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从没见过如此高效的军队运转，本以为当初红狮子军团驰援火山官邸已经够快了，结果这才第二天，幽影城就已经集结起近六千人的军队。

他们各持一把钢剑或长矛，施术者挥舞着黑火，短短一会儿的时间，至少有六列士兵从他身边经过。

穆利缇尔将左臂腋下的头盔戴上，“南海岸在恩西斯城后面，据说附近有死亡仪式鸟的巢穴，我要尽快把沿路的障碍扫除干净。”

伊利亚赶紧拉住他们，“那我呢，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你？”两个骑士一起笑了。

穆利缇尔收起笑容，“幽影地和交界地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死去的神祇影子，可没有那边安静祥和。”

伊利亚简直卧槽了，“你确定安静祥和交界地有半个卢恩的关系，难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破碎战争？”

无数人孤独饥饿地倒在雪地里，尸骨在盖利德的腐败池中融化，更多的则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这时，大厅中一扇狭窄的鱼梁木门传来一声巨响，一个穿着重甲的男人走进来。

“不过是一群被宠坏的孩子，在母亲的后花园里小打小闹罢了。”

他高大威猛，虽然头发已经斑白，却拥有公牛般的宽阔胸膛和男孩般的平坦腹部，让伊利亚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拉塔恩将军时的情形。

“每天都在死人，圣战之后会死更多人。那又如何？这是战争，战争就得死人。事实如此，天经地义。”

听见这话，伊利亚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失了年轻时的谦逊，变得好大喜功又偏执己见。

可是下一秒，只见两个骑士恭恭敬敬地行礼：“盖乌斯将军。”

盖乌斯挥了挥手，穆利缇尔和火焰骑士两人前后告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大厅里的人穿过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离开的模样却显得极为放心，丝毫不担心将伊利亚一个褪色者留在满是圣战军的大庭广众下。

伊利亚闭上了嘴巴，然而盖乌斯却好似看出了他先前的不满，笑眯眯道：“你不服？”

“我服。”

盖乌斯摇头，“不，你还是不服。”

伊利亚心道这老头怎么回事，老年痴呆都能当将军了，他再次重复道：“我真服了！”

“你不服。”

伊利亚干脆扭头就走，惹不起他躲得起，谁料这老家伙一手扣在他肩膀上，任凭伊利亚使出全身的劲，也没能动弹一下。

盖乌斯捏了捏他肩上的肉，又摸了摸他的骨头，啧啧摇头，“听说你是从红狮子城里出来的，感觉不怎么样啊！”

听起来就像在说拉塔恩这么拉的吗？

听不得这话，伊利亚使劲去扳他的手，结果反倒被盖乌斯顺势搂进怀里，任旁人来看，还以为是他主动投怀送抱。

伊利亚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的同时紧张了起来，“卧槽，有老变态！”

“别像个哭哭啼啼的小媳妇，红狮子无懦夫，你放心，我会很绅士的。”盖乌斯琢磨了一下，“用让你吮奶的方式抚慰你怎么样？”

盖乌斯搂着他的腰往外走，任凭伊利亚如何大声呼救，路过的人全当听不见。

直播间，无数人都沉默了。

【说实话，我想过记者可能会死，在地牢里遭遇非人折磨，但我真没想到他有天要陪老头打野。】

【原来我们都误会了，监狱外面的世界更危险！昨天还在对我们卖惨，今天就……】

【懂了，如果有一天记者不卖惨了，一定是惨的出去卖了！】

这下就连联合国成员都不知道要不要在大屏幕上播放了，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不太好吧？

最后还是议会长硬着头皮说：“要不，再看看，评估一下战力什么的……”

这是评估哪方面的战力，这玩意它正经吗？男人们感到羞耻地闭上眼睛，而女人们和几个男人则是瞪大了双眼。

自家人自家事，网上的俄罗斯人更是脸都绿了。

好在，众人预想中的肛裂并没有发生，盖乌斯的确蹂躏了一番记者，不过用的不是长矛，而是骑枪。

伊利亚满头大汗，被山猪追得嗷嗷叫，在夕阳余光炫目之际冲向墙壁后面，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滚绕柱，而老将盖乌斯就坐在教堂石阶上惬意地看着这一幕。

盖乌斯慢悠悠地开口，“黄金律法成立后，黄金树讨伐了一切异己。”

“癫火，无形之母、降神以及死之鸟……这些不被黄金律法所接受的外在神祇，全都在幽影之地聚集。”

“而梅瑟莫和他的众战士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他们斗争了无数年。”

幽影城同大多数古城堡都有神木林，悬崖边的围墙已告崩塌，乱石堆上长出一簇簇有毒的红色蔓藤。

伊利亚彻底累瘫在地上，任凭那头大山猪朝自己冲撞而来。

最后，他从汗水朦胧的视线里依稀看见盖乌斯打开粗木板屋顶的马厩，山猪钻了进去，挤得旁边三匹马直往外窜。

伊利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不由看向柳树丛旁，环绕干燥的石墙里面有口井，还有饮水槽。

盖乌斯直接扔了袋水到他身上，慢悠悠道：“所以我说那些半神是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问题吗？”

伊利亚把水从头浇下，最后喝得袋子里一滴也不剩，这才感觉重新活过来。

“外人不能理解我并不怪罪，我所气愤的是，亏拉塔恩还以战王的狮子自居，居然栽在一个小孩手里。”

老将的声音响起，他的眸子又眯了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明天早上我要在这里看见你，现在的红狮子可真不像样，只是这种程度就不行了。”

伊利亚面容惊惧，第一个反应就是跳起来，结果差点扭着了腿，“还有明天！？”

“哎呀呀！”

盖乌斯故意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你不是想和穆利缇尔一起去青蓝海岸吗？不是我说，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只配喂猪。还说很讨厌被人歧视褪色者的身份，每个人都下意识觉得你很弱，结果……”

伊利亚流下两行清泪，“没错，我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就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不就是知难而退吗，他的滑跪丝滑到没有一丝表演成分。

盖乌斯看着他懦弱的样子，冷冷地笑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干掉你。”

伊利亚瘫软在地上，他只想大哭一场，他只觉得这世界冷漠无情。

也不知道拉塔恩将军是哪里得罪了这老毕登，可他又不敢逃课，要是明天见不到人，这老登绝对能把他吊起来给野猪拱。

他喃喃道：“要不让我去见梅瑟莫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这时，大门里匆匆走出个人，看见他们顿时松了口气，“盖乌斯将军，梅瑟莫大人要见褪色者。”

伊利亚吓得顿时止住了抽泣，一个鲤鱼打挺，吞了口唾沫便想要爬出去。

盖乌斯一把拎起他，“好，我带他过去。”等那人告退后，盖乌斯低头看着伊利亚一脸的衰样，笑道：“你还真是好运气，像你这样的人上战场一定能活下来。”

伊利亚被他系在裤腰带上，扒着门框就是猛男落泪，“拉塔恩将军，你到底在哪……快救我啊！”

今天的幽影城，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真好。

·

盖乌斯大约能猜到梅瑟莫叫人过去的目的。

他原以为早上就会喊人过去，所以早早就去找了褪色者，没想到却是拖到了晚上，看来是彻底被激怒了，才会做出如此充足的作战准备。

米凯拉来幽影城的事并不是秘密，梅瑟莫对此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当初落叶捎来玛莉卡女王的箴言，要自己的孩子们成神或成王。

玛莉卡女王的态度便是梅瑟莫的态度，允许这个弟弟利用角人通过神之门，不过是梅瑟莫听从母亲的安排，而绝非米凯拉自以为的兄友弟恭。

幼小的神人不清楚，就凭他那小孩子过家家的魅惑，还有哄骗来的，与神不同心的王，绝对不可能动摇他母亲的统治。

那可是在数对神与王的较量中，驱逐众神、确立黄金树统治地位的永恒女王，何况带翼蛇的正面智慧能够完全压制米凯拉的魅惑……盖乌斯甚至怀疑这是玛莉卡女王一早就安排好的后手。

至于他侍奉的主人以及朋友，盖乌斯心里知道梅瑟莫的考虑——兔子泛滥成灾的时候就需要蛇。

他衷心期待着米凯拉成神后的混乱场景。唯有这样，他们才能顺理成章地回去，再次成为女王手里的利剑。

然而，女王玛莉卡被无上意志惩罚，在黄金树内濒临破碎的事却被米凯拉隐瞒了。

是想操纵女王玛莉卡的灵魂，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寻找母亲？盖乌斯相信这绝对是这位神人做的最愚蠢的事，梅瑟莫彻底失了蛇类的耐心，他现在只想提着弟弟的人头当作送给母亲的见礼。

留的老娘在，不怕没后代。

弟弟不听话妈妈的话，那就下一个更乖吧。

盖乌斯推开暗室的大门，他的主人坐在高背椅上，手里握着信件，另一边是齐腕切断的灵火龙断肢，用皮革包住。

这倒是把伊利亚吓了一跳，可盖乌斯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笑着说：“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打搅你，只不过实在有件事想要求情，关于我那不成器的师弟。”

梅瑟莫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你的腿不适合长时间站着，坐吧。”

盖乌斯从善如流地坐下，这个角度看梅瑟莫的侧脸，他下颚的线条瘦削而凌厉，是一种冰冷又尖锐的冷硬，盖乌斯不由放轻了声音：“我已经是半个废物了，没必要顾虑一个糟老头子，幸好在最后我这条命还有些价值……”

他被人称为老将，但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只是白金之子的命运就是如此，所以才迫切地想在双腿彻底消失，也是生命画下句点前做些什么。

“你不需要有任何价值，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梅瑟莫眼珠子都未动一下，只是注视着手中蕾菈娜传来的简报，“等回到交界地，我会同卡利亚的魔法师做交易，治愈一个白金之子不过是顺带的事。相比于你，饶过拉塔恩一命对我来说也没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甚至是对陌生人说话的冰冷态度，但盖乌斯紧皱的眉头却松快下来。

不愿多用自己的忧愁烦恼去打扰梅瑟莫，盖乌斯道了声谢后离开。

幽影城很高，所在地曾是一片沧海，当房间里只剩下伊利亚和梅瑟莫两个人的时候，伊利亚甚至能听见波浪穿过地底空穴和通道时，发出的隆隆响声。

伊利亚这时才发现，梅瑟莫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他们身上看一眼。

他大着胆子试探地仔细观察这位被女王玛莉卡遗弃的长子，他的眼窝很深，散发着孤傲而寂寞的王者之气，让人不容忽视，却又不敢靠近。

但听他刚才同盖乌斯说的话，又好像没那么恐怖。

伊利亚正在心底盘算，就听梅瑟莫的声音被寒风吹着：“关于你说的无上意志，书库里并没有找到历史文献的记载，这些事我会亲自去问米凯拉。但对于半神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明明是问句，说出来却是一丝客套也无的命令指示。

偏偏任何听见的人都只会认为理所当然。

伊利亚如今已经摸清了什么才是有用的信息，他挑着将蒙葛特、葛瑞克还有米凯拉等一众和玛莉卡关系较近的半神，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说了出来。

“……在女王玛莉卡的默许下，蒙受天恩的孪生子，米凯拉在最北端的化圣雪原建立属于自己的圣树。”

梅瑟莫沉冷的金色眸子半垂，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做声，才从薄唇里缓缓吐出，“不知服从的叛徒。”

伊利亚听着他的语气，明明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错觉——酸水直冒。

记者向来都是胆子大的，C1半挂也不知叫他开了多少回。

为了确定这个猜想，伊利亚试探着开口：“毕竟父母都喜欢和自己一样的孩子，米凯拉有着和玛莉女王一样的耀眼金发，衬映着黄金一族的辉煌，而且幼时就能创造出黄金律法的祷告……”

“咔嚓”一声响。

伊利亚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后背中涌出，双手倏然抓住衣角。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圆脑袋的小红蛇“不小心”咬断了火龙断肢，碧绿眼睛里闪着无辜。

梅瑟莫面无表情地将骨头从蛇牙中取出。

伊利亚松了口气，心想八成可能是真的，下一秒，冒烟的蛇牙又插进了火龙仍在跳动的心脏。

那是蕾菈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礼物，但如今已经是一滩浓血，连着蕾菈娜的信一起，毒液在黑木桌子上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大洞。

暗室静了一秒，梅瑟莫突然轻轻笑了笑，“这么说，我这个弟弟很受母亲的宠爱啊。”

梅瑟莫的气质很阴郁，但始终不失英俊，然而，耐不住有人那张俊脸一看就很有反派气质。

所以当伊利亚看见他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时，瞬间就感觉大脑漏电。

哦豁，完蛋。

实他妈大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