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俩坐在路边。
林沄听完，回忆起自己十岁那年，那两个同班同学。
那时候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词。现在看来，番瓜头和竹竿只是两个没有被爷爷奶奶教导好的留守儿童。
看起来夏影是无辜的，是番瓜头和竹竿自己抢走竹筏要下水。
可是，他们抢走竹筏，不正是夏影那几天蓄谋已久的吗？
林沄现在才知道，夏影到底有多可怕。
夏影在七岁的时候，凭借本能，犯下了堪称完美的罪案，没有证人，没有证词，没有证物。
林珩接着说：“还有，张明的妻子，赵志喜那只手，也是夏影半夜偷偷去山上割下来，装到牛皮纸袋里，放在咱们单元门口垃圾桶旁边的。只是因为我说了一句想帮赵阿姨找到赵姐姐，免得咱妈每日都要跟着一起伤心。”
林沄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珩，她们还有多少事儿瞒着自己，瞒着家里，瞒着所有人……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件事给咱爸妈惹来杀身之祸。张明出狱后屡次到咱家找麻烦，夏影一直十分内疚，所以她才决定一定要亲自解决张明。这是她唯一能还给我的。”
林珩抬手抹了一把脸，她最近想起夏影，就会满脸是泪，“其实，她决定去杀张明的前一天来找过我，可是我没能阻止她。不，是我根本不想阻止她，我甚至心里暗暗希望她那样做。刑警队让咱俩去配合调查时，我看着那些照片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我只是幼稚想着替父母报仇，我没想到她的处境。以及她未来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珩停了停，继续说道：
“你猜的对，她的解剖知识都是我教她的，我甚至把她带到学校实验室去练习解剖……我上大学时，被一个教授骚扰，她就制造了一起车祸。还差点让一个总是给我找麻烦的学姐退学……”
“你那次给我留下手铐之后，她回来过。那手铐伤了她的心。我从十三岁认识她，已经十几年了，可是那天我才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我回到罗镇的林区，包括去边境，我走过她生活过的每一处试图去理解她。然而，只是站在那个肮脏、混乱、空气中充斥着热带水果臭味的街头…我心里难过极了…她这些年，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去缅甸，是以为自己能接她回来的。”林珩哭着摇摇头，“她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影了……”
“所以，我才是主谋啊。是我把她推向那条不归路的。林沄啊，别再查她了，是我们姐妹两个，欠她太多……”
林沄最怕就是终有一天，她要抓的不是夏影，而是自己姐姐，林珩。
童凌来到那天他们一起喝茶的茶馆，找老板要来了他们喝茶那天的监控画面。
回到刑侦队，她把监控画面播给林沄看：“这个就是知楠。认识吗？”
林沄看着画面里模糊的、晃动的、断帧的身影，有些为难地说：“师姐，她身份是保密的，我什么都不能说。”
童凌点点头。心想，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她没有再去找林珩询问任何事，而是自己暗地里调查。她向组织上申请监听林珩的电话。
一周后，证据不足理由不充分，申请被打回，没有通过审核。
童凌不再盯着夏影的线索，而是盯着林珩。比起找夏影，林珩更容易露出马脚。
童凌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这个案子上。她认定盯着林珩就一定能找到夏影。
郝世斌说：“师姐，要不咱们去蹲守林珩吧？如果咱俩认定林珩认识夏影，那么她俩一定会联络。对不对？迟早让咱们遇上她俩见面。”
童凌说：“对，不过就咱俩，还得上班呢，蹲守不现实，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位置合适的社会监控可以用。”
第二天中午，午休。童凌到林珩家附近溜达。
林珩出入单元的必经之路上都没有什么商铺，临街的几个店铺也都没装监控。位置也都不理想，只有路口一个报刊亭勉强算能拍到单元门口和单元外的小花坛。
童凌亮出身份跟报刊亭老板商量，由警方出资安装一个摄像头，位置正对着单元门。
知楠休假结束，归队继续她的任务——晴霏还没抓到。
中缅边境小城里的医院。知楠来到病房看夏影。
夏影看见她进来，笑话道：“呦，小废物，你还好吗？”
知楠真想直接转身出去。
夏影看见她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问：“好吃的？”
知楠并没有把手提袋给夏影，而是放到一边，“不是吃的。”
“喂，你能不能帮我去外面路边摊买个粉，医院饭菜太难吃了。”夏影提了提嘴角，像是在撒娇。
“忍着！我刚才听说，你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夏影翻了个身，抬了抬腿，又坐起来，转了转右肩，“疼还是疼的。不过我上周就可以出院了！”她指了指左手腕的手铐，“是你们队长不让我出院。”
知楠看着她，“我说，你下周可以出院了。”
夏影眼神一闪，明白了知楠的意思。
知楠说：“不过，不能离开南省，更不能出境，警方随时可能找你问话。”
“那警队是不是得给我配个手机啊？二十四小时监听，跟踪那种。”
“你的级别，不配。”
“呀，小废物有了你们队长撑腰，跟在山里气势都不同了呢。”
知楠走到床边，用力按了按她还包着纱布的肩膀说，“这么贫？看来是不疼了！”
“哎……哎……警察打人了！”夏影声音不大，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
知楠离她很近。
夏影吸了吸鼻子说：“还是那个古龙水，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知楠松开她的肩膀，后退了一步，“总比你一身野兽味道好。”
“野兽什么味？”
“没人性的味！”
夏影笑，“也挺伶牙俐齿的嘛。”
知楠自己也笑了，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没有标签没有字，说道：“这是我们西南医科大专门给警方研制的，治疗枪伤、刀伤，还能去疤痕。”
知楠把瓶子给她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了。
夏影躺回床上，朝知楠背影喊道：“喂！给我买碗粉都不行？抠门！”
晚饭时，女护士端来的金属托盘上是一个白色的外卖打包桶，而不是医院食堂的餐盘。
女护士笑眯眯小声说：“要是知道你爱吃这个，早就给你买了，比鸡腿便宜多了。”
“小奶糖！帮我把那个纸袋拿过来呗？”夏影指了指墙角知楠拎来的手提袋。
女护士放下托盘，把纸袋拎起来，“呦，还挺重，哪儿来的袋子？”
“下午那个小警察给我的。”
“你人缘不错啊！”
“呀，小奶糖吃醋了……”
“切……”女护士转身出去。
夏影把纸袋里的东西拎出来，一身黑色的棉质运动服，“这种料子在湿热的环境里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半天下来就贴在身上，难受死了。知楠一定是北方人。”
一双黑色运动鞋。
夏影撇撇嘴，“我喜欢白色的鞋。”
普通的内衣内裤袜子，毫不意外，都是棉质的，“果然没有姐姐选的好。”
她把衣服放回袋子里，扔到一边。又掀开护士端进来的打包桶，里面是一份米粉，“虽然没有大虾，不过，也不错。”
夏影狼吞虎咽，连汤都喝了，“哎，早知道下午说要两份好了……”
一周后，夏影出院。
她立刻钻进网吧，来到加密的聊天室。
键盘：你终于出现了？你怎么样？担心死我们了。
BAT：一言难尽。
夏影尽量简单地给键盘讲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键盘：QF（晴霏）不重要。现在TL（童凌）那边似乎有进展，你现在住的地方安全吗？
夏影心里一惊，童凌终于要查到我了吗？
BAT：是否要移动？
键盘：如果你现在住的地方安全，就不要移动了。不要开车不要骑摩托，不要用你的任何证件，不要去网吧，不要住宾馆，总之不要出现在任何需要证件，以及有监控的地方。我会寄新的证件给你，最好出境。
BAT：我现在不能出境，武警盯着我呢。
键盘：麻烦。真不知道你现在是出境安全还是在国内安全。
BAT：是不是只能去自首了？
键盘：别急。TL（童凌）的监听报告不是没通过嘛。都三年多了，他们没找到，现在也未必找得到。
BAT：我不怕他们抓到我。我怕LH（林珩）会因此受连累。
键盘：她受什么连累？张明死那天，有几十人证明她在罗镇。
BAT：LH（林珩）会不会犯了“包庇罪”？或者是“从犯”？这种是怎么认定的你了解吗？
键盘：不了解，我一会儿帮你查查。你先稳住。
BAT：我还在瑞丽，得回省城。
键盘：你现在最不应该去的地方就是省城！
BAT：不，我一定要回去。
夏影此时才发现她内心有多依赖林珩，她必须要见到林珩，哪怕只是在不远的地方偷偷看一眼林珩也好。
就像她们之前虽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可是她一直在暗处看着林珩。这让她安心。
从她七岁那年第一次“闯祸”就是林珩告诉她要怎么办。教她解剖，教她医学知识，教她如何不留痕迹……
她只是看似强大，林珩才是最强大的那个！
键盘沉默了好久：给我地址，我寄新证件给你，至少能让你坐火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