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秋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戎，想要从他那张严肃、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找到一些情感波动的细节。
但裴戎只是又飞快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恢复了最初的表情，“我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可以带你去问一下刘主任夫人。”
“你知道她在哪吗？我来大院有一会儿了，还没机会见她一面。”
“她可能在游泳馆，今天那里有设备在维修。”
裴戎没有解释太多，就又冲姜晚秋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找她。”
姜晚秋无法从裴戎的反应里看出什么，自己反而愈加困惑了。
关于裴戎，昨晚她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其实也产生了许多猜测。
如果说前世裴戎真的对她抱有男女之情的话，姜晚秋更倾向于是一见钟情，而非日久生情。
这并不是出于对自身魅力的自负，而是因为她和他没有日久生情的条件。
说来离奇，尽管前世裴戎默默帮了她那么大的忙，甚至还暗中操心她的离婚官司，可实际上，在她婚后的几十年里，并没有和这个人有过哪怕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
不可否认，他们确实见过很多次，但那都是在公开场合，谈话也只是大院里互相认识的人礼貌性地寒暄。
要说裴戎因为这些浮于表面的交谈，而看到了她人性的闪光点，从而日久生情，这恐怕比一见钟情还要离谱。
可是今天的初见……
姜晚秋转过头看向斜前方的人，不由自主地想：
她看不出来裴戎有喜欢她的迹象。
于是姜晚秋又忍不住推测，或许前世杨子归说的那些话，掺杂着她的主观认知。
也许裴戎只是单纯的好心，又或者是强者的生活没有敌手，实在枯燥乏味，想要找一个让自己感到好奇、新鲜的存在，时不时观察一下呢？
姜晚秋思绪纷乱，却没有注意到，斜前方的人此刻的状态也有些不对劲。
裴戎只闷头往前走，远离姜晚秋那一侧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一张脸也绷得紧紧的，显出几分不常有的情绪。
这也是他始终走在前面，不曾站住礼貌性地等一等姜晚秋的原因。
裴戎不习惯有人影响他的情绪，甚至下意识排斥这样的存在。
与其说他现在是对姜晚秋有什么看法，倒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较劲。
而引起他这样对待自己的诱因，不过是因为身后那个他刚刚认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姑娘说出她此行的目的是相亲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失望。
这在裴戎看来，是心智不坚的表现。
当然，内心深处，裴戎还有其他理由不面对姜晚秋。
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丢脸。
而姜晚秋对这些隐秘的情绪一无所知，跟着裴戎一路走到游泳馆，却被里面的勤杂工告知，刘主任夫人刚刚离开。
姜晚秋几乎立刻断定，刘主任夫人是去主持相亲去了。
毕竟裴戎这个直属上级都从训练场出来了，毕维东应该也有时间去相亲了。
这段时间，刚好可以留给他和杨子归，让他们好好在刘主任夫人面前表演表演。
不过为了让一切看起来真实一点，姜晚秋还是在勤杂工和裴戎的面前表现出了适度的焦急。
“遭了，她一定是赶去办公室了！可是这边的办公楼都一个样，我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我最开始去的那栋！”
“我带你去问问。”裴戎立即转身出了游泳馆，向着南侧一大片办公区走去。
军人为人民服务的义务促使着他忽略了心底的声音，尽职尽责地帮助着身边的姑娘。
姜晚秋跟着裴戎走出游泳馆，突然有些丧气地说道：“算了，都是命。”
“一次相亲并不能左右你的命运。”裴戎停下来，认真地说道。
“但能左右另一个人的。”姜晚秋鸦羽般地睫毛垂下，说道：“这次相亲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我的朋友也很重视这件事，特地陪着我过来了。”
“朋友？”裴戎敏锐地感觉到了异常，“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大院迷了路？”
姜晚秋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出来找厕所。”
对此，裴戎不近人情地指出一个事实，“如果她此行的目的是让你的相亲更顺利，就更不应该放心你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跑了。”
“是我自己心里太乱了。”姜晚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对陌生人坦露心事时特有的腼腆，“我其实并不想嫁给一个二婚有孩子的男人。”
裴戎怔了一下，皱起眉头，“主任夫人给你介绍的是毕维东？”
大院里那么多单身的年轻军官，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好——
裴戎飞快地打断了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几乎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地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什么来相亲？”
“我妈妈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做搭桥手术，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会做手术的专家。”姜晚秋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她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是想找裴戎帮忙，因为母亲的病不等人。
但她同时又不想用对待毕维东的方式对待裴戎。
所以反而不如直接一点，在两人没有人任何关系的时候，让裴戎知道她需要什么。
把帮与不帮的选择权放在他手上。
裴戎显然对自己的直系下属作为丈夫的水准有自己的看法，而且直言不讳。
“所以火坑你也跳？”
“刀山火海也要走。”
裴戎明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耽误时间，内心深处的想法却驱使着他说出了更多的话。
“毕维东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十岁了，小的也有六岁，以你的年纪根本管教不了他们。”
“他父母和他住在一起，最小的妹妹也住在他家。”
姜晚秋的目光渐渐变了，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或许并没有错。
只是裴戎这个人，不把他逼到他最不想面对的境地，他就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这一点上，他们两个很像，只是他的表象是冷肃，而她是温和。
姜晚秋愈发好奇，一见钟情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于是她给今天的事件，又加了一把火。
“无论如何，我总该试一试。而且有两位媒人为我奔忙了那么久，在最后关头我却突然打了退堂鼓，怎么看都是不应该的。”
裴戎似乎有些生气了，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道：“走吧，办公区在那边。”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两人在办公区的办公楼之间穿梭，时不时拦住一个人，问对方刘主任夫人的去向。
办公区自然不可能人人都知道刘主任夫人的去向，姜晚秋如愿以偿地多耽误了半个小时，才怀着看好戏的心情，跟着裴戎来到了她本就知道位置的办公楼。
刘主任夫人看见两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姜晚秋才是今天相亲的正牌女方，还冲裴戎打趣道：“裴戎，你这是铁树开花了？这位女同志是谁啊？”
裴戎面色古怪。
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三人之间。
裴戎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同行者的名字，不过最让他诧异的不是这个，而是刘主任夫人这个媒人，竟然悠闲地坐在这里，没有四处去寻找失踪的相亲对象。
但他不笨，很快就意识到了刘主任夫人为什么会这样，看向身边那位姑娘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点同情。
她果然被朋友骗了。
此刻，姜晚秋仿佛还没意识到这一切似的，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主任夫人，您误会了，这位同志是好心帮忙的，我就是姜晚秋，来和毕副营长相亲的。我原本应该乖乖等在办公室的，可是因为太紧张了，突然内急……就迷了路。”
说到最后，姜晚秋还傻乎乎地补了一句，“我朋友说会帮我看着，她应该都告诉您了吧？”
苗凤英从听见姜晚秋自报姓名开始，就呆住了，愣了好几秒才徒劳地说道：“你是姜晚秋，那相亲的是谁？”
姜晚秋的表情僵住了，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去，像是不死心似的，向苗凤英确认道：“您是说，已经有人在和毕副营长相亲了？这、这不可能！子归她知道这是我救妈妈唯一的机会，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妈妈还躺在家里，等着去首都做心脏搭桥手术，她怎么会这么做呢？您一定是搞错了……”
话说到最后，姜晚秋已经失去了一贯的温柔娴静，变得惊慌、激动起来。
苗凤英这才明白姜晚秋一个盘靓条顺、正当妙龄的女大学生，怎么会得知毕维东二婚还有孩子，却还是选择了来相亲。
那一瞬间，被欺骗戏耍的愤怒、对卑劣行为的痛恨、以及些许良心上的谴责一起袭上她的心头。
“你们跟我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妮子怎么解释！”
“不！”姜晚秋有些软弱地拽住苗凤英的手，央求道：“不要把这件事闹大，我们可以悄悄过去听听，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子归她可能只是怕别人以为我爽约，慌乱之下才说了谎，她应该会向毕副营长解释清楚的。”
杨子归，我给你的机会越多，你的卑劣就越能让别人看得清楚。
苗凤英脾气爽直，当场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一会儿别怪人家剜你的心！”
话虽如此，却还是答应了姜晚秋的请求。
裴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没有离开。
三人默不作声地走向为相亲准备的办公室，在紧闭的门前站住了，各怀心思地听起了里面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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