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铃铛改变了字样,眼前却毫无变化。
可当九童回头看向身后时,这才发觉,他们又回到了山下,桃花依然盛放,只是破旧的神庙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粉白色的花瓣。
倪重生无可恋地道:“我们回到山下了,现在……要重新上山么?”
“自然是要的。”帝秋问道:“你们还感觉到有压力么?”
三人摇摇头。
帝秋微笑地把头靠向九童那边,“那既然如此,我上山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九童皱眉看向他,又想起来,帝秋是凡人,没有法力,窜都窜不起来。
“我许久没有带过人了,倘若……总之,你抓紧我。”
他反手抓紧帝秋的手腕,白纱布有些松动了,有几缕丝线飘在帝秋手背上,下一刻,他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大风迷了眼,让他险些松了手。
好在九童的手却从未有过丝毫懈怠,紧紧抓着他,一眨眼便来到了半山腰。
倪重和盛陨紧随其后。
九童那只漆黑的眼里看清了山上黑雾重重,山上的东西通通都看不清楚。
“只能到这里了。”他松开帝秋的手,回头看向男人有些发愣的表情,挑眉问:“如何,不舒服?”
“没有,你很稳妥,照应周全。”帝秋笑着夸了一句。
“都是一样的法术,有何不同。”盛陨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半只脚都卡在了他们之间,十分随意:“真如此周到,下次也让我试试?”
帝秋目不转睛看着他,又说:“你纱布松了,若是有条件,我帮你重新换上吧。”
盛陨点头,目光也落在那被药草和血水汇得发黑的纱布:“天庭有种药材包治百病,事情解决了,我为你寻些来。”
他记得九童化作人形后,手臂上那道血口子就变得又深又长,粉色的肉和白骨都能看得清楚。
兔子模样还看不出来,但到了人身上,就有些狰狞丑陋了。
九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两张完全相同的脸。
太突然了。
原本是他对这两人别有用心,可他还未如何示好,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还有点互相挤兑的意思。
“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问问我。”倪重轻笑道。
九童对他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俩长得一样的亲兄弟又各自开口,准备说点什么,他连忙制止,“先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上山顶去吧。”
他说完,自顾自地转身走开。
以前一个陛下就很难搞了,如今被两个“陛下”笑眯眯地看着,他难免感到不自在。
绕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了一会儿,上山的办法没找到,倒是先远远看见了一个村落。
九童前一秒还在想,若不是他伤的太重,十一道天雷全砸在脆弱的根基上,让他虚弱至此,定然要划破这碍眼的黑雾。
下一刻,村庄外面就有人端着摘菜篮子出来,抬眼望见了他们,见他们走过来,微微一笑:“啊,你们是来自山下的游人么?”
九童看着女人微笑的脸愣了片刻,皱起眉来。
有些奇怪,女人笑容亲和,身上却布满了浓郁的黑雾,从地底弥漫到她身上。
九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
帝秋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想起前两日的清晨他还为大婶喂了羊:“是,我们来到此处游玩,可如今天快黑了,我们无处可去。”
“进来吧。”大婶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对他们招呼道:“来我家住。”
几人便跟在她身后,慢慢走。
大婶问:“你们两个,是双生子么?”
不用看也知道是在问谁。
帝秋和盛陨同时否认:“不是。”
大婶古怪的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最终在两人坚定的目光中放弃探究,可她见这两人长相出众,还是忍不住问:“哎,你们娶妻了么?”
帝秋和盛陨同步笑了笑:“尚未。”
笑完,对视一眼,嘴角又立刻放下去了。
大婶点点头,本以为接下来会给他们牵线,九童心里本来还挺不舒服的,谁知道大婶忽然转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问:“你这是……少白头?”
糟了,忘了做伪装。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九童表情坚强地点了点头,憋出一个字:“……是。”
盛陨:“噗。”
九童听到了声儿,转头面无表情低声说:“你再笑一声,我就把你的头栽到田里去。”
-
跟着大婶一路进村。
“重荷村?”倪重盯着村门口字迹清晰的巨大石碑看,又伸手摸了摸,捻着指间的灰尘皱了皱眉,他从天庭来时路过半山腰,也在同样的位置看到这块石碑。
可那块石碑坑坑洼洼的,四处裂痕,岁月痕迹浓重,完全不如眼前这块。
“是啊,我们村子叫重荷村。”大婶笑了笑说:“很久远的历史了,要从千年前说起……”
“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村里有个荷花池,有一日,有个神仙降临此处,百姓帮助神仙修仙。”这边,帝秋已经小声把他知道的传说告诉了九童。
“神仙修成后为了报答,送来了另一潭荷花池,就在原先那处的旁边,两池相通,从此莲藕不断,鲜鱼无数。”
“如今那池子呢?”
“我没见过,有记忆的时候,池子已经埋了。”
“为何埋了?”
“两百多年前,听说人界边境经历了一场大战,天雷出动,劈了山头,山石滚落下来,正好砸中荷花池,就给埋了。”
九童白了他一眼,埋了可还行。
不过,两百多年前的大战,确实降了天雷,人界的边境,也是妖界的边境,哪里此刻还能看到一片烧焦的痕迹。
前面,大婶把这个故事添油加醋包装了一番说给他们听,这时才讲到天雷下降。
“那雷啊,闪着火花落下来,砸到山头上,顿时大地震动,山头裂开深深一条缝,没过几天,荷花池忽然没有鱼可以抓了,莲藕也都不长了,紧接着,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山顶石头松动,咚——的一声砸进池子里,荷花池就这么没了。”
大婶说着连连摆手,痛心疾首:“如今吃条鱼,还得去那山边的小溪打捞,我相公知我爱吃,常去那边抓。”
大婶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招呼了相公来了客,转头道:“哎——你们来这里游玩,是否听了我们村有位神机妙算的姑娘,想求姻缘或是别的什么,才来这深山老林的啊?”
“神机妙算的姑娘?”
“求姻缘?”
九童分别瞪了帝秋和盛陨一眼,这两人异口同声的说这个,都在想些什么,难道是真想求姻缘了?
“我们村这姑娘啊,名叫魏安,一个人住,爹娘都去世了,有一天晚上,她说听到了有人在引导她进入山林!回来之后,她就说她可以预见未来,算命啊什么的,样样精通!”
大婶道:“最开始大家都怀疑她,山林里那么多魔物,头长犄角,杀人如麻,谁知道她是被神仙引导,还是被怪物附了身……”
倪重愣了一秒:“魔物?”
头长犄角的魔物,那是什么东西?
“是啊,魔物向来凶残。后来吧,这丫头在咱们村里好好的,不惹是生非,为人也亲和,还算出村里人许多劫难。这山上的魔物太多,若不是安丫头神机妙算……哎。”
“哎哟,天快黑了,晚上魔物可多了,快进来休息了,明日我带你们去见见安丫头。”大婶赶紧招呼道。
进门一看,大婶家里一共四口人,两个女儿,还有一个温柔谦和的丈夫。
一家四口的浑身绕着黑雾。
九童松了口气,想必是被邪气侵扰,日后帮他们清理清理罢。
晚饭后,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两两一组分进两个空房间。
倪重与九童不熟,更和帝秋毫无交集,因此和盛陨一起睡。
九童没什么异议。
九童几人可用法术洗漱自己,所以他直接回了房间,帝秋身为唯一的凡人,沐浴一番后,换上大婶准备的干净外衫,不一会儿也进去了,房门轻声关上。
“十分感谢您的收留,我这里有样东西想给您,权当付了房费罢。”倪重掀开衣袖,把手腕上翠白色的镯子取下来,交给大婶。
大婶一见,眼睛发亮,却连连摆手不敢收,“这一看就相当贵重……”
“您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他本也是别人交给我的,告诉我,倘若日后遇上有缘之人,便可赠与。”
这是帝君还年少时给他的镯子,如今过去千百年,依然崔亮。
大婶推迟了一下,便笑呵呵的收下了,眼见着天色晚了,催两人去睡觉。
“阿陨,走罢?”
“嗯。”
盛陨看着另一扇木门看了许久,期间未曾说话,如今倪重一叫,他便回了神。
-
九童坐在床上,用妖气凭空变出一块玉佩,正在炼化着。
他妖力恢复了一些,给自己换了一件衣服。
帝秋走近看,只见少年身着红衣长衫,白发飞扬,漂亮的眉眼闭着,安静温和,手上的动作却迅速熟练,暗红色的流光萦绕着那块玉佩。
待他走近,少年睁开眼,红色和黑色的眼眸睁开,没有抬头。
“这是……做给大婶的?”
“她收留了我们,自要给些回报。”
“你身体还未完全痊愈,这样会影响你的恢复么?”
“也许。”九童淡淡道。
“倪重给了大婶一个镯子。”
“那是他给的,和我有何干系。”
九童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停下来,赶在帝秋开口前说:“今日大婶说的魔物,你有什么头绪么?”
毕竟帝秋曾经在住在同样环境的幻术中。
帝秋摇摇头:“从未听过。”
九童点了点头,又说:“今晚我不会睡,应当会查探一下这里的情况,你早些休息。”
“你若是炼化了这玉佩,又会虚弱下来吧?倘若今晚真有什么东西,你该如何?”帝秋坐在他身旁,看着红色流光源源不断涌入玉佩:“今夜我陪你罢。”
九童忽然回头看他,帝秋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半晌,见对方毫无惧意,甚至并不感到羞涩尴尬,九童才神情微妙的把头转回去。
真是……只有他一个人受不了被一直看着么?
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被那双眼睛看着,就没法安静下来。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兴许会告诉你。”九童干巴巴的说。
兴许?也就是说,问了也不一定有答案。
帝秋笑起来,“我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你这双眼睛,完全看得见么?是天生不一样,还是……后天原因?”帝秋忽然凑近他。
男人眉目如画,明明是个冷美人的长相,偏生气质温柔,低垂着眼眸看人的时候,给人格外深情的错觉。
九童动了动嘴唇,片刻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说:“后天的,以前不这样,除了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也可以看的很清晰,没什么大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帝秋又问。
床榻相比妖都的矮榻高出好几分,九童坐在床上,手里还炼着玉佩,两只脚刚好可以贴在地面。
而男人把手撑在他腰后,肩抵着肩,声音低沉,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抗力的诱惑力。
九童低头看着由洁白化为粉红色的玉佩,“藏了点东西。”
“……很重要?”
“嗯,是很重要的人,给的很重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帝秋:谁给的?(醋意大发
郁睢:你大号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