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你想看海吗？叶秋忽然问我。
我立马摇摇头，不想不想，别搞我，人是一种长在床上的生物。
叶秋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
不不不，你以为我会开启什么——
——反弹！——反弹无效！
——我再反弹！——我再无效！
这样的幼稚对话吗！那你可就太小瞧我了，我现在的厚脸皮，都足以够得上叶修二分之一的厚度了。
我记得你没看过海啊？北方的孩子长大后不都会向往海洋吗？我看你画画，命名什么的总是喜欢蓝色喜欢海啊。叶秋百思不得其解。
我没看过吗？我愣住。
你看过？叶秋有些奇怪。
好像是梦里见过。我诚恳地说。
他大概以为我在驴他，对我翻了个白眼。
但我大概没搞错，应该就是梦里见过，是从海中向上仰望，波纹中透出光亮，晃动着，回荡着，像一片童话的梦。
那时候……我十二岁？
是那一片光怪陆离的梦游啊。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一直梦游，梦游到忘却时间。
梦里那是一片时间深处的海洋，本该是很暗的，但那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蓝，水流声隐隐作响，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鲸鸣，鱼群洄游的声音，海鸥深入水下，珊瑚随着水流细细摆动，鱼尾活泼地拍打石头，哦，还有冒出头，水草一样的圆鳗，边缘裙摆一样摆动的乌贼。
它们寂静。
一切都寂静，世界失却了声音。
我却从中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安宁与快乐，仿佛重新参与了童话。
你能分清海和天吗？
海洋和天空都是人类永远的童话，人类就这样诞生于那片明暗的蓝，海的尽头和天的尽头，就像是彩虹两端，牵挂着自由。
我轻轻地哼唱着，一边游动，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快活，仿佛自古便生活在这片海洋，甚至比鱼类都要灵活。
随着靠近它们，慢慢地，世界清晰起来，我这才发现，海里是很吵的，鱼类像雀鸟在黄昏和黎明时分鸣叫，那时整个海洋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小丑鱼是像是机器转动一样的卡卡，海马是敲击一样的咚咚，甚至还有鱼类会发出呱呱的声音……
一阵浪花打来时，从下面看，就像是流动乍开的的云雾，我好奇地手欠去捏了一下人家好好的鱼尾。
原因是我觉得它的鱼尾太平整了，像3D建模的，那个鱼横了我一眼，一摆尾差点没拍我脸上，我吓得赶紧躲了一下，后怕地捧脸看它快速游走了。
海底是有沉船的。
我这个时候胆子非常大地钻进去，试图从中也捞到一点金银财宝，虽然所谓财宝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里面很暗，空间有些狭小，我屏住呼吸，慢慢地观察着。
这里似乎是一个船舱，有着长长的走廊和一堆房间，有几个已经被打开了。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一个小丑鱼悬浮着，振动着尾巴，是这座黑暗的沉船中鲜明的亮色，我忍不住笑着和它打了声招呼，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
往前游一游，我从周围的船舱中还看到了一个镜面，美滋滋地对着一个镜子欣赏自己半天，然后不经意一瞥，看到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他站在一个缝隙中，不知道看了多久。
靠！我差点没被吓没，一声尖叫就飞速冲出去了。
我一口气冲上了水面，惊魂未定眼泪汪汪地咬尾巴，你问尾巴？没错，我是一只人鱼，或者海妖，随便你怎么叫，但我真的很喜欢我那个好几米长的鱼尾，不仅是漂亮，在水中游动的时候，修长有力地鱼尾荡起水波，轻轻一摆，我就向前窜出去了老远。
脸上和身上还有细细的鳞片，但并不可怖，我不去刻意做表情时，有一种雕塑般的冷淡和圣洁。
加上苍白的面庞，如果是绿色的湖水就更好了，苍白而妖艳，像旧时代海底的影片。我当时这样想着，然后就被吓得半死。
等等！我好像隐约听到了那个黑影在喊。
但谁会听他的话啊！大尾巴恼怒地拍打水面。
随便找了个石头在上面沐浴了半天阳光，终于感觉浑身被吓出来的冷汗被照没了，现在我浑身阳气，终于有勇气再次入水了。
玩了不知多久，我突然睁眼，垂死病中惊坐起——
可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深海明明是我的快乐老家啊！怎么会变成鬼影惊魂的！
大概又经过了几个落日，我游着游着，忽然发现了人类的痕迹。
好吧，因为我的大长尾巴，他也发现了我。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转头就跑，他肯定追不上我。
等等！
他一直追我到了浅水区，明明追不上我却一直坚持不懈。
成功甩掉他后，我高兴地甩了甩尾巴，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得意忘形地去骚扰了一条旁边游过的鱼。
体型不大，应该打得过。
那个鱼呆呆的悬浮着，停在我的不远处，一看就很好欺负，我坏心眼地一尾巴给它拍到另一边。
啊！！！！！
它飞速冲过来，掀起的气泡中，我震惊地看它张开了嘴，露出了满嘴的锯齿。
小伙子忒暴躁！
它整整追出我两里地。
我汗流浃背地浮上水面找个礁石歇了歇，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一个金发人类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喊了一句，“海妖小姐！”
当然，我没听懂，他说的毕竟不是汉语。
欸？汉语是什么？我歪歪头，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他似乎想要靠近，我冷漠地微微眯了眯眼，尾巴发力一下子跃入水面，返回我的快乐老家了。
这片海域已经不安全了。我火急火燎地搬家。
一边愤慨地怒骂着人类简直是污染病毒，哪里都有他们，这是什么陆地上行走的沙丁鱼，啊不，应该是虎鲸牌沙丁鱼，不仅数量多，而且所行之处都要各种生物跑的远远的，这可让我这条鱼怎么活。
我又忧伤起来。
他似乎一直在找我。
在某个日落，我在一片沙滩上的礁石上休憩，他又找到了我，鬼知道他怎么找到的！
我支起身子，有些不善地盯着他，海里的尾巴暴躁地拍打着。
他终于没有带面罩，对我咧嘴笑了笑，我这才发现他长得还不错，而且有一头金色的头发，蓝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我在一片海域里曾经捡到过的蓝宝石。
他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但他追这么久了，也没做出什么恶意的举动，我决定听他说几句，再决定要不要一尾巴拍向他。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我听不懂，挠挠头，试探性地向我挥了挥手，然后把身上的东西都解下来，转了一圈，向我展示了一下身上没有武器，虽然动作有点傻，但我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很高兴，一会儿就高兴不起来了，毕竟我在倒计时什么时候打晕他。
他和我说了一大堆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
然而我没有打晕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们共享了一个孤独的落日。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见过我的同族。
我这样美丽的白色鱼尾，应该有很多同族来追求我，我的认知里是这样的，但在这片无尽头的蓝色中，我似乎从未见过他们。
我居然在海里从未见过与我相似的物种，仿佛我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我不去招惹他们，海里的生灵从不会主动攻击我，因此我得以见过一些奇形怪状的鱼类，有些鱼类能从中找到一些相似点，但都不及人类。
我甚至想，为什么这片海里只有我一条鱼，难不成我的同族都去做了分尾手术成了人类？
可人类这种像是沙丁鱼和虎鲸的结合体一样的种族有什么好喜爱的。
明明我才是最美丽的——我自认为我比那块我钟爱的蓝色宝石还要美丽的多。
可恶！
我低低地游过珊瑚丛，气愤地拍打着海水，惊地一只乌贼迅速地发动了闪现，然后有个嘴欠的鱼忽然冲上去，一下子浑浊的墨汁在海中扩散开来。
简直窒息，我赶紧退出八百里远，生怕把我美丽晶莹的白色鳞片弄脏了。
过了几个日落，我又一次踏上那块礁石，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眼冲过来的金毛，自顾自地晒太阳。
好家伙，就在这里蹲我呢。
但这里的风景最好，阳光温度也不错，离我家还近，是我最喜欢的陆上休息点了，真让我放弃我还有点舍不得。
他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我警觉起来。
是鲔鱼。
一种金枪鱼，比起一些鱼类优美匀称的流线型身材，它中间的弧度有点太大了，总是让我觉得它的肚子很大，就偷偷叫它大肚鱼。
他期待地提着死去的鲔鱼尸体朝我走来，在一定距离停下，然后双手奉上。
我：哕。
它死去有一段时间了。除了海腥气，我还闻到一股冰冷且腐朽的气味，不是腐烂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似乎是从冰库冻过的，但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已经很新鲜了。
因为太过嫌弃，我忍不住向后滑动了一下。
他似乎看明白了，又去不远的桶里翻翻找找，提着几只不同种类的鱼朝我走来，他想要投喂我，难道我是宠物吗？我理直气壮地想，顺理成章地鱼尾一个发力，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跃入海里。
毫不掩饰我的嫌弃。
但他很聪明，不给我送食物之后，开始试图送我宝石。
发现我收下了第一个宝石时，就开始针对我布置甜蜜陷阱，每次我上岸，都会给我准备好看的，亮晶晶的宝石和饰品。
可恶，但我诚实地增加了上岸的频率。
终于，在某一日，他图穷匕见，试图在我晒太阳时触摸我的鱼尾。
我回头凶狠地看了他一眼，尾巴一拍，轻飘飘地就飞到另一边了。他讪讪地笑着，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然后又送了我一大堆宝石。
终于，过了不知道几个落日，我忽然想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了，然后我就听懂了他说话。
你是在求偶吗？我问他。
他似乎被口水呛到了，红着脸咳嗽着不停，没等解释呢，就听到我疑惑地说，可是你还是个幼崽……
人类都这么早熟吗？
你的身体成熟了吧？我凑近去看他，问。
他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原来你能听懂啊。
算了，没意思。
我叹了口气，莫名消沉起来，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同族，我也不至于对一个人类起了歪心思，我甩了甩鱼尾，钻回海底了。
我的年纪也不大，刚刚进入人鱼的成熟期，但也因为刚刚进入成熟期的原因，有些心思浮躁，换算就是人类的青春期，正是对异性好奇的时候，也是为了未来的繁育期做准备，大部分这个时候选择的伴侣都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我倒不是好奇，也不是想找伴侣，我只是想念同类了。
对我来说，不过是找一个仆从专门用来怀念同族而已，那个人类怎么想不重要。
但他送了我好多宝石，拿人手短。
我后面都没有底气拍晕他了，生怕放走了这个冤大头，哪天他出海我一定护航，这么冤大头的人类少见啊，他死了还有谁给我送宝石呢？
我那该死的，本该过来追求我，忙上忙下地服侍我，但却不知所踪的同族吗？我忍不住怨气冲天，不来追求我，起码也冒个泡，让我知道有个活鱼啊。
作者有话要说：凯撒十四岁就开始就驾驶自家游艇在大堡礁做海洋生物研究，原著里提了一嘴。
原本想的是：妹妹和凯撒一起看鲸鱼，凯撒给妹妹讲各种鱼类，蓝色的，海洋一样的梦境。
写出来的是：孤独高傲的美丽人鱼×不知道死哪去了但莫名白月光的同族×妹妹眼中纯情幼崽但有钱的冤大头凯撒
写着写着忍不住怜爱了，妹啊，一个同族没有，是因为你是幻想生物啊，还是你自己因为海洋触发的幻想。
因为大脑自动完善设定而陷入了认知迷茫，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鱼的妹：……尖锐爆鸣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