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虚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兰斯，翻身时再次被身后的人猛地摁倒在地，胸骨骤然剧痛，赵虚免不了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低息声，距离肩颈极近处喷薄温热的呼吸：“我真好奇，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为什么这么说？”赵虚强撑起身体，指骨发白，一点点朝前面艰难挪动：“我很确定我什么都没忘，你从前的恶行我记得清清楚楚，放心，我永远也忘不了。”
“是吗？很高兴你放弃忘记我的打算。”兰斯扯住赵虚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那双从未有过惧怕的眼睛，犹如湖心乌潭，心绪藏得极深，因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兰斯心中会浮起难以察觉的烦躁：“但你已经忘了的，该怎么弥补？”
“弥补个屁。”
“有胆再说一遍？”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一直抓着我不放的理由是什么？”
“重要吗？”
赵虚嘴角划过一丝嘲讽：“是，对于你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随心所欲操控他人的命运，看别人如你所愿过得悲惨，你就会爽的不得了，这难道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我该感到荣幸吗？你还真是相当了解我。”兰斯俯身，带着微凉温度的嘴唇贴在赵虚耳边，每低声吐露一个字，都会使人情不自禁心底打颤：“明明忘记了那么多，却不肯承认，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装作不记得，你的演技一直都不错。”
“别开玩笑，为什么要一直说我忘了，就算忘了又怎样？对你重要吗？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耿耿于怀到现在？这就是你一直折磨我的理由？”赵虚嗤笑一声：“可我很难以理解，兰斯，即便我真的忘记了什么，忘掉的东西对我来说应该无关紧要吧？重要的人，重要的记忆，一直牢牢储存在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不曾松懈过，能有什么是我非记起不可的？”
赵虚侧目看见兰斯的神情在一点点变得危险，紧抿的嘴唇冷成一条线。
尤其当赵虚说出那句“如果是关于你的，那就更没有什么值得想起来的。”后，兰斯兀自重重地咬在他的耳廓上，鲜血顿时溢出，滴答滴答落在肩头，校服白色的部分瞬间染红。
赵虚身上每块骨头都是硬的，仅仅急促呼吸了一霎，便将剧痛强行压了下去，连痛哼都不曾发出：“难道我猜对了？哈哈哈，让你恼羞成怒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吗？”
他得意地笑着，修长的脖颈在亮光下泛出白皙的温润光泽，和唇边的笑一样漂亮夺目：“那一定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吧？我实在想象不出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和和美美的时候，就连和平共处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兰斯，我们永远是对立面的，就像昼夜永远只会交替，而不会共处同一片天空。”
说完，赵虚后肘猛地朝沉重的躯体击去，出其不意的偷袭常常是成功的必然，这一招，屡试不爽。
趁兰斯蜷缩捂住胸口时挣脱桎梏，赵虚举起地上的输液架砸向兰斯，兰斯神色阴沉地侧身躲开，大步向赵虚逼近：“赵虚，你总是不长记性，喜欢说一些刺耳的话，明明那样会让你的下场更惨烈。”
赵虚推开治疗车，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盯着兰斯的一举一动。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们永远是对立面。”兰斯弯下腰从墙壁中取出一把老玩家都非常熟悉的东西——神出鬼没的小刀，刀尖泛着森然的银光，和兰斯噙在嘴角的笑一样阴冷：“你和那些下等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特别的是，我对你还算勉强有点兴趣，可你好像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从没想过这些都是我的仁慈，如果我不说，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沾沾自喜的样子非常滑稽吧。我给了你足够漫长的时间，你曾抓住过任何一个杀死我的机会吗？现在却说大话要弄死我，不觉得可笑么？别忘了，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我恩赐于你的。该不会以为是你自己能力超群，顺利找回‘自由’这个东西吧？，如果我没有松开你的狗链子，你会在你一直厌弃的地下监狱彻底烂死，和那些东西一起埋在后山，那将成为你人生最后一次享受‘自由’的感觉。”
一阵深寒从赵虚心脏深处浮起，犹如枷锁紧紧缠绕在每一根凸起的血管上，企图扼杀他反抗的意图。
他从来没有低估过兰斯的恐怖，更没有觉得兰斯只是口头说说的那种人，对方的执行力一向不容置疑。
“我想了很久，果然还是觉得不该放你走的，你这种狂妄愚蠢的人，应该被折断手脚一辈子囚禁在这里，否则你会像现在一样，忘了受过的痛，开始大着狗胆子反咬主人。因为我的一些错误决定，让你越来越自大，产生了已经从地狱彻底逃离的错觉。因为生活太过美满，忘记了曾经遭受的屈辱，甚至忘了你那虚伪的目的，以前口口声声要拯救其他人，最后却卑劣地抛弃他们独自享福去了，赵虚，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自私么？”
“住口！”垂在腿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血肉刺痛的感觉不断拉扯着赵虚的神经，像火烧一样蔓延全身各处，肺部像是渴极了，呼吸时喉咙火辣辣地痛。
兰斯同样垂着手，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刀尖向下的匕首，轻飘飘地握着，让人无法判断出利刃何时出鞘。
“或许你真的想要自由，以至于想得快要疯了，我才会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么愚蠢的话。隔着用工具就可以跨越的距离，两座城市来回路程不过几小时，每名囚犯的资料，你不是在许刊的电脑上看过么？这个世界绝佳的藏匿地点只有死亡尽头，可无论你逃去哪，即便死了，我也会将你揪出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有情绪起伏的语句从那张陌生的脸孔中吐露出来，仍能使赵虚轻易透过那具虚拟皮囊看见兰斯真正的模样，他从来没看错过兰斯，兰斯本人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你要做什么？”赵虚后背已经抵上了墙壁，不锈钢材质的边框硌着他的肩胛骨，凉风从缝隙中不倦怠地倾泻进来，吹得他耳垂凉冰冰的。
“手上干净，就能一直安然无恙，心安理得地过着平淡惬意的余生？”兰斯似乎别有深意，但他讽刺浓烈的目光却让赵虚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他不可能知道的，如果他知道，那当年……
没错，不会有人知道，除了他和赵瓯，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手眼通天的兰斯，也总有无法做到的事情不是么。
“你以为世界上哪来的冤屈？总有一些人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不过是当替罪羔羊，用些手段就能做成功的事情，让你故地重游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以及——”兰斯微抬下颌，目光低睨赵虚：“全凭我的心情。”
“所以你是要让我对你跪地求饶吗？”听到前半部分话的时候，赵虚承认，自己稍微出了些冷汗，而后半部分的话虽然满含威胁，却让他暂时放下了心，至少证明，兰斯并不是全都了如指掌：“如你所见，除非你杀了我。”
“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刀刃锋利的一面鬼魅般抵住赵虚脆弱的咽喉：“你的命很珍贵吗？我怎么没觉得？”
赵虚一开口说话，那刀锋便跟随顶出的喉结刺进一分，血丝已经从皮肤表面渗透出来：“至少比某些行尸走肉珍贵多了，即使站在别人仰望的地方，却孤苦伶仃一个人，被人人憎恨，人人厌恶，那也很可怜。游戏里死过太多次了，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听我一句忠告吧……”
即便喉口细细碎碎的疼像吞了一把玻璃渣，却仍无法让赵虚噤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向你妥协，唯一跪倒在你脚边的可能，就是我死在你的面前。”
身前响起淬寒入腑的冷笑：“你哥也和你一样这么想死？”
“他在精神病院过得还好么？你母亲最近常常去看望他吧？要是哪一天她在返程中消失了，是因为什么呢？”
“兰斯！”赵虚眼中划过凌冽，抬手猛地握住刀刃，掌心顿时鲜血淋漓：“你就这么恨我？你到底想纠缠我到什么程度？难道连我死了都不足够，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终于有反应了，先前跟死人一样，真没意思。”兰斯笑了笑，竟然低下头伸出舌尖舔刀面的血：“原来我们虚伪的孩子软肋是家人啊，你那些朋友呢？他们死了就死了，和你再无关联了是吗？啧，还真是冷血，一点情面都不讲。”
“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我身边的人。”
“要我乖乖听话？你准备拿什么说服我？”
“……”赵虚沉默地看着兰斯，他觉得兰斯应该是对他有所图的，但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就像他长期以来的自认为，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囚犯，他身上有哪一点能拿出来和典狱长谈条件？
除了这条癍痕累累的生命，似乎再也没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