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让我怎么回应？”
云栖这次没有躲避赵景央的目光，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她仔细地端详着他，“殿下惊才风逸，德才兼备，汴京城没有姑娘会讨厌殿下，包括我也是。”
“但请殿下恕罪。”云栖向赵景央行礼，言语恭敬，“民女不能回应殿下的喜欢。”
尽管她的语气坚定，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她面对的是将来要坐帝位的太子，若太子记恨她，遭殃的就是整个伯爵府了。
然，她相信赵景央不会这样做。
“不过我觉得殿下不会怪罪民女的。”云栖笑吟吟道，“方才是民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云姑娘这是第一次跟孤说玩笑话罢？”赵景央漫不经心地转移目光，望向远处的佛塔上，“孤的把柄都在云姑娘的手里，孤岂敢怪罪云姑娘。”
“何况，男女之情，强求不得。倘若我怪罪云姑娘，瑜表妹也会找孤算账的。”
“民女没有殿下的把柄。”云栖说。
“没有吗？”赵景央笑问道，“孤对云姑娘动了情，对云姑娘说了很多连父皇都不知晓的事，这不是把柄吗？”
他拾起了太子的架势，负手而立，“之前孤想跟云姑娘做朋友，图的是摆脱董皇后的监视。永昌伯当年护驾有功，是朝廷中难得的清廉臣子，云姑娘的母亲姜氏也是贵族出身。至于云姑娘，孤认为和你在一起，能让东宫的日子变得有趣一些。”
云栖长睫眨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民女明白了。”
赵景央收回视线，嘴角上扬，道：“其实孤在上个月去求父皇为我赐婚了。”
“殿下……？”云栖浑身一僵，刚放下的心瞬间怦怦地乱跳，“要赐什么婚？”
“云姑娘觉得呢？”
“那天家答应了吗？”
“若是答应了呢？”
云栖现在做不到强颜欢笑，她面如死灰地问：“殿下可否直接回答我？”
她一边等着赵景央的回答，一边回想上个月父亲下朝后的反应，如果天家答应了给太子赐婚，那父亲多多少少是能得到一点风声的吧？
赵景央默然半晌，道：“父皇没有答应孤。”
“父皇告诉我，”赵景央的脸庞掠过一丝玩味，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贺昀在永乐四十九年便向父皇要了赏赐。”
“永乐四十九年？”云栖呢喃道，“那不正是去年吗？他问陛下要了什么赏赐？”
“贺昀让父皇给他和云姑娘赐婚。”赵景央算是在贺昀这里栽过跟头，他诚心诚意地向贺昀示好，原来贺昀从头到尾都是父皇的人。
他想着办法接近云栖的时候，贺昀却早就在父皇那里求娶云栖了。
今年年初，贺昀率领军队连番进攻契丹，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俘获契丹三千个兵士，且活捉了新上任的统领。
那大单于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奈何身边得力的干将也无计可施，有巫师劝大单于主动向燕朝求天子饶恕，让契丹的子民能够安稳度日。
如今到了六月，契丹露出了想要求和的苗头，先是问西域购了一大批奇珍异宝，在自家草原屠杀牲畜，割了几百斤的牛羊肉，欲要送到燕朝来。
这等的战功，父皇赏了贺昀一处藏园，并答应了他和云栖的婚事。
若是父皇不告诉他这件事，他仍蒙在鼓里。
赵景央不由想到贺昀送他的那坛桃花酿——看来贺昀当时便胜券在握了。
云栖表情错乱地捋清楚赵景央的话，太子说，贺昀问天家要了赏赐，而且是在去年……在去年要天家给他赐婚。
贺昀想和她成亲？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贺昀有了婚事？
这婚事贺伯母知道吗？天家准备何时让她嫁给贺昀？
云栖有一连串的问题，可无人能解开她的疑惑。贺昀远在千里之外，即使他回来了，她又该怎么开口问他呢。
赵景央见云栖的表情反复变化着，好像在疑惑着什么，又好像在纠结，到最后，竟有几分坦然。
“云姑娘是愿意嫁给贺昀的么？”赵景央问。
云栖整理了一番思绪，说道：“殿下确定天家答应了贺昀吗？”
“确定。”赵景央回答地很干脆，“父皇之所以不准许我立云姑娘为太子妃，便是因为贺昀。”
“但孤不知道父皇要何时给云姑娘赐婚。”
“多谢殿下告诉我这件事。”
寺院的钟声连着响了三下，到了用斋饭的时辰，在禅房歇息的小和尚陆续地出来。
云栖不便久待，赵景央也无心用膳，就带着吕安去大殿找方丈了。
*
翌日，宝光寺的住持亲自恭送赵景央的马车下山。
因昨夜下雨，寺院的地砖湿滑，老太太直接在禅房用的斋饭。
“太子当真是这么跟你说的？”老太太漱了漱口，思忖道，“天家拒绝了太子的请求，心里也许已有了太子妃的人选。”
云栖盛了一碗米饭，说：“总之，孙女逃过了一劫。”
老太太笑道：“你这孩子，若要让你父亲知道，定要说你眼高于顶。”
“做太子妃要守的规矩虽然多，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家族兴旺发达，”老太太摇头道，“但你的脾气，倘若入宫，不仅自个儿要遭罪，连你父亲都跟着倒霉。”
“祖母是嫌孙女惹事？”云栖撇唇说，“昨日祖母还说，入宫就是跳火坑呢。”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白粥，道：“祖母是不想让你入宫，可话说回来，放眼整个汴京，像太子的男人有几个？”
接着，老太太又叹道：“既然天家没答应太子，祖母也不必为你杞人忧天了。”
“祖母不用为孙女担忧。”云栖暂时不敢把贺昀的事告诉祖母，毕竟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
但她似乎没有那么抗拒这件事，抗拒跟贺昀成亲。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丹桃说，你明日要去什么村，看望谁？”老太太随口问道。
“祖母，是梅溪村。”云栖莞尔道，“我和清嘉姐姐约好了，去看望以前在私塾教书的夫子，他这几年告老还乡，不在汴京了。”
“那你莫要在路上逗留太久，我看了黄历，你三姐姐快临产了，咱们六月廿五启程回汴京。”
一说到临产，老太太难免要念叨：“你四姐姐也要出嫁了，不知我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成亲。”
……
梅溪村坐落在大山脚下，住在村里的多是如杨昴一般的老人家，不见有年轻人的身影。
轻柔的夏风拂过，趴在院内的黄狗懒洋洋地伸着舌头，它身旁卧着一头小黑牛，正闭着双目打瞌睡。
“淮安郡主昨日给我来信，说东平王在府邸办了文会宴，她一时走不开，改日再来。”杨昴摇着蒲扇，躺在长椅上，笑道，“云栖，你回汴京帮老夫转告淮安郡主，我这个老头子现在住在深山老林里边，潇洒自在，身体硬朗。”
“你和淮安郡主能记挂着老夫，老夫够满足了，你们两个是未出阁的姑娘，跑这么远不安全。”
自杨昴告老还乡，以前在汴京的事情，他忘着记着，记着忘着，有时教过的学生坐着马车到梅溪村来看望他，他总要想上半个时辰，才能记起来那学生的名字。
今日他像往常一样，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却听见有小姑娘在喊他夫子。
这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东平王府，仿佛他下一秒便要给这爱挑事的小姑娘判案了。
“我们来看望夫子，也是父亲和东平王的意思。”
云栖坐在一方木桌前，将泡好的茶倒进盖碗，递给杨昴，笑问道：“夫子，您尝尝，我泡的茶如何？”
杨昴慢慢起身，接过盖碗，道：“过去这么多年，你和淮安郡主都出嫁了罢。”
“夫子，您才回梅溪村两年多。”云栖嘀咕道，“你们做长辈的，怎么只知道问有没有成亲嫁人。”
“两年多？”杨昴发白的胡子随风飘着，他干瘪的手捏着盖碗，脸上的皱纹跟着唇角的笑移动，“才过去两年多，老夫感觉过去数十年了。”
“你的脾气倒是没变，我们做长辈的，不先问你有没有成亲嫁人，那该如何得知你过得好不好？”
云栖笑道：“那夫子猜猜，我和淮安郡主出嫁了吗？”
“这杯茶泡得入味了。”杨昴乐呵呵地啜了一口茶，说道，“你嘛，肯定没有出嫁。”
“淮安郡主的话，就说不准了。”
“那夫子为何肯定我没有出嫁呢？”
“你若是出嫁了，会有闲工夫来看望老夫？”
云栖闷闷不乐地哼道：“这就没道理了，倘若我出嫁，便不会来看望夫子了吗？”
杨昴满面慈祥地说：“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你若出嫁了，时间自然就紧凑了，要在府邸帮你夫君管理内务，万一哪日有了——”
“好了好了。”云栖捂着耳朵，说道，“夫子，您别念了，我来您这里，是想听听圣贤书的，不想听这些麻烦事。”
“讲了半辈子圣贤书了，不讲了。”杨昴摆摆手，说道，“对了，贺昀那小子现在怎样了？”
他住梅溪村几乎与世隔绝，若无学生来看望他，他对外界的事情是一无所知。
杨昴记得他离开汴京的那一日，燕朝和契丹的战事激烈，而贺昀也上了前线，生死未卜。
转眼过去了两年多，希望这小子没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