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
沧浪眼底闪过戾气,医术他略学过皮毛,言罢,就缓缓蹲下身来,翻过沈南萧的左手手腕,便不言其说的探了上去。
沅卫见沧浪探着探着,从那轻蹙的眉头逐渐转化为紧皱,他的心也跟着跳动,想起适才的举动,他这会儿正在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要躲开小公子食指的触碰。
沅卫在自责,注意力不怎么集中;四殿下面显慌乱,一双眼直望着沧浪。
——脉象平稳,无贫血状况。其它更是一切正常,完全不存在晕过去的情况。
还在探脉象的沧浪,就好像是悟到了什么,竟瞄了一眼躺在四殿下怀中的人。
这不瞄不知,一瞄却见那双勾魂的凤眼,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探脉象的手。
沧浪怔住,意味深长的与他对视了一眼,却见那双凤眸,勾起了个弧度。
由于墨发散开的原因,再加之另外两人的担忧,便并未瞧见这一细节。
九筱又在演戏啊……
沧浪在心中默默叹息,他似乎是认命了,亦如往日那般,替人收拾烂摊子。
沧浪:“无事,休息几日即可。”
听了沧浪准确消息的二人,心中那压着稻草的桎梏终于得到释放,松了口气。
而沅卫眼底那肉眼可见的忧虑,转化成为难。
——无事便好。可这天微亮,皇宫好近难出,一时半会找不到去处……
既如此,小公子该怎么落脚休息呢?
沧浪收回了手,他眉宇之间,亦然行成了个“川”字,显然也是在为这个问题苦恼。
姬叙德看了出来,因着这人算是他势力背后的支持者与救命恩人,他便顾不得那么多,果断提了出来歇脚的问题。
“偏殿无人住,但每日都有人打扫,二位若不建议皇宫繁琐的礼仪,可暂且让他在这儿落脚。再者说了,他有本殿和侍女们照顾,二位也好放心行事。”
沅卫审视的看了看四殿下,片刻,才缓缓点头。
沧浪自是无意见,再看沈南萧,见人已然闭上了眼,显然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怕不是本来的目的,就打算留在皇宫内。
姬叙德见状,点头以示回应。
姬叙德眉眼微低,“适才陈二公子来过,看样子,兴许是找本殿有事。恕本殿不能奉陪,他便交给二位了。”
沧浪摆了摆手,“殿下安心即可。”
沅卫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不爱多嘴的他果断将小公子抱起。
姬叙德此刻已然出了殿门,沅卫没有在关注他们,只是兀自将将沈南萧安置在了内殿的榻上。
再此之前,姬叙德披衣衫时,就吩咐过侍从,叫他们准备了热水与干净的衣裳送去偏殿。
不到半刻钟,送东西的侍从,便敲起了门,沧浪开门接过,与之道了声谢,走至塌前,便示意沅卫出去。
沅卫不疑有他,只是稍作嘱咐,“我还有事尚未处理,短时间内无法回来。”
沅卫临走前,撂下狠话:“照顾好小公子,他若出事,你担待不起。”
沧浪刚倒了杯水,正喝着呢,猝不及防的听到沅卫放的狠话,差点绷不住。
见内殿再无沅卫的身影,他故作镇定的搁了水杯,忍着笑,双肩直抖,或许是憋不住了,竟直接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再笑,先割了你的舌头。”
头顶冷不丁的来了句让人胆寒的话,沧浪一回头,见披头散发的沈南萧,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任谁徒然见榻上的人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身后,都会被吓一跳。然而,沧浪却知这人是在装晕,故而没有被他吓着。
沈南萧:“沅大哥就是嘴上撂狠话罢了,他不会对你怎样,别往心里去。”
沧浪淡笑不答,却站起了身,将一旁干净的衣裳递个了他,顺带还指了指旁侧的水。
沈南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微微颔首,在过来看他那递过来的衣裳。
沈南萧心里不是滋味,他闷声道谢。许是觉得身上沾满血的衣裳,是该换了,才缓缓接过,提上热水,便去了屏风后。
沧浪目视,直至他的身影被屏风彻底挡住,他才敛眸,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脖颈,便退了几步,坐回了椅上,静等着。
不久,沈南萧就理好了杂乱的墨发,出现在了沧浪的视线里。
沈南萧脸上的血,被他自己处理的干干净净,而他的眉眼如画。
没有预想中的美人出浴,亦没有沐浴过后眼底淡淡的潮红,有的只是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
眼尾微微上挑,一瞥一笑风情万种。若不是此刻人绷着脸,面上笑意全无,恐怕他真的会忘了,眼前人是一炷香前杀疯了的九筱。
虽然如此,那双凤眼,却实在是让人神魂颠倒。只一刹那,沧浪便看呆了眼。
直至雷鸣闪过,沧浪才回神,对上那双眼,见眼底毫无情绪波动,他才尴尬的撇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挠了挠脸。
——凤眼勾魂,果真如此!
这件黑中带暗红的衣裳沿线腰侧,勾勒着翱翔于天的凤凰,看上去逼真极了。
这上面绣着的凤凰,正在磐涅重生。
凤凰瞳孔中,没有磐涅后的赤红,而是异常平淡,仿佛置身其外。
周深的火焰,牢牢将凤凰包裹住。
据说,凤凰是一种神鸟,它的寿命非常长,并且再死后会自行焚毁,然后从灰烬中重生。
这一过程,被称之为凤凰磐涅。
沈南萧捻了捻额前挡住眼的碎发,将碎发撩至耳后,方看向,淡淡出声:“为何今日会涌出诸多二阶杀手?”
沧浪噎住,手无处可放,一时答不上话来。若不是现在沈南萧提及,恐怕他也没有认真想过为何会有这么多二阶杀手出现,“不知,我也是……奉命行事。”
沈南萧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眸沉默不语,走至榻便,方道:“那就是阁主出事了。”
“什么?”沧浪懵了,他眨眼,视线跟着他移动的脚步,他不反驳,却也不敢确定沈南萧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定论亦不敢妄下:“这……大抵不可能吧。”
“在下有大半个月没回去。”沈南萧亦不敢笃定,“敢问,你最后一次见阁主,是何时?”
“奉命除掉陈二公子时。“
沧浪眼中闪过种种疑虑,他忽而想起一件事,眉头紧皱,沉声道:“阁主要杀萧三。”
萧三?
沈南萧手上的动作倏然一顿,正当他在想萧三是何人时,沧浪便与之解答。
“萧家三公子,萧诩。带兵打仗颇有一手,尤其擅长轻骑。”沧浪边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与赞许,话说回来……
“萧家家主,萧誉是不是在你手上?”
——虽然知悉,且还与萧誉见过,但就是想看看九筱会作何反应。
阁主杀萧三作何?
沈南萧不解,却没问出声,他估摸着沧浪或许也不知其中缘由。
“萧誉确实在我手中。他不会死,也不能死。他不像旁人想的那般简单,就算从中没有在下作梗,他也不会死。”
面对沧浪,他总以“在下”自称。沧浪曾是他在浮失阁冲级二阶时,是最好的眼线。
浮失阁杀手至多,聚的是江湖人士,武功底子好的,却只能排在三阶。
总分为一阶、二阶、三阶。
一阶便是以沅卫为首的人,他们对于上面发布的任务,可选择同意与拒绝,或者指定能力强的二阶去完成。相对于此,完成之后的钱财,一般是七三分。
二阶虽然仅次于一阶,但对于某些事,还是有局限性的。二阶的人不多,总共八人。
三阶,却只有二十余人。除却佳怡公主带来的十二位被损耗的只剩下七位外。加之没去的,也就只有十五人了。
如此,阁内恐怕又是腥风血雨了。他们为了冲三阶,可以像朝廷上那些奸臣一样,不择手段。
而,三阶之后的阶级,对于上面发布的任务,是接触不到的,相等于没有钱。他们若想谋生,就只能冲三阶或者选择悬赏令,去获得的钱财。
“确实不会死。”沧浪微微勾唇,斜眼看着他笑,语气不羁:“你若不需要他了,就将他交给我吧。依我看呐……他可比常人有趣多了,而我……也只看到了他的冰山一角。”
沈南萧掀起丝绸的手闻声顿住,他松开了丝绸,站直身,回首看去,却见沧浪眼底闪着欲-望的火花,那欲-望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他曾不禁多少次在陈施琅眼底瞧见过,且还一遍一遍的纵容他,致使那股欲-望,彻底生了根发了芽。
“他再怎么说也是人,人都是有情绪的,容不得你胡闹。”沈南萧睨着他,语气辨不清情绪:“哪怕最后彼此都动了真情,你也莫要辜负他。毕竟——是你先招惹的他。”
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内殿的蜡烛熄了,原本还有光亮的殿内,已然只身雷鸣闪烁,待雷鸣散去后,又瞬间陷入了无尽黑暗,以至于沧浪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沧浪收回视线,没有驳话:“嗯,我知。”
“沧浪,明日你若闲来无事,便以在下的名义,去一趟凤鸣阁,替我向方祝那家伙好好道声谢。”沈南萧不在看他,淡淡道:“那密道里的事,还是多亏了他,否则,这会儿整个汴京会是一座死城。”
“嗯……”沧浪斟酌了下,才缓缓点头答应,“那就包在我身上,接下来,九筱你啊——就好好装晕吧。”
沈南萧别开了眼,沉默不语。
——装晕,暂时是不可能的了。这会儿陈施琅来了,想必是问四殿下的看法。
那便可以借机回浮失阁。
浮失阁乱了……
“……阁中事态不妙,需要回去一趟。”沈南萧看着那抹掠上房梁的身影,缓声道:“你记得,派个机灵点的替身来。”
他沉下心,倏然一愣,想到这里是危险重重的皇宫,人多眼亦杂,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最好快点。”
那抹身影悠然一顿,没有回首,亦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等……
等什么?
等沈南萧还有什么话需要嘱咐。
忽而,殿内半响没了声音,沧浪动了动身,他便知了,知沈南萧该说的,已然说完了,不该说的,也说完了。
沧浪摇头轻笑,魁梧的身影,便就此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中。
沈南萧却只是朝他离去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从袖中拿了个面罩,戴上,脚尖轻点,跃上房梁,便独自离去。
【主殿】
陈施琅随着几人候了四殿下半响,姬叙德适才迎客。
姬叙德身着黑衣锦袍,腰带白玉,面上不在挂着温和的笑意,而是令人胆寒且不敢直视的笑。
乍一看,威严瞬间提拔了上来。
见四殿下褪去往日的温润,陈施琅他们略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们印象中,四殿下一直都是温润中带着谦虚,与同龄中的自卑。
但不知今日,见他一改往日装扮,却再也每从他身上看到谦卑的影子了。
以陈施琅与谢靖天为首的几人行了个标准的礼仪。
“殿下万安。”除却一向不爱说话的凌殇外,另外几人皆异同口声道。
姬叙德虚扶了下站在靠前的陈施琅,视线从他头顶略过,看向了站在陈涏身旁的谢靖天,他淡声道:“本殿不过是一枚弃子,受不得谢将军如此大礼。”
谢靖天直起身,微愣。
姬叙德的变化过于大,以至于谢靖天没有反应过来。
谦谦君子,一改往日之态。
多少让人有些不大适应。
谢靖天低眸含蓄道:“殿下多虑了,何必轻视自己?臣不过一介粗鲁之辈,此番言论倒是折煞臣了。”
眼见谢靖天没有露出不悦之意,反而还异常谦恭,四殿下姬叙德蓦然止住了笑意,摆了摆手,“哪里哪里,谢将军何须谦虚。”
谢靖天看了一眼旁侧绷着脸的陈涏,察觉人背脊一僵,他不由得讪讪一笑。
二人一来二往的,其它人倒也是忽略了四殿下姬叙德的异常举动,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几位就座。”
半响之余,姬叙德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坐下谈话。
他们没有什么奉承之言,有的只是拉开桌旁的木椅,而发出的声响。
“四殿下,那颂景直言了。”陈施琅摊开衣摆,拱了拱手,方不紧不慢道:“朝堂势力,一分为二;太子一党,群龙无首;萧家局势不清,无掌权人:而我陈家,消耗不算大,却成了众矢之矣。臣斗胆,问四殿下,密道另一个出口连通西殿。您……知吗?”
陈施琅直言不讳,眉宇间的冷厉,溢出水面,让人避之不及。
雷鸣偶尔闪过,便又悄然而至。
陈施琅淋了雷雨,而他那湿漉漉的墨发上,沾满水珠。
殿内,静默半响,只须臾之间,一瞬烈风而过,烛火摇曳。
微弱的烛火照在姬叙德身上,使人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见,四殿下姬叙德缓缓站起身来,周身气势凌人。
他叹了口气,双手背负,云淡风轻道:“这要本殿如何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