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秩初载着符念嘉在笔直的公路上疾驰,曾顺金一伙人开着城市越野在他们身后狂追。
摩托车的马力开到了最大,轮轴都擦出了火花。
四周都是冰冷的空气,没有任何保障。
只要遭遇撞击,就是以血肉之躯与坚硬的钢铁为敌。
从车上跌落下去,也会当场毙命。
符念嘉平时连游乐场里的过山车都不敢坐,眼下骑在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蹦出来了。
她紧紧闭上了眼,牢牢抱住邵秩初的腰,被冻得泛红的手指逐渐发白,唇色很淡,脸色惨白。
她害怕得想要尖叫,可还没等理智回归,她就发现她害怕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也曾想过和邵秩初殉情。
但是当她真的和他同处于危险的境地,此刻她更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他们还有好多平凡且美好的事没有做。
他们还没有在阳光下牵手,没有在暴雨中相拥,没有在深夜里厮磨。
他们的未来还没画上完整的句点,生命就要这样无谓的结束了吗?
平时无事发生时,稍微产生一点挫败感,她就难过得不想再活下去。
可活着的时候,每一天都可以对照常升起的太阳有所期待,不开心就可以去海边走走,吹着海风看日出日落。
清晨的空气也很清新,阳光会穿过树隙,在地面上打出斑驳的光影。抬头就能看到在天空中翱翔的飞鸟,经过百年古树时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个树洞。
这尘世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喧嚷热闹,细听有嬉笑怒骂,有欢欣鼓舞,有绝望哭号,有曼妙音律。
每一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步履匆匆的过客,和贯穿始终的重要的人。
他们或许亡故,或许健在,在交际之间产生的每一段感情都难能可贵。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她想到的不是坦然与邵秩初共赴黄泉。
她想到的是陈茹君做了满桌香喷喷的饭菜,生气地责怪她回家太晚。
想到的是符洲拿出攒了半辈子的私房钱,叫她好好生活,不要亏待自己,也别在迟来的叛逆期惹陈茹君生气。
想到的是连男朋友都没有的闺蜜笑着跟她约好要她到时候做伴娘。
想到的是表姐蒋幼怡私底下悄悄跟她说沈迹修的不好,却还是在相亲后不久就嫁给了他。
没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所以会有遗憾。
符念嘉现在就觉得好遗憾。
就这样死去,她不甘心。
这一缕不甘心,让她将心头极度的恐惧狠狠撕开了一条裂缝。
她尽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变得缓慢,极力维持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唤回的理性。
她的躯体不再颤抖,抱住邵秩初的双臂也松开了一些。
身后的城市越野穷追不舍,庞然大物兼顾扎实,轻而易举保持着高速。
再继续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行驶,他们被撞飞是迟早的事。
邵秩初在这座承载着他无数记忆的城市生活了许多年,在他还没有成为卧底之前,曾光明正大地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
他从始至终梦想着做这座城市的守卫者,对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
而此刻疯狂追赶他们、试图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毒.贩们,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蛰伏在暗处的蛆虫,对地形的了解自然没有邵秩初多。
在他们即将撞上来时,邵秩初一个右拐,在前方岔路转弯。
摩托车在惯性的作用下飞进坑洼的土路,陷入了剧烈的颠簸。
夜幕漆黑,视野受限,远光灯明晃晃地打在摩托车的尾部,却照不到周边。
开车的歹徒追红了眼,刚才注意力全在摩托车上,眼里容不下其他目标,压根没关注前方的路况,没料到邵秩初会突然跑偏,来不及刹车,冲过了岔路口,倒了一下车才重新开始追逐。
他慢了半拍的反应,为邵秩初的逃亡争取了时间。
风很大,两个人又戴着头盔,会对声音的传播造成巨大干扰。
事出紧急,没有时间再追悔为什么没在上车前沟通。
邵秩初卯足了劲,用他残损的喉咙,反复言简意赅地说:“手机在我胸前的兜里,掏出来,打开。”
警方在他的手机上安了高科技追踪器,可以定位到他的位置。
但是芯片的信号微弱,传到卫星上时有延迟。
他们现在逃得这么快,根本无法精确定位,至少会有两百米左右的误差。
他们的位置显示在警方的监控下,是忽快忽慢、一下就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的,会为接应他们制造障碍。
他的手机经过了特殊处理,只要在开机状态,就能起到辅助作用,增强信号。
这样警方收集到的锚点将是实时变化的。
他怕因为意外昏迷或死亡,导致手机被敌人拿走,用他的面部信息或指纹解锁,宁愿关机保密也不愿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好在这次有符念嘉跟着他,他不再孤立无援。
符念嘉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微怔,震惊于他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
邵秩初说第二遍时,她仔细辨认了,但没太听清。
等到第三遍时她终于听清了他说的内容,略微反应了一下就照做。
她抬手在邵秩初的胸前拍了拍,麻利地掏出他的手机握紧,凭借感觉找到了开机键。
长按开机。
与此同时,坐在警车副驾的楼逸抱着笔记本电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跃的荧光绿点,措置裕如地指挥。
“直升机注意,目标出现在A3区域,先过去探路,锁定目标后确认移动轨迹。”
“A组向前行驶一公里后左转,从侧面拦截。”
“B组在各关口设卡,封锁A3区域所有主干道。”
“全力保证邵秩初同志的安全。非必要情况以武装威慑为主,如遇反抗可以使用火力压制,但务必留活口。”
内鬼是谁还没查清。
邵秩初的清白还等着匪首来证明。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邵秩初孤身一人。
他要邵秩初干干净净,重归光明。
其他同志回复“收到”的声音都很激昂高亢。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们与对方结下的血海深仇可以得报了。
想当初得知只有邵秩初一个人活着回来的时候,他们心中的惋惜、悲愤、怨憎、仇恨,都到达了巅峰。
没有想怪邵秩初,可复杂的情绪忍不住喷涌而出,他们没有办法不怀疑邵秩初是否背叛。
那么多条人命埋葬在了残垣断壁之中,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么严重的后果,必须有人负责。
现在,他们的泼天恨意有了宣泄的出口。
显而易见,邵秩初没有背叛他们。
冤有头,债有主,邵秩初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只不过是倒霉了一点,命运没能眷顾他们,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是他们扫的是全天下的黑,除的是全天下的恶,天底下的奸邪之物都是他们的仇敌。
既然上一条恶龙被这一条取缔了,那上一条恶龙欠下的血债就这一条来还!
他们的人不能白白牺牲。
烈士的英灵能否安息,取决于今日一战的结果是否能够用以告慰。
他们必然全力以赴!绝不姑息!
五分钟后,邵秩初绕过密密麻麻的农田,从田间小径一跃而出。
摩托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了跨江的桥上。
城市越野撞倒一片庄稼,树枝和茎秆在车身上锋利地留下了无数道不规则的划痕。
瞬间破旧的越野车也驶上了桥体。
车里的曾顺金露出一抹得意的狞笑。
——他的猎物逃不掉了。
他压根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会成为瓮中捉鳖。
因此下一秒,当警用直升机出现在城市上空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操!他们动用了直升机!怎么办?逃吗?”
手下的马仔已经慌了,惊恐地看着从未见过的大场面,冷汗唰唰往下淌。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鱼死网破。
曾顺金咬牙切齿,目光被戾气席卷:“逃?往哪逃?临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说着他忽然打开车窗,将手中带血的瑞士军刀当作飞镖,找准机会向前掷去。
前方的邵秩初似是从两侧的后视镜里看见飞来的刀光。
摩托车的车身一晃,惊险地避过。
昂贵的瑞士军刀什么也没有命中,咣铛一声掉落在地上。
刀上有他的指纹,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重要了。
曾顺金知道今晚自己无意中越过了从前一直忌惮的雷池,踏上了命中注定的不归路。
他别无选择,一心只有报仇雪恨。
他对着驾驶座上的马仔发号施令:“油门给我踩到底,超过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又从车座底下抽出一把黑市上买来的枪。
他目中无人地觉得自己的手下都不太聪明,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次他亲自出来,本是抱着速战速决的目的来的,武器装备带得很齐全。
就在他举枪探出窗外,准备朝摩托车射击时,他所乘的这辆城市越野的车胎被打爆了。
车身顿时一个漂移,斜飞了出去。
开车的马仔惊慌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稳住方向盘。
车速瞬间降了下来。
警方派了狙击手来堵桥,枪应该架在临江的大厦上。
他们已经进入了狙击范围。
天不怕地不怕的曾顺金这一刻真的慌了。
邵秩初已经载着符念嘉消失在了视野范围。
这对落难鸳鸯安全了。
他完蛋了。
一路险象环生,符念嘉几乎被吓得昏过去,她凭着微薄的意识重新抱紧邵秩初。
风很大,无孔不入地从头盔下的缝隙吹进来,强劲得她不敢睁眼。
大概是意识到了胜利的到来,她竭力睁开眼,睫毛都被吹断了几根。
可是睁眼是值得的,她看见警车了。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警车,呼啦啦一片,闪着红蓝相间的神圣光芒。
他们来接邵秩初了。
来接他这个在高危战线上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无名英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