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入住姻缘宫的每个清晨，都会带睡得正香的阿嫣到灵气最盛的地方修炼。

神界灵气最盛的地方是灵泉，毗邻神界的花圃，环境优美宁静，不少受伤的神仙会来这里疗伤，实乃休养生息之佳地。朔月同灵泉的看管者并蒂莲打了声招呼，允许二人在清晨使用灵泉修炼。

腾蛇将阿嫣扔在池边，摆好姿势，开始吐纳天地灵气。阿嫣像往常一样，被蒸腾的灵气熏了满脸，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

她使劲嗅了嗅，这里的灵气比灵兽山的灵气精华千百倍，不多吸几口简直浪费。阿嫣瞄了眼腾蛇，闭上眼，用灵泉清澈的灵气洗涤筋脉。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阿嫣的耳中传来莫名的异动。她睁开眼，却见腾蛇已经睁开眼，机敏地观察着周围。

“不是说清晨的灵泉只有我们两个吗？”阿嫣有些慌乱。

“并蒂莲只说我们两个能用，没说只有我们两个。”腾蛇眼睛微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那声响越来越近。现在出去只会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腾…”

“嘘！”腾蛇给她施加了一个静音咒，仔细藏匿好气息。

灵泉周边栽种着不少树木，两人借着树枝的掩映，挪动到更远一些的地方。

阿嫣透过树枝枝丫，悄悄偷看。发出奇怪动静的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而它旁边，有一片雪白的背脊。

看上去是位仙人在泡澡，黑色长□□浮在水面上，因为距离有些远，分不清是男是女。

“不要看。”腾蛇给她传了一句话。

想起之前在梅林酒宴的窘境，她连忙闭上眼睛，封闭好自己灵阁，生怕传出什么东西。

“小石头，咱们这么泡着还挺惬意是不？”

含着笑意的男声从水池传来，饶是阿嫣再怎么捂住耳朵也听到不少。

黑色的东西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快乐地叫了一声：“嗷吼——”

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旁边黑乎乎的东西，怕不是头熊吧？

腾蛇紧皱眉头，全神界宠物为黑熊的只有一个，他暗道一声糟糕：“扶桑帝君！”

扶桑帝君神位颇高，能力高强，幸好腾蛇的藏匿气息术在神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小心就没人能窥破。他封住自己的五感，非礼勿言勿视勿听。

黑熊下水，跟主人一起欢快地玩耍，扶桑大帝摸了摸小石头沾满水的皮毛，舒适地靠在水池边：“东海那帮子甚是难对付，这次要好好疗养一下。”

黑熊眨眨眼睛，乖巧地蹭蹭他的手，逗得扶桑大帝直笑。

阿嫣没有被封住五感，把一人一熊的举动尽收眼底。东海？疗养？她转了转眼珠，有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东海之乱就是他搞的鬼？

扶桑大帝没有泡太久就离开了，阿嫣迫不及待地询问腾蛇那是谁，得到回答后她陷入沉思。

“怎么了？”

阿嫣没有隐瞒，把听到的一五一十说了。腾蛇没怎么参与过星君关于局势的讨论，有些一知半解，二人打算回到姻缘宫问问朔月的意见。

“扶桑大帝作乱？不可能不可能。”谁知朔月不停摇头，满脸难以置信。

“可是……”

“神界谁作乱扶桑大帝都不可能作乱，知道吗？”朔月断言，“他神位高，司五界命格，参与这些事情就是给自己添乱。”

“感觉你好了解他们的样子。”阿嫣不服气地嘟囔，“很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

朔月气笑了：“我当然了解他们，我和神仙们打交道可多了。”

“那你肯定了解星君啦，那你肯定了解腾蛇啦。”

朔月猛地凑近看阿嫣：“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的？”

初出茅庐的阿嫣还是比不上老练的朔月，她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

“如果要论谁了解星君，那肯定都比不过我。”腾蛇自豪地仰起头。

朔月跟阿嫣能理解腾蛇的独占欲，但朔月还是要忍不住呛两句：“如果你了解星君，那她就不会随时跟我讨论局势变化了。”

四周突然刮起大风，毫无防备的朔月跟阿嫣二人被吹飞好远，狠狠摔在墙上。腾蛇的眼神冷冷，盯着朔月：“不要跟我开关于星君的玩笑，不然我下次会不客气。”

“哎呀哎呀，”朔月笑着拍拍身上的灰尘，“看来你恢复得不错，下次生气不要迁怒阿嫣嘛，万一伤着了咋办。”

“咳咳，”阿嫣挥舞着手，驱散面前的灰尘，腰背有些轻微的疼痛，“腾蛇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腾蛇抱着胸，非常不好惹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腾蛇，我们不知道星君在你心中的重要性，”阿嫣走过去安慰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跟我们讲讲你跟星君的故事？”

朔月听了阿嫣的话都想翻白眼，如果这些话能让阴晴不定的腾蛇冷静下来，那真的是让神界出太阳，难以置信。

“好。”

“嗯？”

腾蛇忘了很多事，包括他怎么来到这个世上，他的父母在哪。他只知道，他的皮肤和五脏六腑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伤口还没流血就已经愈合。

他的眼前弥漫着血色的雾气，凌乱的长发被汗黏在脸上，四肢被铁链勒得麻木。脚下是滚滚的岩浆，热气不停灼烧他的脚底。

“做我的仙兽，我带你走。”衣袂偏飞的人影降落在他面前，像一道清冷的月，落在黑夜之中。

“滚，”腾蛇喉咙中全是血腥味，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誓不为神的走狗。”

玄凝眯着眼睛。她身上的血腥气不比腾蛇少，但都不是她的，而是试图成为她对手的人。

她放缓了语气：“我名玄凝，是真的想邀请你做我的仙兽，腾蛇。”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像针一样刺穿他的皮肤：“啊啊啊啊啊！滚！滚！！”

人影消失了。

次日，她再次出现，这次她没有其他铺垫，直接喊了他的名字：“腾蛇。”

腾蛇目眦欲裂，头疼得快要爆炸，他惊叫着，扫起一大片熊熊的火花。

玄凝的手臂被烫伤了，她不为所动，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这样的折磨腾蛇承受了九九八十一天，到第八十二天，玄凝如期而至。

腾蛇已经痛到麻木，他费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伤痕累累的手臂和破损的衣衫。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怎么，是想跟我比谁能坚持到最后吗？”

玄凝摇头：“这八十一日，我从未离开过。只是想让你脱离苦海。”

腾蛇仰天长笑：“虚伪！明明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宠物，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腾蛇，”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随着玄凝的一声声呼唤，疼痛感竟然在减轻，困住他的桎梏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不管你是否愿意，你已经重获自由了。”

腾蛇有些发懵，他的双脚重新站在大地上，困住他的刑具突然消失不见。失去疼痛的侵扰，他甚至有些不习惯。

“你愿意跟我走吗？”玄凝再问了一次，腾蛇摇头。星君久久注视着他，没有逼迫，独自离开了。

星君离开后，腾蛇踏上自己的路。他已经被困了太久太久，再出来整个世界变得很陌生。

妖兽族分化成妖族和兽族，神族在争斗中取得胜利，坐上五族之首。而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腾蛇族也成为传说中的生物，他是唯一一条还幸存的腾蛇。

他本来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腾蛇，现在腾蛇倒是成为他独有的名字了。

他看着神族领导的欣欣向荣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想要继续争斗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用腾蛇的身份，重新活一遍。

腾蛇四处打听，来到玄凝所在的赤霞间。玄凝坐在小亭子里弹筝，被腾蛇打扰也不惊不恼。她抬起头，温和地笑：“你来了。”

腾蛇的故事讲完了，朔月眉头紧皱：“你原来吃过这么多苦？”腾蛇讲的这些，倒是终于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是啊，那是在认识你之前的几千年中发生的，”腾蛇语气平和得像在讲他人的故事，“现在我都快忘记那些疼痛了。”

日日被千刀万剐，该是有多么疼痛。阿嫣皱着眉头，玄凝的出现对腾蛇来说就是解救吧。

阿嫣发现一个奇怪的点：“为什么你伤害星君的时候，她不躲？”

“一开始我也很奇怪，”腾蛇笑了，“后面我发现，这是下聘书的流程。”

阿嫣不懂，难道仙与兽形成伙伴关系还需要这么复杂的步骤？

“星君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朔月酸溜溜的，“连聘书都用上了。”

“那个时候，神仙要邀请兽做自己的专属仙兽，都需要下聘书。而聘书最重要的流程，就是确认仙兽的名字，以及交换血液。”

阿嫣模模糊糊想起，玄凝给过自己一本《仙兽驯养手册》，里面就记载着更古老的“聘书”习俗，流程繁复冗杂。她翻了翻就看困了。

她从灵阁掏出这本书，递给两人。

“原来这本书在你这里啊，亏我还到处去找！”朔月接过书，眼睛一亮，“我借走啦。”

腾蛇怼了一句：“你这么大了，也好意思抢人家书。”

“没事，这是星君给我的，反正我也不怎么看，”阿嫣摸了摸鼻子，“借走就是了。”

书哗啦啦地翻动作响，朔月阅读上面的内容：“……神仙需用鲜血淋注仙兽之身，同时呼其名使其保持清醒，维持九九八十一天。至此，神与仙兽将会形成链接，神仙死则仙兽消。”

阿嫣和腾蛇面面相觑。

他眼神往下扫了扫，继续阅读：“神仙只可与一位仙兽形成链接。神仙可供给仙兽三次寿命。”

腾蛇点点头：“是这样的，而且我能跟星君共享某些能力。部分仙兽甚至能跟神仙的情绪同步。”

“共享情绪，跟师徒关系一样。”朔月道。

阿嫣回想起过去她所感受到的老师的情绪，或开心，或哀伤。而自从老师离开后，她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她的情绪。老师就像一滴水，融入汪洋大海之中。

她的心哀哀作痛，却不敢表现半分，生怕老师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