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春季开学还没多久，艾伦8岁生日快到了。

妈妈知道艾伦好热闹爱受人关注的性格，虽然平日里没少费口舌数落，但还是答应帮他在家里开一个生日派对。

艾伦像模像样地在拟定邀请的小朋友名单。

因为这件事艾伦琢磨了好多天，他觉得自己应该邀请基斯的，毕竟欠了他的。可是又怕基斯不答应。艾伦纠结了好久，拿出一张妈妈买来的生日邀请贺卡，郑重其事地写上了基斯的名字。

这天从一大早坐上校车，直到看到基斯前，艾伦整个人都不太好。一直处于一种快要窒息的心神不宁中。他时不时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画着气球五颜六色的贺卡看一看，又不安心地放下。

要不算了。他想。可是那么好看的贺卡，他又舍不得扔。

怀着这种心情走进教室时，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基斯没有坐在他惯常坐的前两排——好学生的专属座位上，反而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书包坐在左后方的最角落里。所有同学们都离他远远的，集中坐到了靠右前的位置上。

“嘿，艾伦，这里！我给你留了一个好座位！”

一见到艾伦，平时跟他玩得很好的好哥们派克就在前面冲他挥手。

基斯原本没有什么动静，听见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艾伦。

眼神有些奇怪。

要不要这时候给他贺卡？可是当着那么多人……好像很奇怪。

“嗨。”艾伦故作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基斯恍若未闻，低下头去，翻看着眼前的书。

他可能没听见。艾伦心想，算了，那就等会儿找机会给他吧。

正想着，派克突然跑过来一把拽住艾伦：“了不得了，兄弟，快过来，我要跟你说一个惊天大秘密。”

“发生什么事了？”

派克一脸神秘道：“我不是有个姐姐嘛，快高中毕业了，她有个好友叫特雷西。前阵子去买大·麻的时候不小心遇上警察抓毒贩，被带到了警局。昨天她来找我姐姐抱怨这事儿时，顺带提了一件很可笑的事。说是拘留的时候遇到另一个老女人非法卖·淫被抓。那个女人正在犯毒瘾，特别搞笑，非要求警察去找人保释她出去。明明一副落魄妓·女样，非说自己老公是维多利亚州立大学教授，还说自己有个儿子在我们学校读书，还跟咱们一个年级。大家都不信，都笑话她。”

艾伦原本正在翻书包，听到这话，动作慢慢变得僵硬。

他瞪大眼睛，看着派克。

派克说到眉飞色舞，一撸袖子：“然后特雷西就跟我说了一个名字，问我认不认识。你猜那是谁？”

52

半夜，亚尔林忽然又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嘴里还勒着绳子。

他含混地喊了一声，没有人响应。亚尔林很痛苦，他的嘴巴又干又涩，呼吸费力。而长时间的捆绑也让胳膊血流不畅，变得麻木不堪。

他也曾接受过地狱式的体能训练，其中最恶心的一项莫过于防溺课程。被人捆绑手脚扔进深水中，他需要等待自己下沉到水底后完成一系列动作，包括游、翻转、漂动以及用牙齿取被搁置在水底的某样东西，与此同时解开那些绳索，在抵达呼吸极限前回到水面。

那种窒息的感觉实在太过酸爽，令他仍然记忆犹新。就像一只在岸上独自扑腾的鱼，濒死的感觉恐怕比死亡本身更折磨人——因为时间在这种时候会显得如此漫长。

然而即便那些也没有让他觉得自己真正会死，作为一名曾经的海军中尉，亚尔林是战无不胜的钢筋铁骨。但作为一个血肉之躯浇筑的人，他在病毒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亚尔林设法替自己松绑，用他在军人生涯中学到的那些救命技巧。稀稀索索的声音引来了一个好奇的目光。亚尔林在看到那张冒着蓝光的脸时给吓了一跳。

他认了半天才姑且判断出来是那个叫海曼的怪物。后者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饥渴？就好像自己被当做猎物给盯上了。

就在亚尔林开始认真思索海曼是否会将他吃掉时，那个幽蓝的身影消失了。

然后艾伦和这个蓝色小怪物又一起出现。

“唔……你醒了？”艾伦半蹲在被捆成毛毛虫的亚尔林身边，睡意朦胧地问，脸上还有睡觉睡出来的压痕。

在等待了半天也没听到亚尔林回话后，半睁着眼的艾伦才注意到了些什么。

“哦，抱歉，我忘了。我可以帮你取出嘴里的东西，可是你得保证不要发疯咬我，成吗？”

亚尔林无力地点头。

“狗屎，我的手要断掉了，已经没知觉了！”他迫不及待地嚷了出来。在看到艾伦不满地比了个嘘声后，他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快给我松绑，再过一阵我相信我的手臂神经就断掉了。”

艾伦抱腿坐在一边，没有动：“你快变异了，老兄。不限制你的行动力，我们只有挨咬的份儿。”

“可我还没有变异，病人也是有人权的。”

“你刚才已经发作过了，我想如果不是海曼拦住了你，你早已变异成功了。”艾伦打了个哈欠。

“你们这帮畜生！”亚尔林怒道。

“别这样，你对乔开枪的时候，我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骂了而已。”

亚尔林瞪了他一阵，忽然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艾伦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蓝色药片，圆形的药片被磨平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是基斯留给我的。”他道，“微量摄入就可以让你昏睡下去。我已经想了很久，也许这个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靠这个说不定可以撑到那时候。”

这话里的意味让亚尔林感到了悲壮。

“那时候？”

“见上帝的时候，或者再度见到我们的时候。”艾伦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崩溃，他抬眼与亚尔林对视，蓝眼睛里一派澄明。

这就是一次打赌，艾伦与上帝，或者叫做命运的东西打赌。赌注是，亚尔林的生命。

“好啊。”亚尔林微微一笑，没有犹豫。

虎背熊腰的硬汉没有机会，有机会的是艾伦。而他只有一个赌徒出于本能的孤注一掷。

艾伦将药片掰开一小块，放到他嘴里，然后拧开矿泉水，扶他喝下。

亚尔林阖上眼睛，在艾伦的注视下安静地睡去。可是他忽然又睁开眼，将眼睛睁到最大，目眦欲裂。

“但是，这不是结束！艾伦。”那张坚毅的面孔上写满了决绝，他紧握双拳，“生存与死亡，谁也没办法替我决定！即便是死亡，也得是我说了算！”

“艾伦，记着与我的约定，纳特还在……”他还没说完，就已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睡吧，亚尔林。”艾伦起身，轻轻地说，“睡吧。”

夜色浓稠，如同华美的黑色天鹅绒。一切都在海曼无声的注视下。

艾伦摸索着回到两个年轻人所在的厨房另一侧，他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要感到疲惫。如果不是有海曼的及时搀扶，他可能差点就被吧台的高凳给绊倒。

“哦，谢谢你，好孩子。”他下意识地说着，推开海曼，像个小老头那样绕进厨房，蜷缩着躺在了呼呼大睡的梅森和辛迪身边。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恍惚间，他又看见梵妮棕色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的光泽，家里绿油油的草坪，以及那只皮毛顺滑的只会傻乎乎伸着舌头的金毛寻回犬麦克斯。

微风拂面而过，阳光灿烂，天蓝得要命。

那一派风和日丽之中，恋人微笑着看着艾伦，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转过身去，披上一件大衣，推门而出，像千万个寻常日子那样，牵着温顺的大狗朝外面走去。

艾伦却知道那是真正的离开。

他还未挽留便被猝不及防地推下深渊。在剧烈下行后，灵魂掉落在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背靠怪物，面朝古堡。

天地间一片深黑的迷雾，艾伦站在偌大的古堡前仰头望去。

那是一栋典型的哥特风格城堡。塔尖高耸入云，花窗玻璃隐约透出一丝光亮。半弧形拱门高大到与一旁的束柱齐平，两扇暗黑色的木门上刻满浮雕，在迷雾中模糊不清。两边束柱上的天使雕塑收敛翅膀，阴森森地望着他。

一只蛇头突然从头顶倒垂入眼帘，黄金眼眸慢慢挨上艾伦。

“嘶嘶……你想……嘶嘶……进去吗？”

基斯的声音伴随着一种古怪的腔调从那只蛇嘴里吐出。

即便是第二次在听到这样的声音，艾伦仍然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冰冷的蛇身在他肩膀处盘旋着，蛇头时不时吐出信子，就这样瞪视着他。

“有别的选择吗？”艾伦绝望道。

蛇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他身上爬下来。粗糙的鳞片刮得肌肤生疼。

“……嘶嘶，魔盒已被打开，邪恶全部释放，唯独希望被锁……嘶嘶，留给人类无尽的痛楚……”黄金瞳竖成一条细细的线，离艾伦越来越近，“嘶嘶……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艾伦还未说话，那蛇突然露出獠牙，一下弹射到他颈间，将他的血肉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