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儿,何羽桃才敢睁开眼。
到空气里浓郁新鲜的血液味道。
他微微侧脸,想看看现状,还没动身就听楚弃厄说。
“你会后悔的。”
血迹喷洒在碗里,血好似一种调味料,能增添食欲。
这里没有一人露出不悦的神情。
他们像是经历一场神的洗礼,接受着神对他们的怙恩。
神之怙恩,以血为介。
手腕上猛地一热,刺痛楚弃厄。
他低头,见老鹰图案上沾了一抹血。
血顺着指缝下坠,滑向指尖,最后滴落白袍上,浸染红色。
眼前狂欢依旧,他身处其中,只觉得冷。
少女倒在地上抽搐直至失去生机,她们拥有世上最漂亮纯粹的眼睛,她们是祭品。
一切恢复平静,人声渐弱,一个人被推上了高台。
此人身着紫色巫袍,满身血迹,奄奄一息。
她被绑在木桩上,双手打开,呈十字架的形状,手腕上的血顺着痕迹流了一路。
彼时,民众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他们齐声高喊那人的名字,楚弃厄听得出来,叫的是……特图司。
特图司动了动眼睫,竭力将肺脏中的疼痛呼出,她抬眼,透过人群,她看见了那个与自己一样的人。
他额头上的花印,就算有布当着,也依旧红得耀眼。
扯动唇角微微笑了起来,她动唇。
“月亮降临那日,你将痛不欲生。”
楚弃厄看清她的唇语,脑中一痛。
耳边传来何羽桃颤颤巍巍的声音。
“我现在……可以睁开眼了吗?”
“不能。”楚弃厄道。
抬手将何羽桃的脑袋连带身体一并转向师灵衣,自己则往上走去,他挤开围堵在前方的人群,摒弃周围浓郁的血腥味,与她对视。
他直视特图司湛蓝色的瞳孔,眼底毫无惧意。
“是蓝简!那是蓝简!”何羽桃喊,说着就要冲上前,“她都受伤了。”
他推开人群往里跑正要上台就被楚弃厄拦住。
楚弃厄单手当着何羽桃,没有回身,他试图从特图司的眼底探究个仔细。
只可惜没有。
“楚同学,这是蓝简,你见过的,那个玩塔罗牌的同学。”何羽桃抓了抓楚弃厄手臂,抬头,“有印象没?”
楚弃厄没有回答,只身走上台阶,一步又一步,靠近台上被绑着的特图司,在她面前停下。
他扯下额头上的丝巾,撕成两半,将特图司两侧手臂上的伤口包住。
侧耳,他道:“带我见阿诺娜。”
特图司艰难转过头去看逐渐浸湿的丝巾,她忽而笑了。
眸子里只有笑意,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阿诺娜死了。”
楚弃厄听完面上没有流露一丝情绪,他抬手便掐住特图司的脖子。
指尖不断收紧,身后涌上嘈杂的声音。
特图司的脸色由惨白转向通红,她有些呼吸不上。
眼泪自她眼中落下,眼底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道:“阿诺娜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我不在乎。”楚弃厄道。
人群争吵试图上前解救他们的祭司却因为楚弃厄掐住特图司的脖子而将这个想法搁浅。
无奈之下,他们仅能抓住何羽桃。
无奈何羽桃这个倒霉蛋手无缚鸡之力,比起趁早撇清关系的师灵衣,何羽桃承受了大部分的摧残。
“神将降罪于你。”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他颇为有威严,“神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妄图伤害祭司的罪人。”
楚弃厄骤然松了手,回身看向他,额头上的印记明显异常。
他轻微扯动嘴角,道:“埃达,我找你很久。”
话落,他看见直面射过来一支箭,穿过埃达,笔直地朝楚弃厄射去,接着穿过他手腕上的老鹰图案,击中他身后的特图司。
面前所有的人和景都好似被一支箭剥夺了存在的权利,如同剥开一层雾,消散于眼前。
这支箭就像是虚空时空打过来的,在楚弃厄身上任何痕迹都没留下,只觉得手腕有些火辣,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楚弃厄!”何羽桃睁大了眼,二话不说挣开束缚就往那边赶。
也是那一瞬间,楚弃厄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像被抽走了一样,他在下坠。
眼前浮现错综复杂的场景,模糊且真实,他抓不住,和他的人生一样,淡得近乎看不见。
月亮降临的时刻,你将痛不欲生。
特图司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
他来过有娀,他一定来过。
坠下去那一刻,倒在师灵衣怀里。
不远处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混乱,嘈杂,吵得楚弃厄一口气又猛地提起,眼前逐渐清明。
“楚同学,你没事吧?”
何羽桃爬到楚弃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觉得还行,不算发烧吧应该,于是打算摇一摇身体。
刚触到楚弃厄的衣袍就被制止。
楚弃厄站稳,眼一斜,激得何羽桃愣是不敢有动作。
算了,还是不摇了吧……
何羽桃悻悻收回动作,改动作替楚弃厄拍拍灰。
远处马蹄声渐进,还有几声女子的惊叫。
何羽桃打开门,看见火光映着人的惊慌,到处是逃亡的场景。
不远处走来一个人,蓝白袍子,面容清丽,红褐色卷发,左手上拿着一柄弓箭,神情悲戚走在路中间。
有人撞向她,将她单薄的身子撞得站不稳,额角散下几缕头发,火光将她双眸照得明亮,亮得如同天上的月亮。
她没有穿鞋,双脚满是血迹,踩在她一直庇佑子民的鲜血中,一步一步踏上了祭司台。
有娀乱了,因为她。
阿诺娜踏上第一层台阶,裙角被一个小孩抓住。
小孩的身边躺着一位母亲,一位伟大的母亲。
天真懵懂的孩子眼巴巴望向阿诺娜,阿嫲说,穿蓝色外袍戴鲜花冠手拿弓箭的人就是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很厉害,能保护所有人。
“祭司大人,阿嫲睡着了,我喊不醒她。”孩子口齿都带着奶音,裙角却抓得紧,“您可以帮我叫醒她吗?”
阿诺娜愣了下徒然笑了,蹲下与孩子平视,她柔声:“孩子,闭上眼,月亮消失的时候,阿嫲会醒来。”
话落,孩子果然有了犯困的迹象,但她努力摇头,伸出小手去摸阿诺娜脸颊上的伤口。
“阿诺娜,你流血了。”
阿诺娜似笑非笑,“嗯,我流血了。”
“阿诺娜疼不疼。”
孩子用袖口替她拭去干了的血以及眼泪。
阿诺娜闭上眼,她是有娀最年轻的祭司,如今却要依靠一个稚嫩孩童的肩膀。
抚过孩童头发,阿诺娜道:“阿诺娜不疼。”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一字一句地回答,“特图司,阿诺娜,我叫特图司。”
“好。”
阿诺娜牵起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祭司台。
祭司台的四边都有火苗,阿诺娜让特图司站在一边,把手放在眼睛上捂住,自己则抽出背后的一支箭,左手抬起弓,干净利落得射向其中一人。
随着哀嚎,那人从马上摔下来。
祭司箭有去无回,只有在生死之间的大事,祭司才会射出此箭。
“谁再妄动,此箭便会刺穿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锁在地狱。”
话落,打斗声渐渐弱了下来。
阿诺娜站在祭司台上,扫过底下的每个人,包括处于祭司殿门口的楚弃厄等人。没做停留,只道。
“上天降罪,吾甘愿受罚。尔等待我死后,不可再生事端。”
“近日孩童失踪,有娀国人心惶惶,您已带我们求过上天。您是祭司,是有娀的未来,您会为有娀带来幸运。”
阿诺娜听后笑了,眸光闪了闪,她道:“同时,也会带来厄运。”
“吾将自身献于上天,所有杀戮与污血都随我而去,愿月亮照亮你们。”
祭司自戕在祭司台,温热的鲜血溅在身旁捂眼睛的特图司身上,像她阿嫲的血一样,烫得她心慌。
特图司想睁眼却听阿诺娜微弱的声音,“抱歉特图司,不要睁开眼睛。”
特图司乖乖闭着眼睛,她能感受到有湿热的指头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留下血液。
“从今往后,你是有娀国的祭司,你是有娀国的未来。”
特图司没哭,只点头,阿诺娜笑了,拔出胸口的箭头朝楚弃厄那边丢去。
因为痛,她没了气力只能趴在地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
抬起头,动了动唇。
突然。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就连何羽桃都有些错愕。
等他们缓过神来便看见有娀国的祭司被一个红袍男人刺入腹部。
鲜血溅在楚弃厄脸上令他不自觉闭眼,再睁眼时,血液顺着睫毛下淌。
【玩家楚弃厄刺杀女祭司】
楚弃厄脸上淡薄,半点情绪都没有露出,单手扣住阿诺娜的后颈将腹部的箭头刺得深了几分。
沾满血的手掌按在楚弃厄的红袍上只留下一个湿濡的印子。
阿诺娜道:“欢迎回来。神,会庇佑您的。”
楚弃厄没有回话,将箭拔出,血液又迅速染红阿诺娜的蓝色袍子。
阿诺娜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望向楚弃厄的眼神平静悠长,像看一位故人又似有些畏惧。
她露出的手臂上也有一只老鹰,和楚弃厄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楚弃厄起身,却见阿诺娜道:“月亮降临时刻,你将痛不欲生。”
皱眉,是阿诺娜直至死亡唯一看见楚弃厄露出的神情。是疑惑,是不解,而后释然。
楚弃厄眼睛撇过一旁的特图司,而后把箭丢向台下,眼神望向不远处的师灵衣,只有短短几秒便收回心神。
他杀死了祭司。
楚弃厄杀死了祭司。
何羽桃惊得脑子快要爆炸,眼睁睁看着楚弃厄被带走。
“他是不是疯了?!楚弃厄他是不是疯了?!”
师灵衣靠在墙边,抱着手臂望向楚弃厄离去的方向。
“是疯了。”师灵衣评价着,眼底隐隐透出笑意,“你猜他为什么杀祭司。”
“还能因为什么,找死呗……”
话落,何羽桃立马就悟到了,偏头看向师灵衣就见他与自己对视着,这一眼让何羽桃直接炸毛。
“我靠,不会吧,不是,为啥啊?活着不好吗?!”
何羽桃觉得好冷,冷到打寒颤。
师灵衣点头赞同,但目光深远,他看着聚集在祭司台的零星几个人,转头抬手点了点把脑袋面向墙壁思考人生的何羽桃。
“不去看看吗?“师灵衣道。
何羽桃头晃的跟摇摆车一样,“不要不要,我不理解,我不去。”
“有什么不理解的,人求死不是只能等死。”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千方百计进了副本又要在副本里死了。”何羽桃语气闷闷,“要是这样,当初他就不应该救我。”
一个人自己都没有想活下去的想法,为什么要在告诉自己生活有希望后又自己求死。
这不是给了希望又绝望吗……
低低的笑传入何羽桃耳中,师灵衣道:“任何在副本外的死亡都不算真正的死亡。他要的,是死于沙土,了无痕迹。”
“什么意思。”
师灵衣挑了下眉,没再回答,只侧身绕过祭司殿,在台下捡起那枚带血的箭头,然后从后门离开。
何羽桃跟了上去,他问:“怎么不说话了呀?打哑迷你这是。”
师灵衣答非所问,把箭头递给何羽桃。
“收好。”
何羽桃啊了声,连忙双手捧着,虽然他仍旧不解师灵衣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但这箭头也是很关键的东西。
万一那边的人过来找物证,没有杀人工具也只是代表有嫌疑,又没有真正定性。
乐呵呵收着箭头,何羽桃道:“学长,你打算去救楚同学了?”
师灵衣顿了下脚步,望向何羽桃手中捧着的凶器,他点头,“你不开心吗?”
何羽桃当然开心,能在副本救一个人算一个,总不能因为他求死就真的让他死吧,这多不好,人家还救过自己的性命,怎么说也得还他一命。
只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越走越偏,连个屋子都没有。
“学长,我们……不是去救人吗?”
师灵衣往前走了几步,口吻随意。
“不是我们,是我。”
何羽桃猛然清醒,中了他的计!刚要转身就跑,脖子就挨了一下,耳边是师灵衣逐渐模糊的声音。
“下辈子尽量不要碰见我。”
这俩都是疯子!逮着他一只绵羊薅的疯子!
监狱内,阳光月光照不进窗子,楚弃厄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上的伤口渗出血,轻轻一动伤口粘着衣服,撕扯得疼。
没有太多情绪,楚弃厄的眼底一片死灰,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痛是一种常见的感触。
抬眼去看前方,大概是忌惮,所以他这个牢房无人驻守。
杀了祭司的人就代表与神明作对。
这样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楚弃厄明白,但更多是无谓。
突然,耳侧听见一些动静。
楚弃厄看见一个人扛着东西走进,接着那人站在自己面前,没说话,只望着自己。
接着发出一声笑,他说:“怎么半死不活的。”
接着他轻轻松松解开楚弃厄左手上的铁链,单手抱住腰让楚弃厄整个身体重量压在他身上,再去解右手的铁链。
“师灵衣。”楚弃厄在他耳边说。
师灵衣指骨落在楚弃厄后颈处,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他耳上的蜻蜓流苏落在楚弃厄锁骨处,痒得发疼。
“你又骗人。”楚弃厄有气无力地说。
地上的何羽桃手里握着箭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被师灵衣骗了,
“不会有人在意谁杀了祭司,他们只会在意谁握着凶器。”师灵衣单手扣住楚弃厄腰侧,平静说道:“我不想你死,阎王都收不走。”
腰侧有些发疼,楚弃厄皱眉,推开师灵衣,自己站稳脚跟,走到何羽桃面前蹲下。
箭头上全是血,楚弃厄抚过那枚箭头,耳边仿佛又想起阿诺娜死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月亮降临的时刻,将痛不欲生。
半响,他拿过箭头,转身道:“给你两个选择,把他带走或者你死。”
师灵衣靠在墙边,歪头表示听见了但不选择。
他嘴边挂着笑,看了眼楚弃厄又看向地上躺着的何羽桃。
“他说他欠你一命,所以我带来了。”
楚弃厄抬眼回望,抬手一扬,箭头坠在地面的声音刺耳异常,惊的整个监狱都在回荡声音。
“我不介意你们陪葬。”
十几米外侍从听见声音匆匆赶到监狱时便看见已经自由的楚弃厄,靠在墙边笑得如沐春风的师灵衣以及一个被声音惊醒的何羽桃。
何羽桃望着面前的楚弃厄,啊了声,“我去!我不会死了吧!”
楚弃厄道:“在路上了,忍着点痛。“
何羽桃:……
崩溃了,真的崩溃了,何羽桃的头好痛,他就这么看着侍从越来越多,然后火把把烛火点亮,光刺得他眼睛发疼,爬起来揉揉脖子又见师灵衣拍了下自己肩膀。
他语重心长,“准备好了你第一个吧。”
生生打了个寒颤,何羽桃默默挪到一边埋头装死。
楚弃厄站在监狱内,看见墙壁上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形,来者慢慢走下台阶,来到楚弃厄面前。
他开口:“阿诺娜是有娀最伟大的祭司,你得陪葬。”
楚弃厄盯着面前的人许久,才开口。
“埃达。”
埃达抬起手放在眼前,借助指缝去看楚弃厄。
光线忽明忽暗,烛火被吹动,带动楚弃厄背后的影子,指缝正好落在楚弃厄额头上的印记,几秒后,他徒然道:“等你许久,lys.”
不是拼音,是很纯正的外语。
楚弃厄蓦然蹙眉,显然对这个称呼熟悉。
“lys?璃斯?”何羽桃露出疑惑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楚弃厄胳膊,“你外号啊?”
看了看楚弃厄又看了看埃达,又问:“你俩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