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林，鸦雀无声，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挡，树影幢幢似鬼影。
突然，一声迅急的破空声搅乱了寂静，只见一道矫健的影子穿梭在林间，距离影子不远处一只无头鬼正左右梭巡，似是在追寻黑影。
真是倒霉，宁晏冉心道，没想到刚到鬼域，遇到无头鬼就算了，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宁晏冉在一棵树上屏息停下，时刻关注着无头鬼的举动，顺便将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衣裳撕成破布，草草包扎了下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从腰囊中翻出一颗止血丸咽下。
双目微闭感受周围的气息，宁晏冉不再过多停留，在脑子里逐渐勾勒出密林的地势后迅速转移，摆脱无头鬼的搜寻。
搁平常她随手就能解决这个无头鬼，可惜对付第二层的妖皇已让她身负重伤，几乎是吊着口气才上到这鬼域。
好不容易走到这最后一层，宁晏冉又是一个闪身，心道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见到鬼王就死在这荒郊野岭。
宁晏冉悄声后退，待出了无头鬼的探知范围才改为疾行，先出密林再说，这里的地势不利于她迎战。
然而刚跃出几里，一道阴风扑面而来，宁晏冉急急停下脚步朝旁边的灌木丛滚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两道声音。
“哥哥，真的有人族上来了吗？”
听声音像是五六岁的幼童。
“当然，我什么时候感应错过。”
另一个声音虽听起来成熟一些，却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可是好久都没有人族上来过，”弟弟似是有些委屈：“尽是些妖魔一点也不好玩。”
“等下就有人陪我们玩了。”
哥哥语气纯真，像是十分期待有人陪自己玩，然而在这毫无人气的林子里沁出一丝森然。
宁晏冉当然不会傻到相信这两人的话，传闻稚鬼均为幼童样，取人信任后露出本来面目，以戏弄人为乐，最喜见人被活活吓死的模样。
这可比那没开神智的无头鬼难缠多了，宁晏冉一边竖起耳朵感知两只稚鬼的动向，一边将手按至腰间，实在不行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找到了，嘻嘻。”
年纪较大的稚鬼将头以一个不太正常的弧度左转，漆黑一片的眼珠朝着宁晏冉的方向滴溜溜地转。
月光适时透出来，将这一方天地照得雪亮，宁晏冉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明白，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从灌木丛里探出头。
“哎呀，被你们发现了！这下轮到谁躲起来啦？”
语调轻松自然，像是丝毫没有发现对面两个幼童的异样，听起来不过是同寻常人家的孩子玩躲猫猫。
不是爱玩？宁晏冉心道，就让姐陪你们玩玩。
见灌木丛后的人主动露出身形而不是害怕到逃跑，两只稚鬼有些呆愣，漆黑的眼珠直直对上那张虽有些狼狈但仍掩不住清丽的脸庞。
是个女人，还是漂亮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面露惊恐涕泗横流求他们放过她时，最让人心喜。
哥哥拦住弟弟想要上前的动作，将眼瞳里的黑色褪去露出眼白，看起来就像是水灵可爱的普通幼童。
“我们不太擅长躲人，不如姐姐躲起来，让我们找找看？”
脆生生的童音，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晏冉像是只要她吐出一个“不”字，立马就让她身首分离。
“好呀，那你们背过身去，数到十再来找我，”看到对方还盯着自己，宁晏冉加重语气道：“可不许偷看哦！”
稚鬼的眼珠总算转动起来，笑嘻嘻道：“那姐姐快去藏好呀！”
说完竟当真转过身去开始倒数，声音里透着掩藏不住的兴奋，隐隐有些发抖。
“十，九，八……”
小王八崽子，想吓姐，再修炼个几百年吧，宁晏冉毫不留念转身提起最后一点灵气，拔足狂奔。
等十声倒计时结束，弟弟有些不解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放跑她呀？”
哥哥咧嘴一笑，脸上露出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残忍：“对付这种自以为有点小聪明的女人，就要在她以为自己安全时再把她捉住，到时候绝望和惊恐都写在脸上，嘻嘻。”
弟弟听到哥哥的形容露出一脸向往，催促道：“那我们快去找她吧！”
——
明亮的月光虽然增加了视野范围，但宁晏冉并没自信到在灵力耗空身体受损的情况下，能在十秒内逃出稚鬼的追捕，索性朝着无头鬼的方向而去。
无头鬼没头没脑，只会攻击感知范围内一切有威胁的东西，她何不坐观一出鬼咬鬼的好戏？
“姐姐，我们来找你了哦。”
身后传来那两个稚鬼索命的声音，宁晏冉将自己的血衣外袍扔在一处灌木丛后，身穿雪白的短襟将不远处的无头鬼引过来。
稚鬼对血气敏感，果然先发现了灌木丛中的血衣，弟弟不免有些担心：“哥哥，不会真的被她跑掉了吧？”
那么香的灵肉，他已经馋得口水都往下流了。
“嗤，小把戏。”
哥哥的眼睛恢复到全黑的模样，不停地转动着，片刻后直盯着一个方向。
“走！”
等他们赶到，却并不见那女人的身影，取而代之是三只处于盛怒的无头鬼，没等他们站定，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轻巧地将他们往前一推。
“不是喜欢躲猫猫？和这大块头玩玩吧，可别被捉到了哦。”
稚鬼心生怒气手化为爪直取宁晏冉心窝，却被对方早有预料般避开这一击，还没等他再次发动攻击，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哥哥救我！我还不想死！”
哥哥回过头去只见弟弟小小的身体被无头鬼抓个正着，不得不先应付背后的无头鬼。
见两方缠斗在一起，宁晏冉不再过多停留，趁月光还在拔步向外掠去。
今日是满月，清亮的月光稍稍驱散了林中浓重的鬼气，快到林子边缘时，宁晏冉眼尖地发现地上躺着个人影。
若是平常，宁晏冉兴许还会上前查看，如今她自身难保，心里道了声抱歉毫不犹豫地路过。
可是没走两步，宁晏冉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后折返。
这人一身浅蓝衣袍身上无甚鬼气，看起来是人族的样子，能到这的人族寥寥无几，能帮一个是一个。
最重要的是，这人身上的气息，无端让宁晏冉心头一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宁晏冉在这人身边稍作停留，片刻后将人翻了个面，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娃娃脸。
咦？是个男的，宁晏冉在记忆中搜索一圈并没有这张脸的影子。
算了，不重要，正欲将人扛起带走，一道阴风朝她的脖子袭来，宁晏冉侧身一闪，阴风割断了她的两根鬓发，将男人的袖口割开了个口子。
宁晏冉瞅着男人被割坏的袖子，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到，幸好没直接割断不然就是断袖了，身子却紧绷起来，没想到无头鬼这么没用。
“姐姐，说好玩躲猫猫的，你怎么自己先走了呢？可怜我弟弟，做了那无头鬼的盘中餐，他还那么小。”
“你不知道吧，那无头鬼最喜将头拧下来，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丑鬼，弟弟死之前，眼睛都凸出来渗着血，吊长的舌头塞满了嘴口齿不清，我听着还在叫姐姐呢。”
“姐姐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呐。”
天真无邪的声音里刻意勾勒出凄惨，脆生生地回荡在密林周围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而月亮再次隐进云层，稚鬼隐匿于黑暗中，准备随时发起攻击。
“既然你这么心疼弟弟，不若同他陪葬可好？你嫌无头鬼的手法太粗陋，不如乖乖将脖子伸到姐姐面前，姐姐一定给你留个漂亮的切面。”
事已至此，宁晏冉懒得再玩哄孩子的把戏。
“嘻嘻，姐姐的好心我收下了，不过我猜弟弟肯定是更喜欢姐姐去陪他！”
几道阴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宁晏冉一脚将躺在地上的人踹出攻击圈，一边抽出腰间的软刃迎上。
那阴风却并不直接窜上来，而是绕着宁晏冉打转，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惹人心烦。
“姐姐可要好好陪我玩玩呀。”
宁晏冉劈开一道突然冲着面门来的阴风，却一下子变成了两张鬼脸，眼瞳漆黑轮廓泛起鬼火，凑得极近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姐姐，在这里呢。”
鬼气变化多样，时而七窍流血，时而脑浆迸裂，时而凸眼张嘴，吐出一截血流如注的舌头，若是常人已经被吓得两股发颤。
宁晏冉虽心神镇定，但架不住这鬼气越劈越多，斩不断且越来越快，加上她本是强弩之末，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身上露出几道被撕咬的口子，白色的短襟迅速染红，散发出的血气让稚鬼越来越兴奋。
“姐姐，可别太快死了，我还想多跟你玩玩呢。”
难道她堂堂一个独闯三域的天纵英才今日就要陨落在这个小小稚鬼手上？
宁晏冉不禁悲从中来，早知如此她就在妖魔域多逗留两日尝尝传说中的炙螭肉啊！
从身体里榨出最后一丝灵力附于剑刃上，宁晏冉凝神辨位，准备和这稚鬼同归于尽，却突然在尖锐的重重笑声里听到一声痛苦的□□。
声音不大，此刻却清晰地传到宁晏冉耳朵里，像是隐含着极大的痛苦。
月亮再次探出头，在纷繁的鬼影里，宁晏冉看到那蓝袍男子扶着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男子勉强靠着树站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额角，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溶于月光中。
随后他眉头轻皱，似是嫌这边太过吵闹，慢慢地转过身，一双圆润的瞳里写满不耐和暴戾。
宁晏冉正想开口让这位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兄弟搭把手，说不定还有机会将这稚鬼就地正法。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男人身上突然涌出鬼气，甚至压了稚鬼一头。
得，是她瞎了眼，原来这也是一只鬼。
行吧，死在两只鬼手里比死在稚鬼手里听起来好多了，宁晏冉忍不住自嘲道。
男人像是没发现这飘飞四散的鬼影里还有个人，伸手轻轻一点，缠绕着宁晏冉的邪气鬼影顿时烟消云散。
“啊啊啊啊啊啊！”
稚鬼被重创，凄厉的叫声从鬼影里传来，男人皱眉像是极不耐烦，伸手一挥，稚鬼连声音带鬼灰飞烟灭。
在彻底消失之前，稚鬼嘴里似是发出来一个不可置信的音节：“王……”
王？哇！
哇！好厉害！
宁晏冉在心里由衷赞叹道，维持着握剑防御的姿势眨巴眨巴眼，所以她这是被一个鬼救了？
然而她丝毫没有放下警惕，手里紧握着软剑一眼不眨地盯着这蓝袍鬼，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要是他也冲自己挥手，是逃呢还是逃呢？躲不躲得过呢？
还没思索出答案，蓝袍鬼终于发现面前还有个人，视线移到那个笔直站立的身影上。
宁晏冉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心思一顿，心道一只鬼怎会有如此澄澈莹润的眸子？
短短几秒视线相接，宁晏冉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愣神，铺天盖地的惊诧，以及一丝看不懂的神采。
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点亮了这双眸子，明光锃亮，光彩溢目。
“宁……”
蓝袍鬼吐出一个音节，声音透出几百年没开过口的嘶哑。
宁晏冉等着完整的句子，却见这蓝袍鬼突然止住声音，随后喷出一大口血，身体直直朝前倒下。
天际渐渐露出一线白，周围也没了危险的气息，电光火石间宁晏冉也支撑不住早已外强中干的身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向前倒下。
在晕过去之前，宁晏冉忍不住想道，这到底是来救人还是讹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