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习的大长腿在逼仄的桌子底下不舒服地动了动,最后干脆大大咧咧伸到过道,晃动着鞋尖碰了碰桑榆的桌子腿。
“小榆榆,你好厉害,全省第一!”宴习一手托腮,侧头傻乐地看着桑榆。
桑榆头都没抬,淡淡说:“还行,就一般。”
宴习:“……”不愧是逼王。
“我们放学了去庆祝一下!”宴习说。
桑榆也像宴习一样把腿伸到过道,慵懒地背靠教室白墙,面朝宴习说:“庆祝什么?庆祝你考全校倒数第一?”
宴习嘴硬:“倒数第一也是第一,你是第一,我也是第一,所以我们殊途同归、顶峰相见。”
桑榆很难想象宴习是顶着多厚的脸皮说出这句话的。
还顶峰相见,怕是你早就一头扎进东非大裂谷了!
“就这样说定了,今晚我翘掉晚自……”
“翘掉什么?”忽然,一个沉得吓人的声音响起。
宴习转头,只见任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座位前面,脸色铁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眼尾扫了一遍教室,宴习倏地发现整个教室静得吓人,所有同学都默默低头假装写作业。
前面的陆小梅在拙劣地暗示:“咳咳咳……”
宴习:“……”
“翘掉什么?”任老阴沉着脸重复问了一遍。
宴习抿了抿唇,顿了顿地说:“悄摸摸地掉头去蓝翔开挖掘机。”
陆小梅呛了一口茶,这回是真的咳嗽了。其他同学疯狂憋笑,碍于任老发闷火,谁都不敢笑出来。
“就你全校倒数的成绩,蓝翔都不要你!”任老骂他,转头对陆小梅说,“别咳了,你的头发怎么回事?要么扎起来,要么剪短,身为学习部部长,要给全校同学做榜样,而不是带头破坏仪容仪表的校规!”
陆小梅从桌肚摸出黑色的头绳叼在嘴里,双手往后拨头发,乖巧地扎起来,发火的任老她可不敢惹。
同学们纷纷看向教室角落,猜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一向脾气好的任老气到想吃人。
任老说完陆小梅,严肃大喝一声:“你俩出来!!”
宴习起身,陆小梅跟着起身。
“谁叫你了!”任老对陆小梅说。
陆小梅:“?”
任老转身瞥了一眼桑榆,“我是叫他!!”
全班吃瓜同学:“???”
桑榆:“!”
在起身的那一刻,他已经把这几天都回忆了一遍。
任老在课室走廊等着他俩,宴习和桑榆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宴习低声问:“你又打架了?”
桑榆:“没有。”
“那任老发什么火?”
桑榆抬头掩唇,模糊地提醒:“红毛。”
宴习:“……”
“还墨迹什么?要我八抬大轿请你们么!”任老嗓门之大,坐在教室的同学全部一哆嗦。学生怕班主任,是刻在DNA里的。
桑榆和宴习站在任老跟前,但他俩一个183,一个187,足足比任老高出一个头。
任老抬头看着他们,觉得气势不够,干脆站在一旁的小木椅上指着他们大骂。
“今天我收到举报,你们居然敢去飙车?!啊!去飙车!!”任老打开手机贴在他们的脸上,“看看,睁开眼看看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你们?证据确凿!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
任老中气十足,引得同一楼层的老师出来了解情况,但看到是任老在训学生,脚底拐个弯就回去了。
“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多么危险!你们不仅不顾及自己的生命,还不管路上其他司机的死活。要是出了意外,我姑且不管你们,但其他好好开车但却被你们无故牵连的人呢?他们也是有家庭、有亲人的,你们可以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请你们尊重别人的生命!”
任老这次发了很大的火,教室里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任老的咆哮。
陆小梅叫了叫方致远,“桑榆和宴习他们怎么敢的?不要命了!”
方致远失神地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反应。
陆小梅叹了口气,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任老的声音在走廊爆响,“反观你们呢?你们就是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吗!说话!!”
桑榆低下头,垂着眼。
“是我们不对。”宴习开口,诚恳认错。
他什么事都可以由着桑榆,唯独飙车这件事他极力反对。有时候桑榆很理智,但一旦疯起来什么也不管不顾,是时候该敲打一下桑榆了。
“不对你还去做?是觉得好玩吗?啊!!”任老冲宴习大骂,“你知不知道如果一旦出事,后果是多么严重!你们年轻,还要美好的将来,我希望你的将来是发光发亮,而不是躺在医院度过余生!”
“不关宴习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拉着他一起的。”桑榆张了张嘴,轻声说。
“你拉着他一起,他就要去?他没有自我辨别对错的能力?”桑榆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任老就更气。
任老颤抖着手指指着桑榆,“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错,你只是觉得连累了别人心里过意不去!”
任老越说越激动,脚下承受他重量的木椅咿呀咿呀地响。
“桑榆没连累我,是我自愿跟他一起去的。”宴习说。
任老气血充斥胸腔,眼底爬满红血丝:“你们还很骄傲,还觉得很伟大是吧?相互为对方的错误行为作辩解,就自以为显得很仗义?我告诉你们,这样的开脱除了傲慢愚蠢之外,一无是处!可笑至极!!是不是自愿去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做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偶尔几道翻书声显得格外侧耳。
同学们都明白,其实任老的态度很明显,他就是想要桑榆和宴习真诚认错,并保证以后不再犯。
林校刚好巡班,他站在楼梯有一阵了,静静地听着这边的声音。
平时在枝头叫个不停的蝉现在却没了声音,闷热的下沉气流蒸发空气的水分,枯黄的野草蔫了吧唧地倒在水泥地上。
一时间,整个四楼静得可怕,只听到楼下传来的读书声。
桑榆抬头:“对不起,我错了……”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任老打断他的话,“命是你自己的,你应该对自己说,对你父母说。”
桑榆沉默了下,缓缓道:“我错了,我不该漠视生命,我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
一阵风吹来,平静的空气开始流动,送了几分清凉,草坪喷头突然自动开启,摇头晃脑地浇灌周边植物。
一瞬间,蝉鸣了,草也活了。
熟悉的夏天又回来了。
任老舒了一口气,温声说:“安全永远是第一位,哪怕你们成绩不好,我都无所谓,但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如果真的喜欢这种极限运动,等成年了就正儿八经地找个赛车场训练,哪天到了比赛记得给我寄入场券,我去给你打气。”
桑榆心底颤动,感激地看向任老。
“哎呀,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林校从楼梯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笑着一手搭在任老肩上,“我办公室来了一饼新茶,去尝尝?”
“站那么久,腿也该站累了吧。”任老瞪了他一眼,“我都看到你的影子了!”
林校被任老戳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打着哈哈说:“这不你在教孩子嘛,我出来多不好。”
任老冷哼一声,“我唱完红脸,你就出来,好人都让你做了!”
闻言,林校马上板起脸,正色道:“知错是知错,但惩罚不能少。两人都要记过,并在下周一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书!”
桑榆和宴习应声。
“这次好好念,别跟上次一样给我整幺蛾子!”林校警告他们。
任老转身离开。
“唉,你去哪?”林校朝任老喊。
“喝茶。”任老冷漠地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林校笑了几声,快步跟上去,只留下桑榆和宴习待在原地。
“抱歉,我连累你被记过了。”桑榆半倚在墙上,仰头越过栏杆看向天空。
“嗐,这有什么。”宴习瞬间化身古惑仔,带着中二病的气质抹了一把头发,挥了下身后并不存在的披风。
“想当年你宴哥我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叱咤风云,底下的小弟少说也有百八十个,杀人放火金腰带,狗路过都要把骨头留下!区区记过,我怎么可能放在心里。”
桑榆十分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只要我一个电话,我想砍谁就砍谁,拼多多都给你砍下!”宴习一回头,哪还有桑榆的影子,“哎?!桑榆你去哪了?你要不要拼多多砍一刀?”
他追了上去,走进教室时,桑榆已经埋头刷题了。
“给你讲讲我当年的辉煌史?”宴习扬起一张帅脸。
桑榆静静地盯着他良久,而后吐出一个字:“滚——”
宴习双手投降,比了个禁声的动作,乖乖坐回座位。
一节课40分钟,很快就过去。
下课后同学们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桑榆继续安静地做作业,完全不受外界的影响,过了大半个小时才收拾东西回家。
宴习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桑榆,表情是连当事人都没察觉的傻笑。
桑榆下来楼梯,走向停车场,他一溜烟地跟过去。
桑榆推着自行车,警告地说:“不许翘掉晚自习,不许来找我。”
“我、不!”宴习一屁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倔强地仰着头。
“……”桑榆,“你起开!”
宴习:“我、不!”
桑榆磨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行,你不起是吧!”桑榆绷紧眼皮子,长腿一跨坐上车垫,“我把你载到山沟沟,然后丢掉!”
宴习被他逗笑了,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你丢不掉的,我会回来找你。桑榆,你完了,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闭嘴!”桑榆蹬了两下脚蹬发现有点重,回头生气骂道:“还不推一下!”
“哦哦哦……”宴习伸出两条大长腿蹬地,姿势很奇怪,在远处看来很像人形癞蛤蟆。
慢慢的,自行车逐渐启动,虽然是两个人的体重,但桑榆蹬起来还是挺轻松。
“呜呼~”宴习坐在后座张开双臂,感受清风郎朗。
夏日余晖,自行车上穿着校服的少年迎风而去,风华正茂是青春。
还没到17号街,宴习就听到修马路的钻机发出巨大的“突突突”声响,道路两旁竖了不少提示牌,警告路过的行人要小心出行。
旁边还有个大叔指挥一台挖掘机在挖土,方叔和包工头在榕树下抽烟说笑。
“最近在维修道路?”宴习问。
“嗯,今早就开始动工了。”桑榆慢悠悠地骑车,避开施工埋下的障碍。
宴习忽的沉默下来,转头四处张望,他朝桑榆说:“我怎么好像听到方致远的声音?”
桑榆刹车,一脚撑着地面,侧头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这里距离方记还有一段路程,按道理方致远也不可能出现在工地。
两人竖起耳朵认真辨别声源,随后缓缓朝一个方向看去。
“呜呼~挖呀挖呀挖~”
“前进!远门永不退缩,哒哒哒——冲啊!”
“加大火力,准备弹药,挖掘机战队永不为奴!”
桑榆和宴习震惊地对视一眼。
挖掘机里面坐着的是方致远!
方致远在开挖掘机!!!
包工头吸了一口烟:“老方啊,你儿子天赋异禀,我才让人教了他半个小时,他就学会了,他天生就是开挖掘机的料子,别埋没了天分。”
“那可不!我儿子就是聪明,干啥啥都会。”方叔骄傲地说,“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让他跟着你混。”
“你儿子高三了吧,成绩怎么样?”包工头问。
方叔无所谓地说:“全省三万多名,儿子说是考不上好大学了,他打算去种地。”
桑榆:“……”
宴习:“……”
方叔并不在意成绩,他继续说:“我说你种啥地啊,不考大学就不考呗,大不了回来继承家业,这么大的方记还能饿死你不成。实在不行,我就给他买台挖掘机,去修桥铺路,建设美好中国!”
包工头寻思了下,“可是老方啊,全省三万多名,这已经很厉害了吧。”
“厉害有个屁用哦,我儿子不高兴就不读呗。”方叔吐出一口烟,不在意地说。
包工头看了眼在钻地的儿子,心里一下平衡了。
方致远刚好操控挖掘机掉头,一眼就看到石化的桑榆和宴习,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榆哥,宴狗,我在开挖掘机,一起啊!不要抑制男人的天性,不要抗拒诱惑,尽情释放吧!”
“神经病!”宴习骂了句。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桑榆停好自行车,眼里放光。
宴习:“?”
“机车不能开,挖掘机总能开了吧。”桑榆舔了一下唇,说。
宴习:“……”我看到了你饥渴难耐的模样。
厉子曜从挖掘机里面探出头来,激动大喊:“榆哥快来,真的超爽!”
宴习惊讶:“子曜,你怎么也在?!”
厉子曜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宴哥,我在追逐男人的梦想!”
宴习:“……”
桑榆身形轻盈地跳上挖掘机,方致远雀跃地教桑榆操作,桑榆很快就基本记住,上了旁边的另一辆挖掘机。
“轰轰轰——”桑榆启动挖掘机,拧动油门。
宴习傻眼。
操,桑榆开挖掘机开出了机车的感觉!
他果然还是那个心怀自由的少年……
桑榆推动操作杆,挖掘机开始慢慢往前走,他往前推了推左手柄,挖掘机小臂颤颤巍巍地前伸,算是迈出成功的第一步。
小美翘起尾巴朝桑榆又蹦又跳,兴高采烈地抬头长叫一声:“哦呜~”
宴习:“……”这狗拍马屁的水准,或许我也应该虚心学学。
“喂,你们两个把这堆沙挖到那边去,注意安全哈。”包工头说完就找水喝去。
“好嘞~!”方致远和厉子曜齐声应下。
“挖掘机战队归位,报数。一——”方致远中二地等待着桑榆报数。
桑榆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老子不想理你的吊样。
方致远尴尬闭嘴。
“二!”厉子曜大声接道,傻傻地笑了笑。
方致远捏了一把厉子曜的脸蛋,哈哈大笑:“走!出发!让我们一起去征战银河,保卫地球!”
“出发!”厉子曜举起手大喊。
“呜呼~阿勒阿勒~~”
宴习:“……”
方致远的挖掘机“哒哒哒”地响,桑榆跟在他后面往前开。
站着的厉子曜视野比坐着的方致远视野开阔,他忽然慌张大喊:“远哥,前面有沟!沟!!”
“好嘞,GOGOGO!”方致远应道。
“远哥,我是说沟!沟!沟!!”
“GOGOGO!收到!”方致远摇下挖掘机机窗,对后面的桑榆大声说,“calling总部、calling总部,前方道路平坦,请全力出击!”
桑榆并拢食指和中指抵在太阳穴,帅气地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桑榆加大油门,好不犹豫地推动操作杆,“全军出击,GOGOGO!”
宴习:“……”我时常觉得自己才是个正常人。
“轰轰轰——”
两台挖掘机齐头并进,一起往前开,扬起的漫天沙尘,渲染出古战场的紧张气氛,不知道还以为在拍赛博电影。
包工头拿着一瓶水,眼睁睁地看着两台挖掘机路过,自言自语道:“前面有沟……”
宴习听后瞪大眼睛:“!!!”
“嘭——嘭——”
两台挖掘机一头扎进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