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冽爸爸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是做生意的。
某次投资当中需要一笔款项,但他手头资金不足,就需要跟银行借贷。
当时的规定,需要有相应薪资固定的人来作保。
这位朋友就找上门来,想让他来当这个担保人。
是朋友,相处多年性格也了解,言冽父亲几乎没有考虑太多,想着能帮上人忙,解决掉燃眉之急就是好的。
谁知道朋友投资判断失误,亏了不少钱,本身经手的生意也在资金运转当中出了问题,几近破产。
到了原本合同中规定的截止时间前,相关人员在例行催款的过程中,发现联系不上这个朋友。
朋友消失,是因为手头没钱能还,身边的人也都联系不上他。
这笔欠款总需要人来交,有人来催债也是正常流程。
既然找不到既定欠款人,就只能将责任转移到担保人身上,也就是言冽爸爸。
银行的人上门那天,一家三口在一起,所以言冽也知道了自己家庭遇到了什么问题。
需要偿还的数额巨大,并且随着欠款期限的拖延,利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完全不是他们这种家庭能够承受的。
可如果不还,处理不当,可能还要面临着牢狱之灾。
言家一筹莫展了小半个月,也是找不到朋友的踪迹,什么办法都想过了。
那时言冽爸爸非常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惩罚自己倒也算了,但假如影响到儿子的话,他就一定会追悔莫及。
那段时间里,家里一直都笼罩着一层阴影,像是有把刀悬在头上。
还款期限临近,一筹莫展之际,失踪许多天的朋友却在这时候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原来他在南方还有早些年来买下的厂子,足够填了这窟窿,他消失这么久,就是为了去到当地筹钱。
电话联系不上也是在逃避,结果未定时,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回复别人。
但所幸有过恐慌,实际上没影响到什么,言冽爸爸也算是吸取了教训,跟那位所谓的朋友渐行渐远了。
*
等待体检的这段时间里,足够把这曾经发生的事讲完。
许初手里拿着刚才买的药,手指微微蜷起,塑料袋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垂下目光:“您刚才讲怕影响言冽,是不是已经离高考很近了?”
“对,就是你们高三那年学业最繁重的时候,银行那边说的截至期限是在五月底,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段时间,不就是……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就这么轻易地给言冽找好理由,但高考前,大家都几乎废寝忘食地在做题。
课间时她偶尔会瞟向言冽,并未发现有什么跟平时不同的情况出现。
足足快一个月的时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在同学面前展露出半分来。
侧面说明了他隐藏的本领的确很好。
那是不是能够证明,当初他拒绝自己,在那副冷漠的面容之下,也是有所隐瞒的。
往好处想,或许是因为那时言冽家的情况不明朗,所以言冽才选择严词拒绝了自己。
很多相似的画面纷乱地掠过脑海,许初蹙起眉,言冽父母发现她神态当中的不自然。
“小许,你怎么了?”
思绪骤然被拉回,许初嘴角浮现很勉强的笑意,她摇了摇头:“没事,阿姨,下一个彩超就到您了,我们先去门口等吧。”
带着两夫妇做完体检,许初看他们在医院门口上车才准备要走。
现在差不多早上九点多钟,正是医院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脸上喜色和悲伤的神情都有。
往医院门口转进的车道大排起长队来,里面停车场几乎停满。
而之后整个医院会像巨大的传输机构,只在有车离开的情况下,才能有新的车辆再开进,周而复始。
停车场有固定的容纳量,可人的大脑却不同。
很多记忆哪怕从许多年前就开始存在,也不会有历久消弭的情况出现。
许初忽然很想问问言冽,当年他拒绝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刚才听过的故事有关。
如果是真的,那她岂不是误会了很多年,觉得言冽是个冷酷无情,毫不在乎别人心意的人。
可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当时心有顾虑,为什么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却又连过来跟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许初已经在路边,却感觉还能闻到医院里面消毒水的味道。
她向来不太适应这种味道,就算隔着一层口罩,也觉得呼吸变得艰难了些。
她不想再讲话,但又非常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初1【见一面吧。】
*
以往因为各种行程的缘故,许初有很多次都曾经在北仓机场停留。
但真正把机场作为目的地还是头一次。
她按着言冽发过来的位置,到了航司员工综合大楼,在门口填过访客记录之后,就等着言冽来。
言冽今天正常上班,稍后些同机组成员会开协同会,这段时间倒还有空。
许初是第一次到航司员工的办公室,但却没什么心思打量周围的布置。
待客区域里,她坐在小型的矮脚沙发上。
面前摆了一个红木色的圆形茶几,而在茶几正中心的位置,白瓷细口花瓶当中,插着的是一束假花。
会用假花来作为装置也很合理,至少不需要日日照料,就能始终如新。
可对于人类来讲,天生具备的各种感情一向都要鲜明得多,只有盛郁着的鲜花才最肖似。
待客区的一侧靠窗,此时采光很好,长期日照哪怕假花也都会褪去亮彩,让人觉得它们蒙着层孤独悲伤的底色。
也会越来越不重要。
几分钟后,言冽人到了。
他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西裤,脖子上挂了内部人员的工牌。
现在时节还没到需要使用空调的时候,室内温度有稍许高,他就把衬衫的两侧袖口挽到小臂之间,走过来姿态非常从容。
“你怎么想到过来找我,是有事要去外地出差吗?”
言冽只收到一条许初说想见面的消息,还以为她只是碰巧来了机场,或许是因为离航班起飞的时间还长,所以想过来看一看他。
许初从医院直接打车过来,那些医生开的药还在拿来的袋子里。
袋子被她放在沙发的另一边,外部印着的人民医院名称字很大,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没意识到许初并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关心的情绪此刻占据在前:“你从医院刚过来的,怎么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许初抬起头,那双眼黑白分明地望着他。
言冽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目光当中没有温度,而眉心也若有似无地折起。
“就一点擦伤,今天去医院换药的时候,看见你父母了。”
言冽晃了晃神,这才将袋子上的医院名跟父母去的那家联系起来,想到几分她会过来的原因,忽然觉得鼻酸。
“他们跟你讲什么了?”
许初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我听叔叔说了,当年他做担保人的那件事。”
言冽还站着,两人就在不对等的视线当中对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蜷起。
迟来的挽回总归失了几分真情实感,所以即便家中变故轻松就烟消云散,他还是没打算把真相告诉许初。
那天许初从单车后座跳下来,步伐很快地离开时,言冽有回望着她的背影。
自那时起,他就以为自己再不会有能跟许初亲近的机会。
而即将来临的高考,更是再也不能见面的倒计时。
可同学聚会之后,言冽知道自己重新在许初身边获得一个位置,明白这样不对,却还是隐约想要更多。
直到后来在并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表达心意,他有时觉得自己像行走在悬崖边,被迎面的风吹得左右摇摆。
即便如此,至少还在往前。
可许初现在重新提起当年的事,让他觉得这段日子以来维持的平和都像个笑话。
他试图逃避,却又被拉回到坎坷的正轨当中。
“你知道了,所以呢?”言冽绷着脸,希望自己不致显得狼狈。
许初简直要气得发笑,没想到在这时候,言冽居然还想着要反问她。
“现在是我过来,想问你要一个答案的。”
她冷着脸,眉心有些不耐烦,指尖在茶几上轻敲两下:“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时候拒绝我,跟你家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
虽然都是从言冽口中讲的话,但如果出发点不同,所造成的结果也应该不同。
言冽在那时已经到十八岁,是成年人,当然觉得在可能到来的困境下,自己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父母已经心急如焚,他就不能再需要他们分心来照顾。
所以他一切如常,上学生活都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哪怕藏了太多心事,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他嘴角泛起非常勉强的笑意:“有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呢?”许初一只手抓着膝盖上的布料,她只是很想要一个诚实的答案。
她并不想凭借着这个假设性的答案,实质地要去得到什么。
不过是希望能够将横亘在心间,那根不起眼的尖刺拔掉而已。
“我不知道,或许会有不同吧。”时过境迁的解释,言冽不觉得能够起到多大作用。
他已经不敢再做尝试,这段好不容易修复起的友情关系不能再受什么伤害。
或者,这段关系本就不似眼见的这般牢固。
许初被说得有些窝火,她总算坐不住,觉得某种程度上讲,他们两个也不算是完全没有默契。
都喜欢将心事积攒在心里,心事越多,爆发时的那把火就会烧得越大,只是靠近就会被灼伤。
她看出来言冽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