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了，你也答应我，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下。”程烟看着萧许川，她颤着声朝他说着，她能听见不远处有人朝这边跑来，也能看见萧许川越来越涣散的双眸。

明明是初夏，他的双手冷的不像样子。

方才他们还在亲吻，方才的他还带着明显的血色。

程烟脑海中全然是司安安方才所言……

“如今行动自如，来去自由，谈笑风生这些种种景象，要么是在强撑，要么便是回光返照”

程烟将萧许川抱在怀里，他口中的黑血，沾染了她的衣襟，触及她原本无痕的脖颈。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周身体温缓缓散去，只凭着微薄的希望强睁着眼，却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程烟不断唤着。

“你从前说，要同我一起去南疆，去看极北雪山，你说了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萧许川，我们还要成亲啊，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程烟不断地说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萧许川。

萧许川看着模糊的眼前之景，他好似坠入无边梦境，看着当初他将红玉吊坠赠出，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朝他笑，看着那拿着木刀同他较量的小丫头，看着父皇母后推着他在行宫试着秋千，看着那一封封书信，字字句句，都在盼着他早日回皇城，同他说着她近日学会的新鲜玩意。

梦里一晃眼，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站在那里，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可她全然忘记了他，可他看见她一切安好，便心满意足。

梦的最后，他同她成亲了，高堂俱在，二人对拜，共饮合卺。

萧许川露出些许笑，他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好像是他的烟儿，可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应答了。

还有很多人的声音，急切，仓促，很吵，是来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的吗？

但好像没有萧远的声音，他们也快成亲了，真好啊……

一滴冰凉的泪砸落在他的唇瓣之上，萧许川脸上微不可察的笑缓缓停住。

是梦啊……

他无法继续陪他的烟儿了……

萧许川眼角溢出一滴泪来。

程烟所有方寸在萧许川手滑落的那一瞬间全然消失，她心间是撕心裂肺的疼，攥拳的手，掌心往外渗着血，这山间空气稀薄，让她难以呼吸。

沈娘带人赶来，先是寻了人将萧许川带去卧房内，司安安和程暧也匆忙赶到。

程烟站在距离萧许川几尺距离处，看着他毫无血色地躺着，司安安和程暧给他诊脉施针，而后匆忙写下方子差程鹿萱去煎药。

程烟并无表情，脸色苍白的可怕。

她感觉自己双腿千斤重，她迈不开步子，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开，她周身还沾着他的血，可早已凉透了。

她眼前迷蒙，感觉四肢都泛凉，脑海嗡鸣，她抬手轻敲着自己的头，于众人不注意之时，抬步往外走去。

初夏的雨来的很急，在一阵闷热潮湿之后，便倾盆落下。

程烟一步步走着，于一阵天旋地转中，看见了雨水冲刷着方才的血迹，顺流而下，她浑身湿透，看着脚边流走的血水，她径直昏倒在地，掌心的伤口还在冒着血，同那血水混在一起。

她原以为，自己能平静地处理所有事，可独独，生离死别，她当如何和解。

沈娘正拿着程暧要的蛊虫往这边过来，遇上程鹿萱，却看见程烟倒在地上，浑身被雨水淋湿，掌心还冒着血。

沈娘将蛊虫交给程鹿萱，让她立刻送进去，便寻了人来，将程烟扶回了自己屋内。

程烟醒来之时，是第二日清晨，沈娘应当是帮她换了衣裳，洗漱过了，她双手的伤口尽数被包扎好，身着白色里衣，盖着锦被，除了感觉头有些昏沉，旁的不适尽数不见了。

程鹿萱守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程烟本欲悄悄起身，可稍稍动静便让程鹿萱醒了过来。

“姐姐！”程鹿萱见程烟醒来，没睡醒的迷蒙尽数消散。

“嗯，辛苦你了。”程烟苍白的脸色扯出一抹笑。

程鹿萱摇摇头，看出程烟想起来，一边扶着她，一边说着“姐夫如今还未醒，但应当不会出事了，姐姐可安心，只是姐姐自己，急火攻心，又带伤淋了雨……”

程鹿萱还未说完，手腕便被程烟猛然握住“当真？”

程鹿萱安抚地拍了拍程烟“姐姐放心，当真，有安安姐姐和二姐姐在，从阎王手里抢人，还是可以的。”

程烟却是先落下泪来，苍白的脸上，独独眼眶是红的。

沈娘听见动静，打开门进来。

程鹿萱看着程烟的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向沈娘，沈娘笑着过去。

程烟抱着沈娘，喜极而泣。

沈娘轻抚着程烟，眼中也沾了泪“傻姑娘，你这样，他自然也是舍不下你的。”

沈娘擦净程烟的眼泪，说道“带你去看看他？”

程烟点点头，有些泣不成声。

沈娘同程鹿萱点头示意，程鹿萱扶起程烟，沈娘拿了披风披在程烟身上。

两人带着程烟去了萧许川在的卧房。

沈娘和程鹿萱对视一眼，给两人留了独处的空间。

萧许川尚未醒来，他周围的熏香都熏着药材，很浓的药味，整个人躺在那里看着，血色全无。

程烟缓步过去，她轻轻抬手，碰了碰萧许川的手背，有浅薄的温热传来，指腹之下，能感受到血管。

她眼角溢出一抹泪。

她目光移到萧许川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很平静地闭着眼，缓慢均匀地呼吸着。

程烟很少看到这样的萧许川，记忆中，他只要看着她，便是笑着的，或是带着藏匿的悲伤。

她眼中带着泪光，程烟在他床边坐下，侧头趴着，用脸轻贴着他的手背。眼角滑下的泪珠碰到了萧许川的手背。

她静静地这样待着，烛火明灭，房间外的天从昏暗到阳光穿透云层逐渐照亮天地。

沈娘轻敲房门“姑娘，先用些吃食，萧公子也得继续施诊换药了。”

程烟坐起身，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好”，只是因着太久未说话，嗓音沙哑。

她起身离去，沈娘拿着热粥和一些小菜，看着她。

程烟扯出一抹安抚人的笑“去我自己的卧房即可，有劳沈娘了。”

回到房内，沈娘看着程烟开始用饭才安心些。

程烟出声问着“小萱儿呢？”

“小丫头去煎药了，姑娘虽是醒了，但元气伤着了，萧公子如今，也是一日得轮次靠司姑娘施针，再由暧暧以蛊虫催之排出毒血，而后以药生血。”沈娘见程烟开始问起周边的事，悬着的心可算安定了。

“他可会醒来？”程烟状似无意地试探着问，她不想让周围的人担心自己，昨夜之事，显然已经让周围的人吓得不轻了。

“会的，姑娘们说了，最多一月，便能醒来，萧公子昨夜得亏还留了一口气，不至于太晚，才能救回来。想来，也是舍不下姑娘”沈娘想起昨夜的情况，不免感叹，昨夜司安安和程暧得亏商讨出了法子，施救下来，行云流水，而萧许川也没完全咽气。

但终归是惊险，但凡哪个地方晚了片刻，也是要命的事。

“辛苦你们了，我离开太久，帮中堆积的事务也不可再拖着了，沈娘可差人给我。”程烟将那碗粥尽数咽下，交代着。

沈娘见状微微讶异，半晌说不出话。

程烟见沈娘不曾反应，抬眸看着她“怎了？”

“……无事，只是姑娘可需再歇一歇？”沈娘试探着问着，她虽知晓程烟是这样的性子，从来不会耽误事，只是如今，转换的着实有些太快了。

“不必了，我并无大碍，这些伤病于我而言，算不得数。”程烟起身，将托盘还给沈娘。

沈娘接过托盘，还有些懵。

程烟边将沈娘带出去，边说着“为了让我晚间能休息好，便有劳沈娘早些送来，如此也不必让我拖至深夜还在处理这些事务。”

沈娘只囫囵应了声“好”，便不知如何地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拿着空了的碗。

程烟回到房内，关上房门，穿好外衫，她低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裹着白色纱布，却仿佛看见自己的手沾着血迹，她抬起手，轻碰了碰自己的脖颈一侧，昨夜那里沾着萧许川的血。

敲门声响起，程烟微垂眸，掩住自己的情绪，出声说道“进来吧。”

成堆的公务被人抱进来。

程烟坐于桌案之前，处理着公务。

确如沈娘所说，帮中无要紧之事，只是需要她过目一下即可。

但这些事繁多，一直到用完了晚膳，程烟还看了会，才看完。

程烟伸着懒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肩颈，却想起在北地王爷府的那个小厨房里堪堪睡了一晚醒来之时，萧许川帮自己捏着肩颈。

程烟抬步从自己屋内出去，站在萧许川的卧房门外，里面点着烛火，却没有动静。

沈娘站在不远处看着程烟的背影，她心下一紧，她知晓程烟自然放不下萧许川，只是更怕她们担心她，所以才假装自己已全然好了。

沈娘拿了煎煮好的药朝程烟走去。

程烟听见动静欲抬步离开，沈娘却出声截了她的想法。

“姑娘，正巧要去寻姑娘，该用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