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接近凝滞之际，姜拂竹沉着脸将手伸进了患者的胸腔里，直接对静止的心脏开始了按摩。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心外按压，随着姜拂竹手的动作，屏幕上的各项指征剧烈变化着，出现了一条条不规则的折线。
孟知妄的浓眉压下来，目光死死盯着姜拂竹不断开合的手，全身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了。
咚，咚，咚咚，咚咚——
那颗心脏似乎被唤醒了，从小幅度、不规则的跳动开始，节奏慢慢变得稳定下来，收缩的幅度也变得更大！
等姜拂竹正式撤开手之后，那颗心脏继续跳动了下去，屏幕上那些逐渐稳定下来的规则折线美丽得像一个神迹！
“姜老师，成功了！”
“恢复心搏了！吻合口没有血液渗漏！”
“手术……手术成功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手术室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每个人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顺顺利利地呼了出来！
姜拂竹和孟知妄表情未变，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姜拂竹沉声道：“我们先撤掉体外循环，这个患者胸骨和肋骨骨折的情况很严重，叫胸外科的来把复位固定术一起做了，这样就不需要二次开胸了。”
孟知妄嗯了一声，开始清点和回收患者胸腔里的止血纱布，一条条纱布白的进来，红的出去，被扔在了盘子里。
姜拂竹已经满五十岁了，手术经验丰富，但身体却实在有些跟不上了，将剩下的善后工作交给孟知妄和其他助手，自己则先下了台。
姜拂竹将手套和包被式手术服脱了，直接扔在地上，人还没坐下，手术室的门便打开了。
蒋临渊站的位置离门口最近，与走进来的封权和秦晔视线面对面地撞上，三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秦晔和封权没料到姜拂竹会允许蒋临渊旁观手术，蒋临渊却料到他们二人在得知手术顺利完成的消息后会立刻进来，有点冷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封权笑着说：“恭喜姜副院顺利完成手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还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手术，姜副院的手上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值得我们这些后辈好好学习。”
姜拂竹与封权有点私交，但不多，念着封权将孟知妄的下落告诉他的份上，姜拂竹的反应还算客气：“这里缺的东西我都带来了，条件也不算太简陋。”
秦晔将身边的一个陌生面孔介绍了过来：“姜副院，我请来了复康医院胸外科的主任方佑，剩下的手术就由他来完成。”
方佑主任脸上激动的神情不是装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心脏移植手术，到现在心还砰砰地跳：“姜院长好，久闻您的大名，能给您收尾是我的荣幸！”
姜拂竹的名声不仅在国内响，就是放在整个亚洲也响，方佑简直就像是追星男孩，看着姜拂竹的眼神简直要往外冒星星了。
姜拂竹却摆摆手，不太受得起这句话：“别这么说，我们不过各司其职罢了。”
大约十分钟后，孟知妄抬头对姜拂竹说：“姜老师，我们这边结束了，可以让胸外科接手了。”
孟知妄说话的时候，封权和蒋临渊同时向他看去，在听到“姜老师”三个字的时候，封权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
姜拂竹听罢点点头，简洁地嗯了一声，然后便直接走出了手术室，秦晔则紧随其后。
方佑在进来之前已经刷好了手，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了灭菌手术衣，站在了姜拂竹方才站过的主刀位置上。
“患者右侧胸骨粉碎性骨折，我们刚刚已经将大的碎骨片清干净了，胸骨和高位肋骨的固定就交给您了。”
孟知妄的话说得客气，人也疏离，跟器械护士一起清点完器械便也转身下了手术台，由后面进来的复康医院的大夫接替了一助的位置。
孟知妄绕过麻醉机，走到蒋临渊身边，平展了双手，淡淡地说：“帮我解一下衣服。”
蒋临渊自以为已经修炼到百毒不侵的境遇，此刻居然觉得脸上热了一下，连自己也觉得惊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打开了孟知妄手术衣上的绳结。
孟知妄将手术衣和手套一起脱下来直接扔在地上，抬腿将这一包东西踹到了墙根附近，那样子实在帅得硬朗。
帅了不到三秒钟的孟知妄仰头打了个哈欠，脖颈修长，眼角闪着莹润的泪光，疲惫地说：“好累。”
极度疲惫之下，孟知妄的声音又低又哑，甚至出现了气泡音。
蒋临渊带着笑瞧着他：“你也会累？我心中的孟老师可是超级赛亚人。”
孟知妄抿了抿唇，唇角向下一撇，手肘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一只半睁的眼睛，垂眼望着蒋临渊：“何止是累，简直要累死了。”
这声音、这表情，怎么像是在……撒娇啊！
蒋临渊第一次见这样的孟知妄，简直移不开眼睛，甚至连眨眼也舍不得。
站在另一边的封权隔着一张手术台表情阴翳地望着他们两个人，那眼神里的怨气太重了，让蒋临渊心里爽得不行。
蒋临渊凑近孟知妄的耳朵小声说：“累的话，我们去行政楼休息休息，舒孟雪跟我说她办公室旁边有几张空床。”
孟知妄已经习惯了蒋临渊的凑近，懒懒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两人并肩走出了手术室。
去往行政楼的路上，蒋临渊看着远方，貌似无意地又提了一嘴：“封权刚刚一直看你呢，你们关系不错？”
孟知妄又打了个哈欠，将手搭在了蒋临渊的肩膀上，拿他当拐棍使。
“他以前是徐老师的学生，曾经的确算是我师兄。”
人精蒋临渊笑了：“既然是徐鹤真的学生，又是怎么投到秦晔门下的？”
在徐鹤真名声扫地后，身份本应该很尴尬的封权却立刻攀上了高枝，蒋临渊不信其中没有猫腻。
孟知妄无奈地叹了口气，蒋临渊有时候是真的很缠人，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还能准确地抓住问题的关键。
“简而言之，他是叛徒。”
“喔，那不简而言之呢？”
孟知妄抬手揉了揉鼻骨：“我真是服了你的执着了……”
知道封权是叛徒其实是徐鹤真递交辞呈之后的事。
那时的孟知妄最后一次回到实验室，收拾自己所有的东西。他一向是个努力的人，将医院和实验室当做了家，跑了三趟才把东西收拾完。
曾经热闹的实验室变得很冷清，很颓败，封权坐在大家曾经聚过餐的长桌上等他。
那时，孟知妄还是叫封权师兄的，毕竟从他进入徐鹤真的实验室开始，就是封权手把手地带着他入的门。
“封师兄，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封权看起来有点落寞，表情复杂地看着孟知妄，慢慢摇了摇头。
“师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你指的是找工作吗？”
“嗯，你会留在溯州吗？”
“会，我在这里长大，一直没打算离开。”孟知妄有些苦恼地挠挠头，“但是工作确实不太好找，我投了好几家医院，结果都石沉大海。”
“还不是因为你……”封权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话锋却突然一转，“师弟，你考虑过中心医院吗？”
孟知妄有点摸不着头脑，诚实地说：“啊？完全没考虑。”
像中心医院这样的公立大三甲医院跟军医大完全是两个系统，中心医院的医生大多来自溯大和溯医大，每年竞争都很激烈，孟知妄压根儿没抱任何希望。
封权却认真地对他说：“你可以试试。”
孟知妄微微皱起了眉：“我没可能的……”
“师弟，只要你投，你就可以进。”封权直接打断了迟钝的孟知妄，“这是……中心医院的烧伤科大主任秦晔答应过我的事。”
“秦主任？他不是徐老师的师兄吗？你们什么时候……”
封权再次强硬地打断了孟知妄：“你只需要知道中心医院的大门时刻对你敞开就够了，其他的你都不用管。”
那时的孟知妄只是觉得奇怪，一个月后，一个国家级烧伤整形项目落地在了溯州，落地在了中心医院，落地在了秦晔头上。
直到那一刻，孟知妄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徐鹤真一起经历了这多灾多难的小半年。
只要徐鹤真不倒，这个国家级的大项目必然会落在根基更加深厚的武警医院。
一直到招聘季的尾巴，孟知妄投出去的几十分简历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他一个人坐在盛夏的树荫下，脸上带着点儿嘲讽地看着这一条新闻，然后给封权拨了个电话。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媒体会知道那么多徐老师的私事，我曾经以为是当初延毕三年的那个师兄告诉他们的，现在想想，还是我太天真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
“封师兄，你曾经说过，你只会站在胜利者的那一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知道徐老师输了？”
“知妄，木已成舟，我们只能向前看。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来中心医院，不会有任何人会说你的闲话，而且这里的设备更好！”
“我不会去的。”沉默了一会儿，孟知妄忽然笑了一下，“哦，对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
嘟——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是因为蒋临渊缠人，才能打破孟知妄的心防呀。
好人自有好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