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高频率的电子提示音在从易慈的腕部传来，像是一种声嘶力竭的警告。
白椰被吓了一跳，直接从他虚拢着的怀中抽离，然而那不听话的发丝却在风中往他的方向飘动着。
易慈皱了下眉，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
他不耐烦地把电子手环拆卸下来，几乎是用外力扯掉的。
白椰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想要阻止：“您把这个摘下来真的没问题吗？”
正关注着他的手腕，白椰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她怔住时，易慈用一种淡淡的嗓音提醒道：“仙族的年纪若换算成灵族的计量方式，我比你年长不了多少，不要用尊称。”
易慈很早就发现了白椰这个特别的习惯，她在紧张的情绪里总是会下意识多加几个礼貌用语，显得格外客气，也多了层疏离。
白椰这时候还想替自己解释一下：“可要是以后……”
“以后也不用，人前人后都不需要。”易慈说。
白椰感觉他心情又不算太好了，只能有些委屈地闭上嘴，没安静多久，又忍不住问道：“易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说‘您’这个字？”
耳边又是几秒的沉寂。
“没有讨厌你的用词习惯，”易慈几乎是不加思考地作出回答，“只是比较反感天界那层层分明的等级观念。”
“噢……”白椰轻轻眨了下眼。
他说不讨厌来着。
不过，刚刚那股不太愉快的情绪又是为何呢……
她看着易慈将扯下来的手环重置后，再度缠绕在腕骨处。
屏幕亮了一瞬，发出一道短促的嗡鸣，示意易慈重启成功。
他的手环像是特殊定制的款式，从屏幕到腕带都是纯黑色的，与白皙的皮肤相衬，整只手臂都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虽然不清楚里面添加了什么特殊的程序，但功能应该也是为了及时提醒他的健康状况。
方才那犹如催命似的警报音，令白椰的心跳还未平复。
她观察着易慈的脸，依旧是冷白的色调，唯独靠近耳朵的地方，略微多了些不自然的淡红。
白椰还从来没见过易慈这样的状态，有点担忧地开口：“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等回答的功夫，白椰以为易慈还会拒绝，没想到他真的轻“嗯”了声，整个人显得特别……乖巧。
被这个突兀的形容惊到，白椰偏开了看他的目光，闷声说了句：“那我也先回了，再见。”
易慈望着她快步走动时微微扬起的发梢，低头捏了下泛着红的耳骨。
整只耳朵都热热的，像是一种隐秘情绪的彰显。
他竟然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白椰刚走没多久，重启后的手环又滴滴答答报起警来。
在这阵惹人烦的声音里，易慈加快了返回的步伐。
海滩小屋里。
寒月腿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后，再睁眼时竟发觉窗外变了天。
他躺了太久，还不能完全适应海岛的多变天气，醒来后只觉得口干舌燥，准备上楼去讨点水喝。
结果刚触碰到门，他就被刺骨的寒意惊了一下。
那是海岛里绝不可能出现的低温。
易慈所在的整个屋子内都飘着细雪，家具也被一层薄薄的雪花覆盖，看样子还没开始多久。
寒月搓了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错认为自己还待在雪山上呢。
室内唯一一扇窗户已经被冰层封住，外界的景色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挨着窗子那半只椰子壳里也盛满了雪，覆盖住了原本嫩绿色的枝芽。
“……你就是这么养花的？”寒月对椰子壳里养的植物产生了一丝同情。
易慈听到说话声，垂放在膝前的手抬起又回落，不足一秒的工夫，在这个空间里近乎凝滞的时间又缓缓流动起来，仿佛春日里第一株破冰而出的植物，飘雪消失，落在家具上的雪花也迅速融化，最后只剩下了浅亮的水痕。
被洗过的房间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外界的温度这才缓缓传递进来。
见没有危险，寒月又向易慈走近了几步，说：“很久没见你调息了，怎么，在热带海岛待疯啦？”
易慈没睁眼，所坐的地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水光，在他一呼一吸之间，又冻成了冰。
寒月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忧心道：“你该不会……要提前休眠了吧？”
“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易慈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霜雪，整个人冷得不像话，就跟刚从冰封中融化出来的标本一样。
寒月后脊一凉，整个人像只炸毛的鸡：“这是能拖延的事吗？你这才刚恢复了三成仙脉，就又不拿自己当回事了？拜托，你可别步了金凤的后尘！”
“我有分寸。”易慈数完最后一个深呼吸，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只穿了一件素色睡衣，耳后的头发松散地贴在背上，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飘动。
易慈倒了两杯清水，走回门边递给寒月一杯。
唇抵着杯沿，显得他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等我把植物园的事情处理完，再回去。”
寒月捏着杯子，寒冷刺骨的水温冻着他的手指：“……短时间内处理不完吧。”
这所植物园就跟藏在深海海面的冰山似的，乍一看只冒了个尖尖，结果随着任务的推进，越来越棘手。
寒月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烂摊子最后会砸在自己手里。
易慈却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好像除了生与死，都与他毫无干系，他抿了口水说：“倒时候再说吧，要是处理不完，你记得帮我盯着。”
寒月脸都垮了：“盯什么，就算真有事也不可能叫醒你啊。”
中断休眠期的后果也很严重好吗！
寒月紧皱着眉头，看易慈的表情满眼都是陌生。
曾经孤傲的仙人如今就跟脑子断了弦似的，一座海岛至于让他不惜耽误恢复仙脉的进程吗……
“你这可是在自毁前程，好好的天神不去当，真要当一辈子隐山避世的仙人？”
若是真那样还好，偏偏易慈现在放不下海岛的植物。
寒月就差用脸去讽刺他了，易慈想视而不见都难，他无奈地叹了声：“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任务吧。”
寒月皱眉：“……你说我，你又好到哪儿去？”
易慈瞟了眼亮着的电脑屏幕，抬抬下巴说：“进度条自己跑着呢。”
系统融合进度条已经爬到了30%了。
*
白椰走回阳光海岸区的一路上，手机都在不停地弹消息。
她换好鞋子，掏出手机一翻，满屏幕的红点在跳动。
为了方便，白椰把消息提示设置成了“在屏幕上方显示内容”，又将提醒方式调成了“滚动模式”，乍一看，整张屏幕就跟实时滚动的弹幕似的，一直没停过。
不过这样热闹的手机，还得归功于话痨金光菊。
金光菊在小群里，连发了三个震惊表情包，说：“科技公司的实验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吗？”
“为何最近频繁征集实验体啊？”
以往都是有固定期限的，平均每个月征集一次，最多不会超过三株植物。
金光菊对被送往科技公司的实验体情况一知半解，那天虽然协助白椰一起活捉了感染植物，不过从他的视角里，由于中途被支开，只知道部分失败品面临被销毁的残酷命运，只好躲到了地下妖族的区域。
白椰看完金光菊一连串的话，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融合植物的惨状，心里有点堵得慌，缓了半天才开始敲字。
“不清楚。”
“又有谁被拉走了吗？”
她不太会用输入法，基本都是用手写或者语音输入，慢吞吞打完一句话，又得接收金光菊一连串的消息轰炸。
金光菊：“种植区的不少植物都被拉走了，几乎是接到名单的同时，他们就消失了。”
“唉，我现在突然觉得，被选为实验体也不是什么太值得庆祝的事欸……”
“要是成功了还好说，一路飞黄腾达，可但凡失败就得被销毁，啧，风险太大。”
他连续发了三条，白椰才回复完一条，文字存在输入框中，还没等发出去，下一条消息又顶了上来。
金光菊：“你们说，我弟弟也是变成了那个样子吗，他现在也在地下吗？会不会还活着……”
白椰在对话框里删删打打，最后不耐烦了，直接按住语音条说：“不清楚，不过渡船人临走前好像给了易慈一份文件，上面有他在地下搜集的实验失败体名单。”
“我不记得有见过金光菊模样的植物。”
金光菊又刷屏了一波哭脸表情，眼泪在群聊框里连成了一条小河。
“弟弟他……不会已经被销毁了吧……”
白椰心里也跟着一阵难过，忽然发现潜水了很久的银叶菊发来了消息。
他像是才通网一样，慢吞吞地安慰金光菊：“不过，你确定你的弟弟实验失败了吗？要是往好的方向想一想，说不定……已经成功升为仙人，到天界去工作了呢？”
金光菊也发了条语音，里面夹杂着他混沌的哭腔：“真的吗？可我明明记得……当时还是在社牛系统里，我爸爸收到的短信通知，说我的弟弟在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牺牲了。”
“我语文不好，但是总不能看不懂牺牲这个词的意思吧……”
最后的话经过扬声器播放出来时，已经带了浓重的啜泣声。
白椰的心脏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她先是蹲在树边喘了几口气，想起易慈刚教给她稳灵脉的方法，强忍着剧痛坐直身子。
灵力在四肢滚滚流动，她合上双眼，想起了前阵子做过的梦。
她在那个梦里自动化作金凤的视角，就像是有了共感。
白椰调整着气息，在心中默默地发问——
金凤先神。
那是你的记忆吗？
我感受到的疼痛，是你曾经的痛苦吗？
作者有话要说：寒月：你脑子犯病了？
易慈：嗯，脑子痒，好像要长恋爱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