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烟见那几人跑不了了，才朝司礼走来，她细细看着司礼眉弓处的伤口，明显地皱着眉，担忧都写在脸上“定然疼极了。”

话落司礼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烟便转过身去，看着那几个发着抖的小童，她弯腰拾起石子，抬手抛接着。

程杖察觉程烟的意图，赶忙出声阻止“烟儿不可！”

可为时已晚，程烟手中石子已经扔出，只是均擦着他们手背而过，力道控制的极好，均是擦破的程度，但又伤不到什么严重的程度。

只是那几个小童却被当场吓尿了。

程烟仰头看着那几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孩童，眉眼间尽是愤怒“你们几个今日听着，若是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他们，休怪我用同等方式尽数还回去。”

那几个孩童发着颤，不敢吱声，只有稀稀拉拉的水滴声。

“可听见了？说话！”程烟声音大了些。

那几人匆忙点头“好……好，听见……了”

如此程烟方才将手中剩的几颗石子随手扔在地上。

显然，除了程杖，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饶是司允，此刻也带着惊讶，他虽听闻程杖说起过自家小女习武，但也不曾想出手如此了得，是个直爽性子。

司允反应过来之时，司礼仍旧看着眼前的程烟移不开眼，周身的伤痛仿佛尽数感受不到。

司允朝程杖说着“今日，真是多谢程烟丫头了，程兄教女有方。”

司礼闻言反应过来，自己又失礼了，他慌忙忍着伤痛朝程烟行礼“多谢程姑娘。”

程烟看了看程杖和司允，便回礼道“举手之劳。日后莫要再让人欺负去了，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程杖摆手道“司兄言重，小女行事莽撞，这几位想来也是同僚之子”

司允闻言忙说“程兄不必忧心，此事我定然妥善处理，程家，程烟丫头断不会因此有任何问题。”

比起司家，程家更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才是真的会殃及全家人，只是程杖不想因此全然拘束着程烟的性子，他只希望她能够开心地长大。

程杖与司允不能在人前走的太近，此次也只是下朝正巧遇上了，而程烟则是想要来接程杖，却不曾想刚见面，便听着胡同的动静，而司家门口的小厮却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于程烟而言，什么公子，什么锦衣着身不能轻易得罪，通通废话，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哪还有避让的道理。

她只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方式行事。

既然意外解决了，便该告别了，程烟临走前，单独拉过司礼，同他说着“你且记着，有人眼盲心却明着，有人虽目明，但才是真瞎了，你心明，眼睛也生的极为好看，莫听了旁人碎语。”

众人皆不曾听见或是听见了不曾提及，那一句“小瞎子”，可程烟听见了，也能知晓其对先天有眼疾的司礼会是多腌臜的话，她知晓，她同他自是不会时常见面，她听不惯的，自然要说出来，可又不好当着司允的面说着，便只得拉着司礼单独说。

司礼又欲行礼，程烟忙扶着他，低声说着“你别行礼了，我实在只会那几种礼节，多了我便应付不来，父亲该找嬷嬷教我礼节了。”

闻言，司礼心中意外，露出一抹笑。

程烟见他笑了，才安下心，跟着他笑着“如此便好，我也得走了，若是下回再遇上这种事，记得找人帮你，若是找不到，便差人来程府找我。”

司礼应下。

可那时的他没想到，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这个姑娘，他的伤病好了，眼睛却彻底看不见了，连偶尔的光景都不曾有了，上天的眷顾到期了。

但他始终庆幸于，他最后得见人世间光景的那一日，他又遇到了她，得以再见她一眼。

自那之后，他常身着白衣，司允也寻了赵年来陪着他，不知是否是程烟那日放出去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司允去寻那几人的父母算了账，司礼再没遇到过那时的情况，他也就再无机会差人去程府寻她帮忙。

而后来，程家出事，他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教诲，大雪天里，他跪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一整日，求父亲于朝堂之上为程家辩驳。

他知晓消息时，程家已尽数湮没在那一夜的大火里了，他只当程烟也没能逃出生天，但他知晓程家满门断不会有谋反之心，清誉之重要，他自幼习礼法，自然知晓。

可那一整日，司允都不曾理会他，他生生跪晕过去，醒来之时，他欲再开口，可司允问他“你当真要将司家全族人的性命付之一炬吗？让司家成为第二个程家？”

他哑口无言，那一日，他眼盲着，心明着，却好似也盲了。

自那之后，他给自己重新套上了守礼循章的壳子，双眼常年以白纱遮住，司礼长成了世家贵族子弟的典范，只是他向来无心朝堂，作为继任者，无所作为，还有先天眼疾，如何也不会被皇家当成眼中钉，司家也因此逃过一劫。

他医好了许多人，却自己心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他常梦见那些还能视物时的光景，常梦见那姑娘的模样，却一醒来，便是无边的黑暗。

多年以后他得以重新再遇，却发现她身旁已有心许之人，他发现那人为可靠之人，如此，他便再次退回独属于他的那片黑暗之中。

而后他任家主，他知晓天下清明，此时的朝堂正是可作为之时，可他并不想陷入那种漩涡，失了本心，于是他领着司家渐渐退出朝堂，广开善堂，承司家行医之志。

司礼一生不曾婚娶，他对待所有人都循着礼法，没有半分差池，适龄之时，也有不少门第相当的人家欲与之结亲，可司礼只是以礼相待，却只字不提娶亲，慢慢的，便再无这种事了。

独有张一清知晓，司礼只会在那一位姑娘面前，顾不上礼法，心中会有求亲的念头，只是，司礼却亲身赴了那姑娘成亲的邀约，看着那姑娘同另一人拜堂成亲，互许余生。

司礼一身白衣，因她一句，而后不再穿白衣，也因她一句，他一生中可见光景不多，随着年岁渐长，他忘却了许多，可独独那两面之缘，人之终了之时，他仍旧能记得那时光景，他曾想，若能重来，第二回，他定要拉着她，同她说，可否无事发生之时，也去寻她……

他这般想着，又慢慢驳回了自己给自己造的梦境。

还是算了，他护不住她，又何必耽误她，能再遇她，已是幸事……司礼这般想着，脸上却露出一抹悲凉的笑。

风轻吹过，扬起他的衣摆，吹动树叶，哗哗作响，他的世界，所有的声响都格外明显，他听着这声响，却恍惚间回到了那时初见，春日下，那白衣姑娘坐在树杈之间，手里拿着青蛙式样的纸鸢，风吹过，树叶也哗哗作响。

司礼立于亭中，淡青色的衣摆缓缓扬起，旁人都已不记得了，可司礼记得。

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看见的那抹光，便是这个颜色。

司礼的故事彻底结束啦~

于司礼而言，他此生终于在后来，得以心明地活着，没有辜负那日，那人同他所说的话。

而司礼终身未娶，一方面是因着他心知自己心中有人，不该因此耽误了旁的女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司家家主结亲多也是因着权力原因，而他在儿时便厌恶了权力，自然也不会因此而结亲。

感谢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