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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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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弦在家休息了一天,期间什么也没做,光收拾自己从伦敦带回来的伴手礼。

她专门圈了一小块地儿,摆放送给黄立勇一家的礼物。

余下的,按照当时购买的种类,分别要送给许教授,应老爷子,温弥还有学校里照顾她的同学和老师。

她半跪在铺了软毯的地面,浓密的长发曳地,家居鞋蹬掉了,十个趾头莹润可爱,微微蜷缩着,显然是犯了难。

蓝丝绒盒子滚了一圈儿,停在她白嫩膝边。

初弦迟疑一瞬,手指轻轻剐蹭绒面,立即翻开一道鲜明有致的颜色。

像一个薛定谔的盒子,打开,里面不是有没有猫的悖论。

而是丢失的发绳,冷淡悠久的香根草气息,水杯摇摇欲坠那一刻即将失序的心跳。

藏在乌发下的白嫩耳廓,慢慢飘一层扭捏的绯红。

收拾完毕,只剩琉璃绿的玻璃水杯旁边,挨着蓝丝绒盒子。

初弦给自己倒了杯水,小脑袋垫着手肘,透过摇摇晃晃的水面,去看蓝绿相交的荧光。

她什么都没想,贺清越低沉清磁的声音莫名其妙从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蹦出来。

直把她吓一跳。

回过神,初弦用手敲敲脑袋,目光挪到蓝丝绒盒子,她二话不说,抓起来,丢进一个长久不用的抽屉里面。

这才轻轻吁一口气。

翌日,初弦先去了终南别馆,带回来的礼物精心包装过,揣在怀里,生怕磕了碰了。

南城这半个月天气不定,应老爷子病了一次,没让人告诉初弦。

得知孙女儿要来,他早早安排人准备,备了一桌子初弦爱吃的菜。

“小姐来了。”

施文宇是跟着应老爷子的司机,近几年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怎么爱出门,施文宇更多的工作便是接初弦往返终南别馆。

“施大哥。”

初弦抬手绕两圈,摘下毛茸茸的围巾,仰着明艳脱俗的小脸,眸里映着屋外晶莹纯澈的雪光。

“老先生在别间等您。”

初弦应了声好,玄关处换了鞋,趿着棉拖鞋,小蝴蝶似的扑腾到应老爷子身边。

“爷爷,我给您带了礼物。”

她笑着说话,声音嘟嘟囔囔,听不大清。

应老爷子最喜欢她欢天喜地的模样,腐朽枯枝似的大手揉了揉初弦发顶。

“回来啦。工作累不累?有没有机会逛逛伦敦?”

初弦一一答:“不累,大家都很照顾我。空闲的时候和别人一起去逛街了。爷爷您看,这是我花24英镑淘到的怀表。”

很漂亮精致的一枚怀表,可惜指针生锈,已经不走了。

她打开盖,呵了口柔软雾气,指腹擦了擦。

看得出来,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初弦有个家里开钟表店的朋友,给她发过一张照片,说是苏联货,因为销售不好,这款怀表成了他们的谢幕之作。

那家店比不得鸽子心脏大小,打油的柜台,雾蒙蒙的玻璃灯罩,拢不住一缕幽幽的光。

店主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她说自己是苏联人,这枚怀表从前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后来丈夫上了战场,再也没回来。

她守着这块走不动的表,过了余下几十年。

那家老店里什么都有,初弦一眼就挑中这块怀表。

经历过时间和战争的物件,已经超越了原本存在的意义。

应老爷子神情复杂,初弦这孩子心思单纯,她绝对不会借用物品来点明什么。

他们都被留在了某一个再也不动的时间节点,他们都有要用一辈子去缅怀的人。

但初弦和自己不一样。

小姑娘带笑的声音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应该随了她母亲,说话总是俏生生的,扬着一点儿绵软尾调,小黄鹂似的动听。

她人生的一切悲剧,起源于应家,起源于“应”这个姓。

人老了,容易精神不济,应老爷子握着怀表,初弦一边给他沏茶,一边说自己在伦敦遇见的新鲜事。

他知道自己这小孙女,对外性子沉默寡言,一棍敲下去也闷不出三句话,有几个知内情的老朋友说,还是小家子气,带不出手,镇不住场。

每每这么说,他不乐意听。

小姑娘不是对谁都掏心掏肺的性子,她从小没有爸爸,后来又失去妈妈,若不是初思生前做好一切安排,他未必能见到初弦这样干干净净的笑容。

几年前黄立勇家出了好大的事儿,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吃官司,又是亲人住院,还有剧团要运营,明里暗里,都是数不完的钱。

初思生前留了不少财产,能动的不能动的,虽不能让她过上挥霍自由的生活,但也足够衣食无忧。

黄立勇为了钱忙得焦头烂额,儿子女儿还小,又养着生前老友托孤的孩子,一个铁骨铮铮的南城汉子,为了那点钱,低三下四地去求,结果却总是残忍。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到底是初弦那孩子心思敏感,察觉出一点儿端倪,扯线头似的,问出了很多事情。

黄立勇养了她好几年,最开始,日子很难,初思去世,原先定好的节目演不了,剧团要赔好大一笔钱;初弦状态也不好,三天两头要看心理医生,檀嘉雅刚生二胎,一头顾孩子,一头顾她。

初弦比寻常小孩都早慧,陪着她叫号等医生,陪着她在机场等延误的航班,弄了个牵小孩儿专门用的红色弹簧圈,一头圈黄立勇手上,一头圈初弦手上。

那次在机场弄丢她,足够他们十年怕井绳。

有天下学,黄立勇照例去学校接她。

小姑娘比平时还要沉默,一声不吭回到家,拖着黄立勇的手进了两夫妻给她单独辟出来的房间。

原本白色的墙,让檀嘉雅贴满了HelloKitty的墙纸,起因是他们发现初弦对白色特别敏感。

那让她想起医院的墙壁,殡仪馆的灯光,会让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黄立勇知道她自己有个小小的储物箱,没上锁,他们没擅自打开见过。

初弦一股脑儿倒腾干净,存折、银行卡,各式各样,堆满木格纹的地面。

她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解决他们的困境,她只是把自己所有能给的全都交出来,问他:“黄叔叔,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我妈妈还有一套房子,卖房子够不够?”

黄立勇这辈子都忘不掉小姑娘认真又担忧的目光。

那几张薄得像纸的银行卡那么锋利,轻而易举,剜开皮肉,骨血淋漓。

这事儿应老爷子因缘巧合下得知,利索解决一摊子烂事,不问黄立勇要什么,只说要得了空,让他们把初弦往终南别馆带一带。

黄立勇倒是个倔牛,他责怪应家人,就算应老爷子帮他一次,他也不可能把初弦往火坑里推。

所以他压根就没把初弦带过终南别馆,后来更是咬着牙把所有欠款还清。但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初弦还是知道了自己和应老爷子的关系。

“爷爷。”

初弦话音慢下来,疑惑地唤了声:“您是不是累了?”

应老爷子才回神。

记忆里半大点高的小孩子,如今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大姑娘了。

“爷爷很喜欢你送的礼物,爷爷刚刚在想,放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好不好?这样爷爷想你了,一打开怀表,就能看到爷爷最喜欢的小孙女了。”

初弦羞赧地笑起来,一排贝齿咬着下唇,盈盈润润。

“爷爷决定都好。”她说:“只是爷爷想我了,给我打通电话,我就会过来。”

她靠着老人,视线越过全景玻璃,小松山悬着一轮不明亮的月,云雾朦胧。

“是啊。”老爷子喟叹,几十年风霜沉淀,不及一眼看到头的暮年,他笑看初弦,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悲痛,像在说给初弦,又像是说给某个缺席多年的人听。

“终南别馆永远是你的家。”

**

初弦把初初接回自己家,应老爷子舍不得极了。

她看得出来,比起一直不会说话的小猫,老爷子更想把她留下来。

但她做不到。

十一岁那年,她什么准备也没有,住进了黄立勇家里。

后来,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没打招呼,从对方家里搬了出来。

她年纪不大,但心思很沉,对人对事,一直有一条固有界限。

她和应老爷子,和黄立勇夫妇、永远不会擅自跨越的界线,是“家”。

初弦恢复了研究院的正常工作,早九晚六,雷打不动。

初思留给她的那套房子到底没卖,但是这么多年了,初弦逢年过节偶尔回去打扫一下,空得杳无人烟。

地段很好,附近是南城升学率最高的一中,听说今年一平米已经炒到了三十五万的天价。

初弦抽空回去,打扫完卫生,站在窗台,静静看了会儿落雪。

这段时间,南城陆陆续续又下了好几场雪。

她有点忙,之前说好要给贺清越送还的大衣已经特意干洗过了,却一直没有机会。

至于雨伞,上次顶风上班,她的胶囊折叠伞被风吹飞,家里一直没备用,只好借贺清越的英国伞用一用。

临了,煞有介事地发了条微信,一张配图和一条文字。

图是他的伞,文字是:贺先生,今天下雪好大,可以借用你的雨伞吗?

额外配上一个猫猫探头探脑的表情。

他正在谈一项投资,对方激情高昂的杀价,四个点,寸步不让。

贺清越忽然就没了继续与之周旋的意思。

他摆摆手,应付的事交给江助,江助微微一笑,刀枪不入,开到七个点,差点跌破对方眼镜。

贺清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闪。

初弦等了五分钟,没见对方回复,猜测资本家应该挺忙的,干而脆地收了手机,专心投入工作。

所以贺清越等到这条姗姗来迟的回复时,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四十分钟。

她拿起开了勿扰模式的手机,点开微信,清润双眸顿了顿。

H:伞送你,外套带上。

1小时56分钟前。

H:?

初弦拉开浅胡桃木的桌子,把桌上纷乱杂物一一收拢整齐。

泛着莹润光泽的长发荡到桌面,手机自动识别人脸感应,红光闪动两次,显示解锁失败。

初弦没注意,四十分钟前,似乎又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依旧是人声鼎沸的胡同巷口,叫卖声络绎不绝,这样最寻常不过的市井烟火,响了近百年不止。

饭点时间,飘香十里,贺清越一身熨帖精致的衬衣西裤,和这副普天之下最寻常不过的尘世烟火格格不入。

古斯特依旧停在外边,来过几次,这条狭窄逼仄的羊肠小道早已熟知于心。

研究院的大门虚掩着,院内柳树横出一截枯瘦枝桠,贺清越抬高伞,轻而薄的柳絮遥遥坠坠,在这一隅之地,落了一小片暝暝白雪。

路灯看着比他爷爷的年纪还大,但光源很足,飞蛾不知死活地碰撞着粘附一层油脂的陈年灯泡。

贺清越掌心抵着门,轻轻一推。

研究院的风格和南大自成一派,三层雕花飞檐,古意很足,这所研究院已有近百年历史,仔细看,还可以看见掩盖在爬山虎之下的剥落外墙。

后来老城胡同巷被政府划入文物建筑保护区域后,南城政府特别拨了一笔专款专项,用于古汉语研究院的保护。

院内支着好几棵柳树,贺清越扫开不知是白色薄雪还是白色柳絮的飘落物,站在寂静空旷院落,墙角停放一辆看起来经常有人使用的解放军牌自行车,其中一棵枝干粗实虬枝的树下,摆着一方白玉石台。

贺清越指腹捻过,没有落灰,石凳跌了不知打哪儿飘来的干枯红枫叶。

一面二人高的墙,将这一片阒寂沉默的百年建筑与外边的鼓吹喧阗判若黑白地分割开。

几小时前的雪势仍在淅沥,空气弥漫一股深重潮气。

上次来,留意那小姑娘的工位在那边,他收伞负手,闲庭信步地走过去。

雷声滚了好几道,贺清越避开另一边的梧桐,风雨欲来的气息令透着翠色的枝尖儿恹恹答答。

雨始终没下,雪也没停。

那方刻意建造的玻璃隔断墙,映出一个伏案写字的小小身影。

成绮余霞被更深更重的鸦黑覆盖,斜落的夕阳切割一段垂死挣扎的暮光,狂风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大约是邻近的哪一家起了锅。

她这一身别致,月牙白的旗袍,温白玉钗绾发,双耳缀着一串精巧的铃铛耳饰。

执笔,柔锋笔尖一转,蘸满了墨,手腕发劲,落地游刃有余。

天色愈发地暗。

院落亮了一盏昏灯,雪停了,雨还没下。

她写了四十分钟,他看了四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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