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寻愣怔了半晌，抬眼看着人已经了然的眼睛，突然有些局促不安。他垂下的手蜷了蜷，最后看淡一切般开口：“我不是，我是X。你认识···？抱歉，我不是故意···”

话还未说完，他就感觉到肩膀处被大力撞了一下，却不疼。紧接着，鼻尖涌入了清淡冷然的松木气息，林暮声耳廓处的发丝轻扰着顾念寻的耳朵，散发着淡淡的清新香味，这气息不属于自己，却意外让人安定。

顾念寻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抱了有一会儿了。

他脑子蓦地窜上一层火气，劈里啪啦烧的什么也不剩。

身前的人动作很轻柔，只是虚虚的环绕着，给他一种他被放置在温暖巢穴的错觉。这种胸口相贴的亲密姿势让顾念寻不太习惯，脑子里一团乱麻，手僵在人的身后，不知道往哪放。

“我很开心。”林暮声轻轻道，而后放开手。

“我从来不觉得音乐和生活有边界。”林暮声道，略显忧郁的双眼轻轻眨着，看着顾念寻，“我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自己、怀疑身边的一切。而直到我看了你的一场演出，所有的内耗的问题仿佛都迎刃而解。”

他说着，看着顾念寻满是难以置信的眼睛，加重语气却依旧温柔彻底：“那场演出让我很震撼，我很久都没有这种，全身震耸的感觉了，仿佛胸腔里死气沉沉的东西又渐渐鲜活起来。”

顾念寻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林暮声垂垂眸，轻声道：“你结尾说的那句话，我觉得很应景，也很喜欢。”

他垂眸看着顾念寻微微睁大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始料未及的惊喜。

他开口，仿佛和那晚人的声音重叠，奏出齐声悠荡的回响。

“这世界乃是为美之音乐所驯服了的狂风骤雨的世界，”

顾念寻张张口，踌躇半天道：“谢谢。但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我没有你说的那么···”

大概是一下子无法坦然接受这份赤诚，他再没能说出什么。林暮声还欲开口，一阵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

顾念寻被吓了一下，脑袋嗡嗡的去衣服兜翻找手机。林暮声安静的看人接起来，听了一会，然后脸色倏地一变。

“怎么了？”林暮声略显担忧。

“有事，”顾念寻粗喘着快速说了一句，然后从林暮声身边穿过，快速往前跑了几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落下的人，站定开口：“对不起我很急，别的事下次再说行吗？”

察觉到顾念寻似是不想多透露什么，林暮声会意追上去，和他并肩快速往下走，只轻轻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顾念寻浑身都在抖，他脚绊了一下被林暮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停下，捂了捂眼睛，道：“···不知道。”

“别害怕。”林暮声轻轻说，扶着人的胳膊带人下了楼。

两人在女生宿舍楼前站住脚。这个时候放假回家的学生都差不多走光了，宿舍门大开着，宿管阿姨也不知道去哪里打扫卫生了。

“你先走吧。”顾念寻拨开他的胳膊。

“我在这等。”林暮声语气很轻，却很坚定。

顾念寻没再说什么，呼了一口气，进入黑乎乎的宿舍楼里。程顺的电话一直没挂，他听着人的指示顺楼梯口上了顶楼。

凌晨时分下了场雨，天依旧阴沉沉的，太阳隐进云层里，乌云压天，顶楼的铁门栓被人打开，铁门大开着，呼呼往里灌着略显湿冷的风。

顾念寻心提着，从楼内跳进了顶楼的水泥地当中。

凹凸不平的地面积着水，踩进去溅了一裤腿，顾念寻没顾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站住了身。

站在顶层水泥隔板边缘的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红裙子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双手垂在身侧，一头长发散乱着。她似是听到什么动静，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乱飞着，堪堪遮住半边脸庞，神色淡淡的隐在眸底，深红的裙子和远处阴沉的天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衬得她此时破碎又疯乱。

顾念寻极力地压制住自己胸腔内快要剧烈爆发的喘息，直视着着她一字一顿道：“林栖，你先过来。”

林栖轻轻歪了歪头，透过发丝看了看阴蕴的天，缥缈的声音快要被风撕裂：“念寻，我想看看天。”

顾念寻觉得只记得太阳穴突突的发疼，他眯了下眼，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在哪里看不了天···非得跑到顶楼来···”

林栖沉默很久，就这样对峙着，而后抬起蓄满泪的眸子，低声说道：“我好累。”

远方天空盘旋着阴云，太阳就是刺破不了云层。

顾念寻握紧的拳头松了松，他呼了口气，轻声说道：“你穿红裙子很好看，非常好看。”

林栖浅蹙着眉摇头了两下，忧伤的声音不绝如缕：“那为什么他不喜欢？”

“他瞎。”顾念寻没过脑子地快速说出这句话，自己的直觉得到验证后，气的骂出来：“去他妈的吧。我说好看就是好看，全班、不对，全校地同学都觉得好看。”

“班长，班花！”顾念寻冲他喊试图激起她的一部分记忆，伸出手轻轻道：“那么多人爱你呢。听话，回来吧。”

林栖摇摇头，眼睫轻眨，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念寻，我在想我一开始是不是就不该陷入到爱情里。”

顾念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栖退后一步扶住栏杆，声音很温柔，轻轻笑：“念寻，我没有想自杀。”

顾念寻地瞳孔猛地睁大，屏住呼吸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过来，今天风很大。”

话说着，顾念寻朝她伸手，一步一步挪过去，拽住人的手腕然后脱下外套把人裹起来。

林栖重心不稳，又穿的薄在天台吹了半天的风，此时浑身冰冷。顾念寻把人拉到安全地带坐下，把衣服裹紧。

“还好吗？”他问，“能走吗？这里很冷。”

“我···不想回去。”林栖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行，那我陪你坐坐。”顾念寻说。

大概是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顾念寻坐在水泥台上卸了力，拽住外套裹紧然后弯腰低着头。很久后顾念寻也没有问事件的原由，就好像真的只是陪她坐坐。

林栖一开始只是静静坐着发呆，然后梦魇一般絮絮叨叨说起他的事情。

“我好像听人说起过，”顾念寻打断她，垂眸：“你俩的关系认识的都人尽皆知，好像只有你俩被蒙在鼓里。”

“···”林栖没回他，还是梦呓一般：“我喜欢了他六年···他一直知道，只是从来不表明他的想法。终于我忍不住了，质问他。他还是逃避着。我们经常为这种事吵架，一吵架就会删掉联系，我一遍遍告诉自己结束了也解脱了，然而过两三个月他来找我，一句话不说，我之前构筑好的自认为坚固的城墙就在顷刻间溃散。”

顾念寻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栖依旧在说着：“我们之间像镜子一样碎了又粘，再碎，再粘，再碎再粘。直到镜子里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他竟然还以为我们能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她轻轻传来一两声难受的吐息，混着浓重的鼻音和抽噎：“他冷暴力。我有时候突然想，要不就断了吧，一了百了，我大不了难过一阵。但是转念一想，我喜欢了他六年啊。六年，我的青春能有多少个六年？”

“···”顾念寻没喜欢过别人，无法和林栖感同身受，却依旧不解，心直口快道：“……班长你有没有想过，你可惜的其实是那六年，而不是他，更不是和他在一块的看似温柔缱绻实则背负着假象与欺骗的痛苦的岁月。”

林栖转过头来看他，泪水把头发糊了半边脸，顾念寻比划半天，见人不动，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拨拨她吃嘴里的发丝。

“其实你也知道他不好，”顾念寻试着开导：“只是他给你一个甜枣还没说任何抱歉的话，你就自动把他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他挺好的，”林栖泪湿的眼睫颤了颤，“只是对我不好，他太狠心了。”

“那就是不好。”顾念寻直截了当，甚至带着一点急切：“你无法站在别人的视角来看待它，你能考虑的只是你自己。”

“我不好。”林栖又自顾自地说，“我太敏感了。”

顾念寻轻叹道：“你很好。你和奈奈都很好。”说完他似乎觉得这话没有说服力，接着道：“我从没见过其他女生能像你一样高傲，对任何事情都得心应手又游刃有余。”

“从没有人，班长。”他想了想，林栖最早给他讲题时还没有遇到林暮声，接着道：“从没有人给我讲题讲了三遍不会还不烦的，最早是你，然后是奈奈···和另一个人。”

林栖静静的坐着，没说话。

就在顾念寻快怀疑她睡着了，她才出声，把脸整个埋进臂弯里，艰难道：“···我怕···如果这段感情戛然而止我会更痛苦。”

顾念寻眯了眯眼，紧急搜刮脑袋里对于感情为数不多的记忆：“伤痛都是会愈合的。在痛苦愈合个两三年就差不多。”

他话锋一转，皱眉，孤注一掷道：“但是他只会往你身上源源不断地添伤。”

林栖没回应。顾念寻本能的察觉到自己越距且多管闲事了，拢了拢微凉的手背，踌躇着说道：“···那个，对不起班长，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清楚里面一些复杂的东西，对你的情况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我头脑一热，你别当真。”

他犹豫着，低声含混着说，似是很不解：“我只是觉得，明明你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仿佛某个词深深刺痛了内心隐秘晦涩的深处，林栖悬在眼眶里的眼泪往外狂涌，一下一下抽噎出声。

“哎班长！····你，你别哭啊···”

顾念寻手足无措的到处找纸擦眼泪，没找着，只能撸撸盖在裹在林栖身上的袖子，轻轻贴近那泪水的源头。

那被悔恨伤痛淹没的，一个女孩的六年青春。

还没碰上，顾念寻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林栖的下巴垫在他肩膀处，紧紧抱住了他。

“谢谢···”她抽噎着，简单的话语说的含混不清。

她仰起头，泪水随之滑落，看清了远处的天。

灰暗的幕布中央，一道发亮的湛蓝撕破阴霾，像这被破坏又重塑的世界，展示它最靓丽的色彩。

顾念寻愣了愣，大脑空白之后脑子冒出的念头竟然是一天被人抱了两次。

前所未有。

等等。好像忘了什么。

······林暮声好像还在楼下等着。

？？？敲。

林栖已经挪开，抽噎两声用手背用力摸了几把脸，拢拢散乱的头发，把外套脱下递给顾念寻。顾念寻轻叹了口气，有点懊恼，说着：“你穿着吧，冷。”

而后他听见了噼里啪啦的上楼声，接着是铁门的晃荡声，“duang”的一声，随之是程顺的破口大骂：“哎呦卧槽！谁把铁栓子扔地上了！摔死你爹啦！”

林栖咽了咽，长舒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抽噎，往前走出拐角，站到在地上扑身上的灰的程顺面前，居高临下道：“我。”

程顺一抬头，愣怔随即化为惊喜，连忙起身，大哭道：“班长！班长你没事儿吧！你有事儿我可不能活了呀啊···”

顾念寻轻呼一口气，从外套里掏出手机，给林暮声发消息。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对不起，你还在下面吗？事情解决了，今天真的很抱歉。】

那边消息回的很快。

林：【没，老师突然有事，走了。】

顾念寻悬着的心放下，回了句【好。】

那边哀嚎着，忽然铁门被“哐”踹开，丁傲张扬火急火燎闯进来，什么也不管，喊道：“班长！班长！念哥！”

顾念寻：“···”

一阵捂脸后，丁傲才搞清楚状况，顾念寻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铁门“吱呀”一声，姚奈从门口探出头来。

她眼睛红红的，很像兔子。呆呆地愣了一下后，看了眼林栖，转身就走。

“奈奈！”林栖突然就慌了，把衣服一拽塞给顾念寻，追出去。

“敲，什么情况···”程顺挪进顾念寻，然后被丁傲“哇”的一声吓了一跳，随之他就被张扬拉着下楼了。

“追啊！”

顾念寻叹了口气，一时脑子里很乱。他看着人呼噜呼噜地跑下去，愣了半晌，只觉得今天一天都很荒唐。他四顾，突然想去边上透透气。

远处的天不那么灰暗了，透着些许蓝。

他拽了拽栏杆，往远处看，远处的高楼隐在薄雾中，校门口道上的车水马龙，此刻变得很渺小。他往下看了看，超市里零星出来几个拖着行李箱的人，慢悠悠蚂蚁一般往校门口走。

现在是真的没人了。

他甩甩头，抱臂趴在栏杆上面，下巴磕了磕胳膊，漫无目的往下面看。

而后瞥见一个长椅，和一个黑绒绒的脑袋。

身在六楼，想看清下面的东西很难。但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快便强烈起来。顾念寻心砰砰跳着，从不晕高，现在往下面看时竟然有点燥热上头的晕眩。

他颤着手指拿出手机，打字。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你走了吗？我有事跟你说。】

下面的黑色脑袋歪了歪，然后站起身。

顾念寻浑身过电一般，睁大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抬头。】他打字。

预料中的那张脸映入瞳孔，顾念寻发懵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遥不可及一触即破的梦。

他迅速的打开语音通话，接听后立马说了一句：“别动，我下去找你。”然后衣摆翻飞着，向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