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天没吃饭的他半梦半醒时，废船屋冲进来了几个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姜善静的目光落在陈叔的背上，“他的驼背就是那时被打留下的后遗症。”
姜悄悄也望过去，小声道，“半夜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想看清是谁，就是几个人都数不清。而且陈爷爷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天亮后谁会承认呢？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陈叔常说自己命硬，不仅克死了妻子，被打得那么惨也能活下来，不过也多亏他活了下来，才得到了命运的垂怜，只是捡点垃圾也能捡到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一个因为手脚畸形而被遗弃的男婴。
如果只有双脚没有脚趾头可能还会有人把他养着，但他的双手手指也有点残缺，在这种需要劳动力的农村，这种缺陷影响很大，所以他就被扔进了医院附近的垃圾桶。
陈叔把他捡回来后，辛辛苦苦终于养大了他，后来遇上了回岛教书的姜善静，从而迎来了他们命运的另一个阶段。
正好布料店后面的房间还是空的，姜善静将其低价租给了他们，让陈叔负责这栋楼租户和商户的垃圾清理，以获取一些报酬。
接着，她又预支报酬让陈叔送孩子去上学，后来孩子可能是看家里实在太困难，读了几年学直接转去学手艺。
肢体的缺陷却并没有磨灭他的求艺之心，而且他选的还是一个对手指灵活性很高的技艺。
仅用了三年就学会了这项技艺，直把本不想收他为徒的老师傅惊得目瞪口呆。
“静姐！”
随着这道男声闯进的是一个小伙，年龄二十左右，本地称作弟仔，脸皮很糙，精神头却很好。
他喊了声静姐后，看到还有个陌生的小女孩，笑容敛了下，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姜善静抚了抚侄女的头顶，对他道，“海仔，这是我侄女，你叫她悄悄就好了。”
“悄，悄悄。”陈海仔把两只手往后面藏了藏，“你你好，我叫陈海仔。”
姜悄悄踌躇了下，“海……海仔叔？”
陈海仔愣住，“啊？”
姜善静掩不住笑，“悄悄，海仔只比你哥小枫大五岁，你跟着他叫海哥就行。”
“可是小姑，他叫你姐。”姜悄悄指出问题。
“咱们各论各的，就是个称呼而已啦。”
“那好吧，海哥好！”
陈海仔的手仍然没敢拿出来，只胡乱点头，“好好好。”
就算姜悄悄只是个小孩，但对陈海仔来说毕竟是个陌生人，所以除了那句“静姐”最响亮外，后面他的声音都很小，并且讲话吞吞吐吐的。
简单问了下近况，姜善静就让他回前面去，“今天是周六，来修表的人肯定不少，李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回前面帮忙去吧。”
“嗯嗯！”陈海仔应了下忙不迭地离开房间。
“小姑，岛上有手表的人很多吗？”
陈叔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姜善静给他盖上被子，转头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侄女，回答着，“李师傅开的是岛上第一家修表摊，他说从三年前开始，修表的人开始变多，现在岛上已经有三家修表摊了。”
姜悄悄托着腮，“那不是正好是海哥开始学修表那一年开始？”
“对的。李师傅看他手那样，虽然同情但也不想收他为徒，怕砸了自己招牌，不过李师傅也不赶人，就让他旁观。年初的时候，他有事出岛，修表摊就让儿子看着，没想到跟着自己学了快十年的儿子却把人家表给修坏了，多亏海仔帮忙修好。”
姜善静一脸笑意，“李师傅回来后，得知情况后立刻把海仔收为徒弟，手把手教了起来，海仔手艺突飞猛进，李师傅偶尔有事也不叫儿子看摊了，都叫海仔。”
“那李师傅的儿子怎么办？他会不会讨厌海哥啊？”
修表算是李师傅的家传手艺了，结果亲生儿子被扔在了一边。
姜悄悄觉得这种情况下，亲生儿子生气也是正常。
“其实李师傅儿子是最高兴的。”姜善静解释道，“李师傅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面办工厂，一年回不来几次。他就想让小儿子继承自己的手艺，可惜小儿子的心早就飞到了赚大钱的大哥那里，不然十年下来怎么会学不到一点东西？”
决定收海仔为徒后，早就看小儿子不顺眼只能忍着的李师傅终于死了心，放了小儿子离开。
据说当天傍晚，小儿子就兴高采烈地背着行李坐船出岛。
李师傅和妻子发了一通牢骚后，闷了两瓶酒睡了一整晚，第二天就来找了陈叔。
那时陈叔还没有糊涂，激动地买了条好肉和一包烟，让海仔正正经经地拜了师。
李师傅烟没收，肉则叫妻子炖好了，两家人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那天开始，海仔就常伴在李师傅身边，从旁观的徒弟渐渐成了一个客人熟悉的新师傅。
布料店是最东边的店铺，它的隔壁是一家杂货店，李师傅的修表摊就在杂货店门口，所以陈海仔出工也不影响照顾陈叔。
“海仔当初想学修表，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姜善静虽然没听过海仔讲过，但她觉得这个原因一定也是有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有修表的天赋。”
而且这份天赋实在惊人。
残缺的手指，却能够把一项这么考验手指灵活度的技艺学得那么快那么好。
李师傅说过自己当初学的时候都被夸有天赋，却也是当了五年学徒才有机会上手。
而海仔都没实践过，仅凭旁观，还不是日日旁观，居然第一次就能把表重新修好。
“悄悄，以后你接手这栋楼的时候，”姜善静认真道，“我希望你继续让陈叔他们留下来。”
姜悄悄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姑，我不会赶他们走的！还有，我才不接手呢，小姑你管得挺好的。”
姜善静嗔怪道，“小姑现在是帮你妈妈管理，等长大了你要自己管。”
“小姑，那我让我妈妈聘用你为房东怎么样？”
“淘气，房东怎么会有聘用的？”姜善静看了眼熟睡的陈叔，继续小声道，“走吧，咱们去楼上看看。”
二三层被学校租下后，就在各自的走廊口安装了一扇门，一来防止陌生人乱入，二来也是为了防盗。
姜善静直接带着侄女去了第四层，“以前老师们的垃圾都会堆在自己家门口，有时候会忘记拿下去，后来我请了陈叔来清理垃圾，现在老师们都会把垃圾袋放在楼梯这边，陈叔收得很及时。”
大概是责任使然，糊涂的陈叔也没忘记自己的这份工作，每天都会上下楼走几趟。
今天独自出去的情况也是非常少见的。
姜善静打算等下修表摊不忙的时候，去问问海仔。
“第四层只租了五个房间出去，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都是在农贸市场做生意的。”姜善静带着侄女去了四层最西侧，也正是靠中学大门这边的房间。
拿着钥匙开了锁，姜善静推门进去，“这一间原来的租户住了几年就出岛回老家了，后来没租出去就留着自用。前几年你哥在一中上初中的时候，偶尔会住在这里。”
姜枫于去江城上中专后，这个房间就空了下来，但姜善静来这里的时候都会打扫一番，免得久了房子老得太快。
“算起来，这个房子比小枫的还大一岁多，你爸爸妈妈结婚那年刚盖好，我就在一中上学，那时候我还在想是谁的房子，居然能盖这么大。”姜善静一边拉开窗帘一边讲起往事，“结果，等你出生后没多久，你妈妈告诉我这个房子就是咱们自己家的，我那时和你一样都惊呆了。”
二三四层和第一层的房间布局相差不大，都是前后各有一间，唯一的区别是，上面这些为了用来居住，所以在隔断处有单独隔出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而且还没有窗户，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逼仄。
但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在这个时候算是非常好的条件。
学校那栋综合楼本是用来布置功能教室，临时提供给教师们住宿，每层楼都没有卫生间，只有一楼才有公共卫生间。
和综合楼相比，教师们更喜欢这栋楼，不是公共卫生间，而是独立卫生间！
据说当时教师们为了争夺这里，差点打起来，后来为显公平，教师们都参与了抽签。
“有一些带了大孩子过来的老师们，还特意和单身老师们换了住处。”姜善静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家具，“不过，也不是白换的，都付出了一定的条件。”
姜悄悄趴在窗户上往后看，以为能看到一中校区里的风景，结果只看到一座灰扑扑的老房子，门窗都是空空的，破败痕迹很浓，“小姑，这个是什么房子？”
“哦？哦，那个是一中的最早的教学楼，一直没有拆掉。”
老教学楼只有两层，但因为地势原因，最高处居然和四层楼齐平，直接挡住了后方的风景。
“是没钱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