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医生最难的事，就是不能简简单单地做一名医生。”
躺在单人床下铺的孟知妄双手枕在脑后，偏头望向坐在他身边椅子上的蒋临渊，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蒋临渊双手对掌而和，抵在嘴唇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孟知妄。
“孟知妄，但我觉得你做了一件比当医生更厉害的事。”
孟知妄带着怀疑嗯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
“你一直选择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蒋临渊认真地说，“不管另一边的条件开得多么诱人，你都坚持做一个很棒的家伙。”
孟知妄先是闭上眼睛将这句话在脑子里想了几遍，然后默默将它记在心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或许吧。”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但蒋临渊还是站起来拉紧了窗帘：“别想这么多了，先休息一会儿。”
孟知妄扭扭身子，探出头去看他：“你呢？”
蒋临渊笑着说：“没你累，开完会后偷偷睡了一会儿，刚刚在手术室里也站着打了个小盹儿，还能撑。”
“那好吧……”
高难度高负荷的手术之后，孟知妄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
蒋临渊最后看了半睡半醒的孟知妄一样，带着一点儿笑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走向了走廊对面的舒孟雪的办公室。
经过数天的抢修，新区的交通已基本恢复，特警队那边派了车来，要将舒孟雪和黄奕安接回市区的大本营。
蒋临渊刚一进来，眼神先瞟到了舒孟雪手边的手机充电器，走近拿起来看了看，是type C的口。
“借我用一下。”
扔下这句话，还没等舒孟雪反应过来，蒋临渊就大步推门而出，径直走进了对面的休息室，轻手轻脚地从孟知妄挂在床头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放在墙角充上了电。
不过一分钟，蒋临渊去而复返，舒孟雪双手抱臂，抬着下巴问道：“蒋临渊，解释一下？”
蒋临渊很自然地答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手机没电了，我的充电线他用不了。”
舒孟雪不满地说：“可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啊！”
蒋临渊奇怪地望着她：“那你走呗，谁拦着你了？”
舒孟雪被蒋临渊的厚脸皮噎住了：“……”
“算了，说不过你。”舒孟雪咬牙切齿地掰着手里的一支笔，全当那是蒋临渊。
“我们的技术部门找到了写黄奕安手机里那个定位软件的人，他以前是一家私人安保公司的技术员，后来因为泄露雇主的信息被公司开除，之后就出来单干了。”
“这个人道德底线很低，只要给的钱够多，什么活儿都敢接。现在已经被抓进去审了，还没审出结果，非要律师到场后才开口。”
蒋临渊倒是很乐观：“道德底线低的人没什么硬骨头，最后应该是能审出来的。”
舒孟雪更加自信地攒紧了拳头：“就算是硬骨头，只要进了我们的审讯室，就没有不吐干净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身边还带着玫瑰金手镯的黄奕安抖了一下，弱弱地说：“警花姐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真的！”
蒋临渊深深地看了黄奕安一眼：“你真的不用担心，落在我们手里是你的幸运。”
舒孟雪笑着点点头，然后阴笑着望向蒋临渊：“哦，老蒋，还有件事。”
一听舒孟雪的语气，蒋临渊就觉得不对：“我不干，我这儿还有一大堆文书要补呢。”
“晚了，我已经把你的信息发给特警支队的刘队长了。”
觉得自己报仇了的舒孟雪非常得意：“上头研判之后觉得黄奕安提供的这条线索很有价值，恰好有一个特警支队去前线支援的时候会路过这里，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可以把复康医院的住院楼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你对这儿熟，等着做接头人吧。”
蒋临渊臭着脸，一手帮负伤的舒孟雪提着包，一手摁着黄奕安，将他们二人送到楼下，臭着脸目送着舒孟雪笑嘻嘻地坐上特警的黑色越野车绝尘而去。
蒋临渊长叹了一口气，在医院外的自动咖啡贩卖机处买了一杯黑美式，拿到手里后想了想，又买了三包袋装浓缩咖啡液。
蒋临渊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宽于律己的人，除了五六年前在美国留学的那段时间外，很少连续工作学习这么长时间。
手机连着嗡嗡振动了好几下，是祁柏衍发来了一串消息，蒋临渊点开后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周礼阳刚刚完成了截肢手术，只截了两个脚趾，在现代先进的康复医学的帮助下，这几乎不会影响他的生活质量。
舒孟雪走了，蒋临渊便不客气地将她的办公室占了，里面有一台曲屏的大笔记本电脑，他已经垂涎很久了。
“绝了，怎么这么多文书要补……”
蒋临渊看着微信群里下发的一大堆表，只觉得头皮发麻，周礼阳的转院申请和心脏移植手术的联合手术申请也都落到了他头上。
脑子里的一个小人说：“辞职吧，我不是干部医生吗？”
另一个小人立刻举双手赞成：“嗯嗯，辞职好，反正早就不想干了。”
蒋临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灌了一大口黑咖啡，让不爱苦味的他痛苦地皱起了眉，但脑子的确是清明了不少，认命地点开了一个文档。
蒋临渊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孟知妄其实睡得也不怎么安稳，眼睛合上不久便被电话铃声吵醒。
孟知妄的头还晕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桌上发亮的手机屏幕。
早就没电了的手机此刻微微发烫，连上了一根充电线，大概是蒋临渊干的好事。
孟知妄没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在听到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后，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眼睛骤然睁开！
“孟知妄，你还活着吗？”
那是一个女声，在孟知妄前十八年的人生中一直很温柔的女声，是他妈妈的声音。
孟知妄将手机从免提切换成了听筒：“嗯，我没受伤。”
孟妈妈冷笑了一声：“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没受伤也不知道报个平安，你就是老天故意送来折磨我的吧！”
孟知妄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当初我劝你换个导师，留在武警医院，你不听，自甘堕落地跑去当什么初中校医！然后你搞出什么名堂了吗？你哥哥的确脑子笨，念书没你好，但他摊饼子一个月赚得应该也比你多得多吧！”
孟知妄觉得眼睛有点温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妈妈，其实你是不是希望我死在这里？”
对面的女人用带着哭音的决绝话语回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个同性恋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生下你……”
“你曾经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你怎么会得这种脏病……”
孟知妄将电话挂了，手机像是变成了炸弹，被他惶恐地扔了出去，颤抖的手指在干燥的嘴唇上小幅度地划来划去。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总是喘不过气来。孟知妄用力抓捏着自己的喉咙，胸腔剧烈起伏着，试图呼吸一点氧气。
他摸着桌子、摸着墙壁，弓着身子走到窗口，一把扯住了窗帘。
不知道是他太用力还是这里的窗帘不够坚固，窗帘连着轨道居然整个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孟知妄脚边。
孟知妄却不管这些，整个人像是在水下憋气憋到了极限，拉开窗户后，双手撑在窗框上，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像濒死的人呼吸最后一口新鲜空气那样贪婪地呼吸着。
孟知妄低下头，这里是六楼，看起来离地面很远，只有寥寥几盏路灯亮着，马路上很安静，帐篷里也很安静。
他闭上一只眼睛，慢慢地伸出手，远远地握住了一盏路灯……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孟知妄身体一抖：“喂，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现在是在干嘛，拆家？”
“就是想锻炼也不是这么个锻法……”在看见转过身来的孟知妄后，蒋临渊脸上的笑止住了，本来有些打趣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发生什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蒋临渊眼里的孟知妄虽然偶然高冷，偶尔害羞，但一直是挺拔硬朗的，宽肩永远打开，脊背永远挺直，随便往哪儿一站都像男模出街。
蒋临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衰颓的孟知妄，整个人像是一座倾塌的城堡，所有曾经的繁华都被风化殆尽，只留下一抔残沙。
孟知妄很慢地挥了下手：“我……没关系。”
蒋临渊小心地走近，借着冷冷的月光，一眼就看见了孟知妄脖子上红色的抓痕，那家伙是真的下了死力。
“你的脖子……”
就在蒋临渊伸手去摸孟知妄脖子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很大，直接用力将蒋临渊的手打掉了，很清脆的啪的一声，让两人都是一愣。
蒋临渊奇怪地盯着孟知妄，孟知妄却紧咬着牙关盯着地面，身体仍旧是紧绷的。
“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度。”
孟知妄边说边站了起来，随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脖子，眉毛皱了起来。
“休息好了，我去工作了。”
突兀地扔下这句话，孟知妄就想逃，蒋临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就拉住了孟知妄的手腕。
简单的肢体接触却变成了剧烈的刺激，孟知妄很快地回头，一双星目瞪着蒋临渊，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到无法形容。
然后孟知妄毫不犹豫地挣开了他的手。
蒋临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表情沉了下来，很久没有觉得这么无措。
被孟知妄扔在地板上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在黑暗的休息室里，屏幕的光白的很刺眼。
蒋临渊蹲下来，将孟知妄的手机捡了起来，那是几年前的旧型号，之前应该用的很爱惜，此刻屏幕的右上角却裂了一大块。
孟知妄的手机没有锁，屏幕上闪烁着两条未知发信人发来的短信。
蒋临渊本来只想将手机捡起来收着，在看见消息显示栏里自己的名字后，他又惊讶又犹豫，手指在手机边缘抚摸了起来。
看人手机这件事并不好，但看完之后蒋临渊却并没有后悔，只是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孟知妄，感谢你这么辛苦却仍旧善良地走到这里。
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你超级幸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