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今生追寻的光明，

是我不曾听闻的传奇。

只要凝视你的眼眸，

就能看见未知的国度。”

49

夜色涌动，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人敢开灯。安全出口的标志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洋溢着地中海风情的墙壁上挂着几排木质架子，摆满了各式酒瓶与咖啡，而下面的台面上整齐地倒扣码放着白瓷杯和玻璃杯。

亚尔林手中的枪掉落在地。

他喉咙里发出的不自然的嗬嗬声，像被痰卡住了那样难受。他像个醉汉一样扶着墙壁起身，踉跄着朝前走了几步，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艾伦护住学生们慢慢后退，朝海曼勾了勾手指。

海曼歪起头。

漆黑一片中，他的白色躯体尤为显眼，却散发出一种柔和的蓝色暗光。艾伦发誓即便前一天晚上他还不是这样的。那种似深海中发光水母似的光芒就好像一个巨大号夜灯，照亮了他周围的景象。海曼腿上的臃肿已经下退到膝盖附近了，他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纳喀索斯穿着两只肥胖的雪地靴，还是长筒的。

然而等艾伦的视线不自主地移到海曼腰腹以下两腿之间时，他被亮瞎了。

他忍住嘴角的抽搐，对海曼做了个口型：过来。

海曼捕捉到了这个口型，并迅速做出了反应。跑过来的姿态就像喝醉了的阿拉斯加灰熊那样笨重，还差点撞到艾伦身上。

这个动静终于惹恼了状态异样的亚尔林，他突然张开嘴巴，冲向艾伦。

“海曼，制服他！但不要伤害他！”艾伦的命令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射出。

海曼应声转身，将亚尔林伸出的双手抓住，反手以单手勒在胸前。然后在后者右腿踢出的瞬间用手掌挡住了来自膝盖的一击。不过三秒钟，亚尔林已经被撂倒在地，海曼半跪在地，用膝盖压住他两条大腿，双手拧住手腕按在他胸前。整套动作游刃有余，一气呵成。

流水一般的银色发丝从肩头滑落，给他俊朗的外表平添了一丝秀气。

“好样的！”梅森伸出头来赞了一声。

“尽快把他嘴巴堵上！”来不及放松，艾伦边喊边抓起台面上的耐高温手套就要往亚尔林嘴里塞，但眼前一花，海曼已经把自己的左拳塞了进去。

这个简单粗暴的动作惊呆了在场的三人。

“你疯了吗！”

情急之下艾伦直接伸手去拽海曼的胳膊，肌肤相贴的瞬间他感到了海曼皮肤上小颗粒状的起伏，不滑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粗糙，倒像是人起鸡皮疙瘩的状态。只是他的肌肉密度着实让艾伦惊讶，微微使力就能感受到内里裹挟着钢铁般的质感。

可是海曼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亚尔林的喉头上下翻动，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不自觉地抖动着。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在不断往上翻。嘴巴被堵得死死的，那只雪白的手上不断有丝丝缕缕的血水往下淌，将海曼略嫌秀气的小臂染成了鲜红色。

而海曼依旧保持原来的动作，纯黑的大眼睛眨了眨，不解地望着艾伦。亚尔林的牙齿深深陷入他看上去柔若无骨的手背里，海曼却对此完全没有反应。

“天，可怕，你看他居然没反应，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标准的人形武器，说不定连痛觉神经都没长。”梅森兴奋道。

“海曼，把手拿出来！”艾伦生气地大声说。

他将耐高温手套团成一团，趁海曼松口的间隙一股脑儿塞进亚尔林满是鲜血的嘴巴里。然后将犀利的目光投向了身后：“你们两个笨蛋，别光顾着看，去找绳子，我们需要把他固定住！”

在那两个笨蛋和艾伦共同（笨手笨脚？）的努力下，他们花了一些功夫把挣扎的亚尔林捆成了尼龙绳木乃伊。

海曼呆呆站在他们身后，像个犯错的小朋友那样，任手背上的血从牙印处滴答下来。

艾伦喘着粗气，愤怒地盯着眼前的海曼看了一阵才开口：“你……”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责备海曼吗？然而这是海曼的错吗？并不是。

说出那句话的人是他，尽管那时候，艾伦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就因为说了一个尽快(ASAP,即as soon as possible)，这个笨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愚蠢的方式。是啊，还有什么比直接用自己的血肉更快呢？艾伦的愤怒根本毫无理由，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此小题大做——只是一个怪物被咬了一口这么一点小事，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

看着眼前因为觉察到自己的愤怒而脑袋垂得越来越低的海曼，艾伦最终也只是耐心地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要保护自己吗？”

后者在听到这个疑问句时，抬起头飞快偷瞄了一眼艾伦，又心虚地低头。

“海曼……三……”海曼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还跟艾伦比了个3的手势。

海曼三大原则。遵循艾伦的命令，比保护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艾伦既没看懂，也没听懂。他静静看着海曼比划来比划去，叹了口气。

“跟我过来，海曼。”

海曼愣愣地跟着艾伦，亦趋亦步走到水池边。

艾伦拧开水龙头，指着哗哗流出的水柱对他道：“把手伸进去。”

海曼伸出右手。

“是另外一只！”艾伦又有点火大。

海曼缩了缩脖子，换成血淋淋的左手。

梅森和辛迪本来打算凑上前来看热闹，被艾伦突然抛来的一个犀利眼神给恐吓住。

艾伦一声不吭地戴上搁在水池旁的橡胶手套，把他的手往水里拽了拽，将血水冲掉。又从旁边拿起厨房用纸巾替他仔细擦干净。

透过蓝色荧光，海曼手背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

海曼又歪起头，一脸困惑。

艾伦没理他，抬头对不远处的人道：“辛迪，帮我拿几个创可贴。谢谢。”

直到小心贴了两块创可贴在他手背上后，艾伦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脱下手套，从上方的木架子上随手取下一瓶起泡酒。

软木塞在拔开的一瞬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啵”。

原本象征欢乐与团聚的派对饮品却只能在这样血腥又安静的夜晚打开，这是否也算上天的一种冷幽默呢？

奇异的声音让海曼的视线从自己手背上的创可贴上移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要喝吗？”艾伦问朝自己走来的辛迪和梅森。

“艾伦，你刚才的样子好严肃啊，完全没有平常的温和。”辛迪吐了一下舌头，“你神经太紧绷啦，他多强悍你又不是不知道。”

艾伦没有说话，他已经失去了梵妮，他不能承受再失去任何了。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苹果味的起泡酒，然后转身打量海曼。

“你需要一件衣服。”他皱起眉头，自顾自地说着，转身就去找自己的背包了。

海曼看着他的背影，湿漉漉的黑眼睛轻轻一眨。

“海曼。”

在一脸麻木地替海曼套裤子时，艾伦突然开了口。

“艾伦……”

“听我的话的同时，请保护好自己。”艾伦一边替他拉上裤链，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这是命令，知道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他说，这是命令。

海曼眨了眨眼。

艾伦没有等到海曼点头，或者有任何回应。

他只是看到海曼低下头，与自己安静地对视。海曼的眼睛亮亮的，如同藏匿了整条璀璨的星河。

50

“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

黑发男孩擦掉嘴角的□□。他苍白的小脸一侧高高肿起，嘴巴上全是血。他询问满脸眼泪鼻涕的艾伦时，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

路人逃离后的报警电话解救了他们。或者说，是解救了安然无恙的艾伦，也停止了基斯所受的折磨。因为没有什么符合警察认定依据的“实质性损伤”，在现场草草记录了一页纸后，两位大腹便便的警官就走了。他们还因为这通没有价值的出警浪费了宝贵的球赛时间。

艾伦眼睛红红的，他拼命摇了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就好。”

基斯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餐巾纸，潦草地抹了一下嘴巴。

地上躺着一样东西，小小的，沾满泥土，还有些暗红。基斯弯腰拾起来，用沾了血的纸巾擦了擦，那是艾伦的鸟类心脏模型。

“给你。”他递了过来。

艾伦肩膀一抽一抽的，愣了一会儿才接过。

看着基斯扶着墙慢慢离他远去的背影，艾伦感到越发的难受，以及羞愧难当。

“那只鸟儿交给我爷爷了！”他突然大声对着男孩喊道，“我没有骗你，我爷爷真的是鸟类专家。它现在很好。”

基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只是……”艾伦的泪水一滴一滴掉到地上。

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

捣蛋鬼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了。

多想如果能一切回到一开始该有多好。

如果能回到最初，他肯定再也不会这样对待爱哭鬼。

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

“谢谢你。”

艾伦猛然抬头，看到了基斯嘴角扬起的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