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郁睢还是妖界的妖皇。
在更久的几百年前,九童还是刚化形的兔妖,妖力不稳,难以维持人形。
郁睢送了他一块石头,用流苏穿成挂饰,送给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拂过翠绿色的流苏,弯腰亲自给他挂在腰上。
“这便是碧霞,以翡翠在晨时和傍晚映照霞光百年而成,可助你修灵稳气,压制你的妖气。”
如今,九童看着手里新得到的碧霞,神色复杂。
陛下送的那块他几乎没有摘下过,此次是因为他第一次度雷劫,生怕损坏了碧霞,才将其取下。
没想到,时隔数年,他又收到了与当年相同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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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很小,九童甚至不需要等脱力再变回原型,条件如此,他便主动变回兔子,在桌上铺被褥睡,两个同样高的大男人则挤在小床上。
清晨,三人从破败的小屋醒来,帝秋简单收拾了些必用的物品,看了一会儿他生活了三年之久的木屋,最终跟上九童两人上了山。
他早已无处可去,跟着那令人心生好感的兔妖,又何尝不可。
誊雁山四季如春,群鸟不时飞越头顶,林间总有兔狐等生物窜来窜去,如此生机勃勃,灵力却相当薄弱。
盛陨说,誊雁山了无人烟,怕是多年无人区山神庙为山神上香火,以至如今灵气稀薄,这山中恐怕都没几只得道成妖的生物。
帝秋住在半山腰,他下过山,却从未上过山顶,更不知这里供奉一位山神。他闻言问道:“山神可有名讳?”
“山神名讳为途。”盛陨伸手撇开九童身前支棱着的树枝:“途仙人。”
幻象被识破后,帝秋早已无处可去,对鬼神之说也有敬畏和好奇,便随他们一起上山。
可一直这么走着也不是个办法,又照顾到帝秋是个人类,九童重伤未愈,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地上走。
盛陨再一次升上半空,低头寻找山神庙的痕迹,片刻,他落下来,无奈道:“许是时事变迁,这山神庙被掩盖了踪迹。”
“有无可能,山神庙并非修于山顶?”
“不在山顶,那在哪儿?”九童常年生活在妖都,有了两百年前的那件事情,他对神仙的事情敬而远之,根本不了解。
“也是有的。”盛陨皱眉道:“但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
他将自己所知晓的娓娓道来:“人间总爱祭拜鬼神,山神庙自古都修于山顶,但有些江湖人士会以风水之说,诱骗民众将庙宇盖在山下。”
“但在山下的神庙亦如废庙,素来收不到香火,久而久之,人火再旺盛,神格也会逐渐失去仙力而废,所以民众通常不会修在山下,江湖骗子也知晓这样的谎言无人相信,根本不会用这种话术骗人。”
帝秋却说:“我这三年间也不是从未离开过重荷村,我下过山几次,想离开这里却因为不认路走不出去,我曾在山脚看见过庙宇。”
不过那庙宇破烂不堪,牌匾不知去了那儿,神像也只剩下了一半。他曾进入避过雨,此后便没再下过山。
当然,他下不了山的主要原因如今已经找到了。
“也许……可以去看看。”许久未说话的九童说道。
誊雁山看起来一副许久无人问津的模样,却有山神可供奉,如此看来,山神庙若是修到山下,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还记得周围有什么印象极深的参照物么?”
“庙门口种了一棵巨大的桃树,比一般树都大上好几分。”
帝秋斟酌着说道。
印象里,避雨那晚正直春季,桃花开得很旺盛,笼罩了所有阴雨。
说干就干,九童虽重伤,但妖力已经恢复许多,可以自行下山,盛陨则拖住帝秋这位宛如残障人士的人类,一同下山。
帝秋没想过,有了主要参照物后,来去只是几声风声的事情。眼一闭一睁,几个瞬息后,他被晃得眼花缭乱,睁开眼,抬头看着眼前满树淡粉色的桃花沉默无言。
盛陨松开握着他的手,道:“誊雁山气候不错,这月份了,桃树的花还开得如此旺盛。”
也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看着被桃花遮了大半的废弃庙宇,九童心想帝秋还真没说错,这里就是山神庙。
山神庙的牌匾如今工工整整的立在庙顶,里面的神像还是被砍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一块断裂的木牌上写着一个“卿”字。
帝秋跟在九童身后走进去看了一眼,这里和他避雨那夜发生了小许变化,陌生又熟悉。
是有人来修缮过了么?帝秋伸出两指抹去桌上长毛的黑色霉点,放在眼前看了看,上次来时,这霉菌远不比现在。
他皱眉道:“这里应当并未有人来过,却有许多布置发生了改变……”
角落传来几声框框当当的声音,帝秋看了过去,只见几只小老鼠摇着尾巴跑了出来。
这庙内也没有供食存在,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呢?帝秋皱眉,回头刚想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长满青苔的神像后忽然蹿出一个黑影袭向他!
下一瞬,帝秋已被人拉到身后。
巨大的光波震出一声响动,刺得人耳朵疼。九童的白发被光波吹动,他挡下这看似猛烈的一击,动作轻松,神情冷淡。
九童腕上海包裹着纱布,刺向他的短剑与腕部只差一步之遥,却被稀薄的空气挡住,无论如何也刺不过去。
他反手握住短剑,只听“啪”一声响,短剑粉碎,手掌却毫无血光。
“呃!”短剑碎后,黑影被惯性甩出去很远,后背砸向神像,神像仅存的半边身子也不复存在了。
盛陨眯着眼笑了笑,拍手夸赞:“你速度真快。”
帝秋却神情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腕仔细看起来。
九童不自在地收回手:“无碍,你也是,怎么不知道躲躲?”
不等帝秋回答,他又对盛陨说:“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山神,还是别的什么邪物。”
他对神仙毫无了解,更不会辨别,这种事情当然扔给三人里唯一的神仙做了。
盛陨看着靠在碎石像上大喘气的黑影,见他慢慢化出真容,眉心紧皱。
这黑影的真容憔悴无比,苍白的脸色,眼下浓重的青黑,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化成碎片。
山神神像倒塌在地上,头颅已经被时间磨得看不清楚五官,正对着黑影的脸。
“我……我想活着。”黑影看着那石像头,发出不甘的一声低喝,缓缓抬头看向盛陨:“我感受到你神格的存在了,把它的力量分一半给我,好么?”
这是一个废仙,也就是说,誊雁山的山神已经彻底废了。
九童冷眼睨他,心里特别不高兴。
他还不知道盛陨是不是他家陛下呢,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凭什么把力量分出去一半?
他看向黑影前面挺拔的身影,又疑惑起来,黑影的目标倘若一开始便是盛陨,为何攻击了帝秋?
难不成因为他们长一样,认错了?
黑影见眼前的人一言不发,歪着头艰难地看了一眼另一个高个子男人,最后还是转头看着盛陨:“你把他分给我吧,这样我就能继续守护这座山了。”
“倘若成了废仙,这山间的所有我便无法感知,我……”
“你已经是了。”盛陨看着山神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你鸠占鹊巢,还期望有人愿意救你?”
什么?九童瞪大眼看过去,所以这山神实则山间的野怪,杀害了原本的山神,夺来了神格么?
盛陨心下奇怪得很,转身走出山神庙,企图在神庙四周找找线索,至于那假货,一时半会儿应当是动不了的。
神格废去后,神仙应当还有残留的魂魄,持续七日。如今这神格被偷,他也不确定途的残魂还在不在。
“如何?”
“每一位神仙都有属于自己的神格,仙人若仙逝,神格也会随之消失。”盛陨表情懊恼,百思不得其解:“可这东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保住了途的神格不说,竟然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查看那神格,就会发现神格已有五百年之久,途就是在五百年前成为山神的,而如今,这神格原封不动的印在了这东西的眉心上。
九童拆开纱布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伤痕愈合的速度很快,昨日还血淋淋的,今日已经长出了丑陋的疤痕。
他淡然道:“那这东西,可以直接杀了?”
鸠占鹊巢这个词本就恶毒,回想两百年前,他刚成为妖皇时,有妖不接受,也这么说过他。
说他不顾旧情,将郁睢坑害杀死,只为了妖皇之位,是个鸠占鹊巢的罪人。
盛陨没说话,绕着神庙走了一圈,丝毫没有发现途的气息。要么七日已过,要么七日之说于被抢走神格的神仙来说毫无作用。
九童看着他绕回正殿门口,这才听见盛陨发沉的声音,想来是确认那位仙人已经死去了。
“我来罢。”盛陨抬眼看了一眼远方,此时刚到正午,这是夏季中阳光最盛的时候。
他拔剑出鞘,长剑锋利,铮的一声响动,清亮得很。
此剑的剑锋有冰晶一般都纹路,九童垂眸,有光从桃树荫里穿插而下,零零散散铺满了剑身,他看见剑身上的三个字:无相夜。
盛陨只拎着无相夜往前走了几步,那假山神似有所感,僵硬地看过来。
此刻他已经站起身,还试图向帝秋靠近,不过帝秋和他这乌龟动作可不同,敏捷地绕到九童身后,躲到庙外去了。
他只是一介凡人,哪怕在寻常人当中是佼佼者,如今这场面也只有靠边站的份。
九童抱臂站到帝秋身边去,“他会解决。”
帝秋笑意未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盛陨发出一声闷哼,两人忙上前把人扶着后退几步。
三人退出神庙,再抬眸,只见那假山神身上亮起一道火光,神庙内的温度一瞬间上升到极点,热得三人站在庙前也感到了阵阵热意。
既是如此,他们还是目不转睛。
假山神眉心朱砂一般的红色神格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存在。
不多时,假山神便化作飞灰,在冒着热气的神庙中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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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靠近烈阳,却毫无热气,甚至堪称凉爽,倪重一身白衣如雪,慢慢走上石台阶。
天神殿内,天界帝君已等候多时,他撑着额头,一手捏着两枚相同的棋子,其中一枚已经从中断开。
棋子头镶嵌了红宝石,可远远看过去,断了的远不及完好的明亮。
“帝君,您要我放下手中要务前来,是出什么事了么?”
“吾让你跟在盛陨身边,为何此次让他独身下凡了?”
帝君语气淡淡的,“因为他,吾不得已自断棋子。”
倪重闻言腿一软,险些跪下去。虽然帝君语气平静,却听出了浓浓的责备,他忙解释道:“阿陨今日说,他的神格受了感应,要下凡帮助一位神仙,我当时忙着随长居仙人一同……”
他说着说着,闭上了嘴。
帝君不爱听这个。
“我这就下凡,去将阿陨带回来。”
帝君后背靠玉椅背,扶额对他摆摆手:“既然你已知晓如何解决,就去罢。最近你可要看紧了他。”
刚刚捏断的棋子是他精心准备的,他并无法做到完全知晓凡间事,却感知到来棋子周围有盛陨的气息,当机立断,这棋子不能再留。
倘若他不够决绝,断的可能就不止棋子,还得折进去一个盛陨。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邪恶的阴谋,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