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宁晏冉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数年的警惕性促使她睁开眼，昨夜吃下的止血丸已经将身体修复得差不多，灵力也恢复了不少，手一挥就将附近探头探脑的几只小鬼解决了。
视线在旁边躺着的人身上停留片刻，宁晏冉发现这只鬼身上的鬼气渐渐溢了出来，所以昨晚他怎么做到完全隐藏鬼气的？
想到这鬼突然爆发的惊人战斗力，宁晏冉在转头就走还是等他醒来之间略有纠结，手上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人翻了个面。
昨晚太黑没看清，宁晏冉这才发现这只鬼居然有些好看，细平眉，鹅蛋脸，肤若白玉，躺在这里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清风拂过让瓷娃娃长密的睫毛颤了颤，宁晏冉看着有些心痒，再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拨了拨。
这一动静，瓷娃娃睁开了眼，而宁晏冉的手还悬停在距他瞳仁半分处。
嘶，这眼睛可真好看，黑葡萄似的。
宁晏冉淡定地收回手，身体向后挪了半步，睁眼说瞎话道：“刚刚上面有东西，帮你拿掉了。”
空气凝滞了片刻，宁晏冉再次开口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那啥，既然你醒了，那我先走一步。”
说得好像是她良心发现故意等他醒来才走，丝毫不提自己刚刚被美色所诱，做出登徒子一般的行为。
刚准备起身，宁晏冉感觉袖口传来一股拉扯感，顺着纤白的手指看下去，再次对上了那双漂亮晶莹的眸子。
宁晏冉顿时警惕起来，高声道：“我没钱啊。”
像是嫌这样不够，又补充道：“也没有灵石灵草之类的。”
嫌这些东西累赘，宁晏冉从不带在身上，需要的时候说好听点就是向别人借，说难听点无非是打劫。
眼见那黑葡萄里的神采黯淡下来，宁晏冉有些心虚，再怎么说也算是她的救命恩鬼，只好嘟囔道：“我这里只有一些补血补气丹，你们鬼也用不着吧。”
“好吧好吧，大不了我捉两只鬼来给你补补。”
救命恩鬼跟个小病鬼似的，虽然战斗力不俗但身子骨瞧着不太好，宁晏冉下定决心趁此两清。
而那虚弱的鬼听到这句话，像是拨动了某根弦，眼里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神采，随后又归于寂静。
片刻后他勉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温声道：“在下墨暄，姑娘是？”
宁晏冉却并未立刻回答墨暄的问题，而是奇道：“哪个墨？哪个暄？”
“水墨的墨，暄字则取于暄风迟日春光闹。”
说完墨暄紧盯着宁晏冉，似是想从她眼里看到什么。
宁晏冉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突然咧嘴一笑：“你一个鬼起阳气这么重的名字没问题吗？”
朝阳万顷，对面的少女沐浴在阳光下，似是和多年前的身影重合起来，朱唇轻启，眼里带着一丝兴味儿：“给你起个阳气重的名字，看会不会压住你的鬼气。”
墨暄用力攥紧自己的衣袍才能抑制住那句早在喉舌间滚过千万遍的“姑娘”二字，熟悉的脸庞刹那间穿过数百年，日夜难寐的孤寂时光顷刻间化为沙砾，似乎昨日还曾见过姑娘嫣然含笑的模样。
看着对方有些闷闷的样子，宁晏冉心道说错话了？
“咳，好名字，起名之人定然是有才之人。”
宁晏冉难得拍个马屁还没拍对地方，墨暄被她眼里的陌生刺痛，身上的根骨灼烧起来，像是在发出不满的叫嚣。
墨暄强行将灼烧压下，向根骨宣泄戾气的代价是更猛烈的灼烧，墨暄像是完全没感觉，对着宁晏冉堪称叛逆地自嘲道：“平常的水平也就小红小黄小绿，如果你顺口，可以叫我小蓝。”
左右在姑娘眼里，自己跟那些可以随意抛下的灵兽相差无几。
宁晏冉愣了下才明白这是在说给他取名之人，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个叫墨暄的鬼像是对取名之人颇有不满，可是又关她什么事？
干脆转移话题，捡起之前的问题道：“我叫宁晏冉。”
宁晏冉三个字，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心里横冲直撞的戾气，墨暄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下，他跟姑娘有什么可置气的呢？
她能站在他面前，已是莫大的恩赐和幸运。
平复了下情绪，墨暄有礼道：“宁姑娘。”
一人一鬼互相打过招呼，宁晏冉见对方看起来没有之前病怏怏的模样，正欲再次试探着请辞，墨暄颇识时务地喷出一口血雾。
于是宁晏冉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怎么样了？”
“不碍事的，习惯了，昨晚那一下伤了本体，短时间内大概是没办法再动用鬼气。”
墨暄嘴上轻描淡写这一句，实际上暗中观察着宁晏冉的一举一动。
姑娘最不喜欠人，对方越不要回报，姑娘心里越容易负疚。
看着眼前的小病鬼脆弱又淡然的模样，宁晏冉心里的感激转为歉疚，当即拍板道：“那你先跟着我，等我抓几只鬼给你养好身体再说。”
赌对了，墨暄压下心里的喜意，温良恭俭道：“那就麻烦宁姑娘了。”
一路上，墨暄不动声色地打听着宁晏冉的事，许是这鬼看起来着实虚弱，又或者是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对于无关紧要的事宁晏冉倒也实话实说。
“所以宁姑娘来这蛮荒之地才三十三年，而且丝毫不记得前世的事？”
明明分开已经三百一十九年，中间那段时间姑娘又去了哪里？而且丝毫不记得之前的事，墨暄想到昨日姑娘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一边恨自己无能没有早点找到姑娘，一边思索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没错。”宁晏冉见墨暄一副思量的模样，想起自己的目的状似无意道：“对了，你知道鬼域的鬼王吗？”
墨暄一愣，直觉姑娘话里有意，思忖片刻回复道：“知道。”
“怎么样，他强不强？”
这问题倒有些难以回答，墨暄清楚姑娘现在并不信任他，只捡了些事实说：“大概一百五十年前鬼王拿下白骨、血伶、魃祸，放逐魑魅，一统鬼域，”
倒是跟宁晏冉听说的差不多。
之前鬼域群魔乱舞，各大厉鬼雄踞一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两百年前现任鬼王异军突起，五十年就以铁血手段一统鬼域。
在心里叹了口气，宁晏冉心道这又是一场硬战。
敏锐地察觉到姑娘有一瞬间心情低落，墨暄不动声色地问道：“宁姑娘打听鬼王做甚？”
宁晏冉扬起带着些玩味儿的笑意：“我说我要杀了他，捅破这蛮荒之地你可信？”
听到这在别人嘴里算是大言不惭的话，墨暄微怔，一时之间忘了接话。
蛮荒之地不知从何而来，但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这地界收的是死后连地府都不留之人，从下往上依次是人域、妖魔域、鬼域，下层之人只要实力够可以任意穿梭三域，而上层的妖魔和鬼族却不能去下层。
每层都有实力蛮横的看守，也不知姑娘独身一人闯入鬼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嘿，走什么神？我只是说着玩玩。”
宁晏冉走了两步才发现墨暄没跟上，回头一看他呆愣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没想到这鬼胆子这么小。
凭墨暄对宁晏冉的了解，说捅破这蛮荒之地绝不是戏言，姑娘平生最讨厌有什么东西禁锢自己，若天拦她，也是要将天捅个窟窿的。
墨暄沉默着跟上去，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现在绝不能被姑娘知道他的身份。
他并不想与姑娘为敌，如若有一日他们只能站在对立面，这条命给姑娘便是，只是希望这一日能晚点到来。
墨暄悄悄抬眼想看一眼日思夜想的人，眼神触及到对方发间的一抹红时，心里的情绪突然如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过。
“宁姑娘，你这发带倒是奇特。”
语气里带着几分涩然。
为了方便战斗，宁晏冉只用发带将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此刻听到墨暄的话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带。
“这条发带跟我一起来这的，料子不错，菖蒲纹倒是少见，我看着心喜就留下来了。”
抬眼看到墨暄眼里有些看不懂的情绪，宁晏冉奇怪道：“怎么，这发带有何不妥之处吗？”
思索片刻，宁晏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菖蒲驱邪，你看着不喜倒也正常。”
墨暄垂下眼，将所有的情绪压回心底，轻声道：“无妨，姑娘喜欢就好。”
被这小插曲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宁晏冉却没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是恢复灵力和送走这位，她才能开启下步计划。
察觉到前方鬼气浓郁，宁晏冉不由加快了脚步，高兴道：“走，带你捉鬼去。”
丝毫不觉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墨暄乖巧地跟在身后，像是鸟雀归林一般渴念，却将这份心思压得极好，还时不时为宁晏冉指路。
等到了目的地，看到面前恢弘的大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鬼城”二字，宁晏冉心觉古怪，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人间的都城？
为防万一，宁晏冉早已吃下隐息丸，不然凭她这一身血肉到鬼域来就是送菜，此刻又吃下一颗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却被门内的景象震在原地。
街巷纵横，宅楼府邸错落有致，摊贩沿街叫卖，集市热闹非凡，似是每一处都充斥着人声喧哗。
不是，这鬼域怎么比人域更像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