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苍天饶过谁,沈元安的身子更僵了。
“没、没有。”沈元安第一次有些语滞,他下意识看了眼赵遂,闷声解释:“三殿下给我递书。”
赵遂张牙舞爪的想要解释,被帝师眼疾手快的塞进嘴里一个肉丸子。
“……”只好鼓着嘴仔细嚼。
老帝师也不知是信了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将沈元安扶了起来。
“好了,先用膳。”帝师说道。
赵遂艰难的把嘴里的肉丸子咽掉,拉着沈元安坐到了自己身边,嘟囔道:“您又欺负我的人。”
老帝师觉得好笑,“这就开始护犊子了?”
赵遂撇撇嘴。
“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往后您可得对他好点。”赵遂蛮不讲理道。
老帝师倒没生气,又敲了一下他的头才道:“好!”
此时的沈元安尚不知道这个“好”字的分量,只以为赵遂拉他过来见一见恩师,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赵遂突然翻脸不认人时,沈元安才明白赵遂今日带他来见帝师的用意是什么。
而这个“好”字,分明是他的保命符。
但此刻的沈元安尚且不够自如,他拘谨的陪这位帝师用膳,偶尔会被赵遂三言两语的笑闹逗乐,息然堂的大门敞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膳堂回来,交谈声偶尔顺着窗子传进来,沈元安很享受这种安逸的生活。
帝师中午需要小憩一会儿,年纪大了熬不住,他们用完膳后赵遂便拉着沈元安回去了。
沈元安的屋子被安排在了赵遂隔壁,他推门进去,里面的布局跟帝师的屋子差不多。
赵遂跟在他身后,见状解释道:“息然堂的屋子都是这样,哥哥要是不喜欢,我让人改。”
“不必。”沈元安顿了顿,又道:“多谢。”
不止是谢这一次的安排。
“哥哥与我客气什么?”赵遂笑道:“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是这样的。”
沈元安没再说什么,但他知道这绝不是朋友应该做的。
他隐约知道赵遂对他的心思,但小孩子从无定性,就连他自己,昨日喜欢的东西今日说不定就不喜欢了,因此赵遂能对他的热度维持这么久,他是十分惊讶的。
赵遂又嘱咐了几句,给沈元安指了指衣柜里放好的衣裳,才道:“那哥哥先休息吧,我就回去了。”
他倒不是怕耽误沈元安午睡,只是从心底觉得沈元安也许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便识相的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时脸上的笑才落下来。
蔺东正在地上跪着。
他送沈元勍回来后就一直跪在这里,此时也有两个时辰了,膝盖几近麻木,身子晃得厉害,有些跪不稳。
他知道赵遂生气了。
蔺东听见脚步声便重新跪直了身子,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罚跪。
赵遂像没看见他一样,径自走进内室,换了件宽松的衣裳。
又过了半个时辰,休息时间马上就结束了,他才像刚发现跪在地上的人一样。
“起来吧。”赵遂道。
蔺东没敢动弹,他将头垂的更低,认错之意明显,“主子,我错了。”
赵遂垂眸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能狠下心,便“嗯”了一声。
蔺东松了口气,他这才敢抬头,眼眶红红的,“主子,奴才真的知错了,求您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今日在外面,他只护着沈元勍,丝毫没将沈元安的安危放在心上,将沈元安置于危险之中,赵遂是真的很生气。
他气这个奴才阳奉阴违,又气自己没看顾好沈元安,让哥哥受了委屈。
于是便命蔺东送沈元勍回去。
他没说别的,但蔺东在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他生气了,心怀忐忑的将沈元勍送回去后便自己找了个地方罚跪。
赵遂看着他,说道:“你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若你都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别人又会如何呢?”
蔺东羞愧的低下头。
“主子……”
赵遂又道:“沈寻规……”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蔺东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承诺道:“主子放心,往后奴才定然视沈少爷为尊客,绝不敢怠慢。”
“你如果待我,就如何待他。”赵遂道。
蔺东讶异的抬头,又很快垂下去,应了声是。
赵遂说完便重新进了内室换衣裳,蔺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想要服侍,但他跪的太久,腿站不直就又摔到了地上,赵遂摆摆手,让他不用服侍了。
小皇子虽然才九岁,但已经像个大人一样了,他动作很快,寻了个绛蓝色的衣裳换上了。
门突然被敲了三下。
蔺东过去开门,赵骋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他直冲放茶盏的桌子,倒了一大杯茶饮了,才问道:“你主子呢?”
蔺东指了指屏风里面,“回三殿下,主子在更衣。”
赵遂刚换好衣裳,正在摆弄腰间的玉佩,闻声便出来了,对赵骋叹了口气,“三哥,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脚底下是安了轮子吗?”
赵骋此时不想与他吵架,只道:“阿遂!”
他往日这么喊人的时候总是憋着一肚子坏水,不是要恶作剧就是要求赵遂办事,赵遂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挑眉看他:“三、三哥,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你就是这么想你三哥的?”赵骋一脸受伤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里的真诚都快溢出来了。
赵遂顿了顿,没好意思将那个“是”说出口来。
蔺东上前帮他挂上了那块摆弄了许久的玉佩就退出去了,门被重新关上,赵遂坐在了离赵骋最远的椅子上。
赵骋更伤心了,“你就这么不信你三哥吗?”
赵遂:“……”
赵遂:“说人话!”
“哦,”赵骋收了脸上的假哭,冲赵遂小声道:“我觉得我肚子有点痒。”
“???”赵遂一脸迷茫,他下意识看了眼赵骋的肚子,但没看出来什么,只以为赵骋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真心实意道:“三哥肚子不舒服?太医应该还在隔壁守着六哥,我让人叫过来。”
“唉……”赵骋叹了口气,一言难尽道:“我没病。”
赵遂此刻觉得他是真的有病,“那三哥肚子痒什么,我给三哥挠挠?”
“你不懂!!!”
赵骋起身走到门口,趴到门边上向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人才重新进来,凑到赵遂身边将用膳时邵奕臻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我老觉得肚子痒,”赵骋苦恼的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你说那性邵的小王八蛋不会是懂什么邪门的巫术吧……”
赵遂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总不能告诉赵骋,就算虫子的的百子千孙能生下来,估计也活不下来。
主要是!主要是这么离谱的话居然有人能当真?
赵遂瞬间有些理解前几日父皇在勤政殿被气得半死的感觉了。
他三哥是有些气人的功夫在身上的。
伸手抚了抚眉心,“三哥,下午上课的时辰马上就到了,元先生应该已经到墨拾斋了,咱们不如下课后再讨论这个虫子的问题?”
赵骋苦着脸想了一会儿,在赵遂发飙前同意了这个提议。
赵遂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跑出去叫上沈元安回了墨拾斋。
他怕再晚走一会儿就被赵骋气死了。
沈元安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只觉得小皇子的脚步越来越快,大有逃命的架势。
他看了看身后,没看到有什么人。
沈元安想了想,忽然停下了。
赵遂估摸着赵骋应该暂时追不上来,便也停下了脚步,关心的拉了拉沈元安的手指,“哥哥累了吗?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元先生……啊!”
赵遂小声惊呼,双手下意识的揽住了沈元安的脖子,生怕自己摔到地上。
沈元安刚刚把他背了起来。
“我背殿下走。”沈元安道。
赵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背了老大一截路,他双手还牢牢的挂在沈元安的脖子上,沈元安的后背很稳,于是他慢慢的缓了过来。
“哥哥放我下来吧。”赵遂小声说道。
但他本就趴在沈元安的背上,此时说话时气息飘进沈元安的耳朵里,让人身子不由自主的酥麻了一下。
沈元安顿了下,没将他放下来,只是脚下的步子慢了些,“殿下不赶路了?”
“啊?”赵遂这才明白沈元安为什么突然将自己背起来,“啊,不、不赶路了。”
他伏在沈元安的后背上,低头时仿佛能听见沈元安的呼吸声,他忽然不敢大声说话了,瓮声瓮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哥哥。”
沈元安没说什么,只道:“马上就到了。”
这就是不放下的意思了,赵遂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沈元安的后背真的很稳,他天马行空的想了一会儿别的,墨拾斋就到了。
沈元安在没人能看到的死角处将他放下,却迟迟没有站起来。
一直维持着蹲下的姿势。
赵遂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问道:“哥哥怎么不站起来?是不是我太重了累到你了。”
沈元安轻轻摇摇头,说了句不是。
赵遂便皱起了眉头,还要再猜,就被人捏住了手指。
沈元安抚着自己的脖子笑道:“这里有只猫爪子,应该是不舍得我站起来。”
“!!!”
赵遂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居然还挂在沈元安的脖子上!!!
他指尖像是着了火,飞快的抽了回去,“不、不好意思哥哥。”
沈元安笑笑,没再说什么。
赵遂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便跟在沈元安身后进去了。
元先生果真已经在墨拾斋了。
赵遂一见到元先生就莫名心虚,因为元亓总有办法治他。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在勤拙院唯一害怕的人就是元亓。
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跟着沈元安坐在了最后面。
元亓正在检查邵奕臻交上来的文章,没顾得上理他,赵遂松了口气。
但小动作是不敢再有了,有元亓坐镇,尽管还没到时辰,墨拾斋也是鸦雀无声的。
沈元安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只低着头看今日刚领到的书。
元亓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将文章看完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文章放在自己跟前,对邵奕臻道:“再写一篇,明日这个时辰交上来。”
邵奕臻:“……是。”
元亓是个很严肃的人,他授课时不允许学生乱动,也不允许私自讲话,因此这样的一节课极其累,一节课下来,饶是沈元安,也觉得有些疲惫。
但他是两个时辰下来,墨拾斋内唯一一个后背依旧挺得笔直的人。
元亓便多看了两眼。
等下课后,众人都冲了出去,他们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需要在自由的天空下乱飞一会儿,元先生实在过于慑人,大家都熬不住。
赵遂也想带着沈元安冲出去,却被元亓叫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着脸想要求饶。
元先生罚起人来非常有特色,他不会用戒尺抽人,更不会恶语相向,只是若谁哪里做的不好了,他会把人带到自己身边,走到哪里都必须得跟着,直到改正错误为止。
如果是文章写得不好,那没关系,拿着自己的文章去京城内最大的茶楼,让说书先生照着念一遍,保证第二次绝不再犯。
赵遂有幸体验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那个茶楼半步。
谁料元亓根本就没看他,而是将手里的册子递给了沈元安,面无表情道:“今日把这本书背下来。”
他连沈元安是谁都不知道就提这样为难人的要求???
赵遂险些气得跳起来,想质问一下元老头是不是疯了。
沈元安眼疾手快的按下了他。
双手接过那本册子,微微躬身说了句谢谢元先生。
元亓这才满意的勾了下嘴角,对沈元安的上道十分开心,偏头看了看赵遂,“三殿下也想背书吗?”
赵遂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心道元老头要是敢让自己也一晚上背下来一本书,那就勤政殿见!
他要让父皇看看自己有多努力!!!
谁料元亓却道:“他要是错一个字,你就写一篇文章,没有上限,后日一起拿到茶楼去念。”
赵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