事的百群，冉冉她也不是故意。”

孔月的善解人意让许百群对于许冉的怒气不减反增，许冉在电话的这头自然是听到了孔月的话，她翻开着相册的动作顿了顿，却不以为意：“你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打个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吧？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电话的这头许百群在孔月的安抚下平复了情绪，他想起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这个月初七我和你孔阿姨结婚，你到时候记得过来。”

他的语气并不是商量，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下达命令般的通知，却在许冉听来忍不住嗤笑出声：“你二婚你让我这个前妻的女儿到场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你不会还想着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许冉特意着重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几个字，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注重排场和面子，却也没想到离谱到这种地步。

“你能这么想最好，”许百群将视线放在了孔月尚未显怀的肚子上，似乎是透过了肚子看到了自己即将出世的儿子。有些事情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是要粉饰表面的光鲜。他放软了语气，虽然在许冉听起来带着一股子别扭：“毕竟这也是你将功折罪的机......”

“别做梦了。”许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知道这是那个女人给你出的主意，要拿我来立她那个贤良后妈的人设？别妄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反正你不想来也得过来。”许百群根本装不了什么慈父，语气又切换到了之前的强硬。电话这头的许冉听到他说的这话又笑了起来，她的语气戏谑，带着满满的嘲讽的意味：“可是我确实去不了啊，难道我妈没告诉你吗？我已经不在华城了。”

说完，许冉也不管对面是什么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还不忘顺带着拉黑了刚刚的号码。她起身准备去客厅，却在开门以后与站在门口的少年打了个照面。

许冉皱了皱眉。

倒是面前的陈渡舟一脸的从容：“林奶奶让我来喊你吃饭，我什么都没听到。”

“哦。”

许冉根本不信。

他说这话分明就是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