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尊想起那日，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

他正忙着擦拭炼狱峰正殿的柱子，擦着擦着就感觉背后凉嗖嗖的，顿时心生警惕，转过头就看见萧辞玉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笑。

方尊:“……”

萧辞玉:“……”

沉默两秒，方尊拔腿就跑，萧辞玉抬腿就追。

方尊快吓哭了，他就知道，萧辞玉这么嘴馋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把他带回家，迟早是要磨刀霍霍向猪羊的，他越跑越快。

萧辞玉边追边道:“尊，尊尊啊，别跑了，我与你商量些事情。”

方尊头也不回道:“哪种吃法都不选！！！”

其实也不能怪他会这么想，他刚被带回来的时候总想着逃跑，但每次都失败。后来，萧辞玉觉得太麻烦，在他最后一次逃跑被抓之后，萧辞玉当着他的面吃了一只烤羊腿，边吃还边砸吧着嘴，盯着他的腿看。

一边看一边道:“生的这么一双会跑的腿啊。”说就说吧，还非得舔舔嘴角流出的油。方尊当即腿抖得不成样子，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逃跑过了。

又回想起了羊生阴影，方尊此刻恨不得长双翅膀。两人你追我赶的，后来，萧辞玉懒得跑了，索性直接一道定身术甩过去，将方尊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谁要吃你了，羊肉太膻了，我可不爱吃。还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瞎跑个什么劲啊？累死我了！”萧辞玉故作埋怨道。

他绕上前去，与方尊面对面，双手抱臂，眨眼笑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很简单的，同意的话你就眨眨眼睛，别再乱跑，我就解了你的禁，如何？”

方尊努力瞪大眼睛，萧辞玉“啧”了一声，朝他吹了口气，方尊被迫眨了眼。

萧辞玉拍拍手，道:“这就不就好了”，说笑间抬手一挥，方尊就能动了。他无奈道:“萧道长，我现在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不能帮上什么忙。”除了要吃羊肉不能帮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萧辞玉摆摆手笑道:“妄自菲薄了不是？你可是曾经的妖界尊主，再法力低微，对付几个小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

“……确定是小朋友？”方尊怀疑。

“确定啊！”萧辞玉肯定道。

*

可现在那几个“小朋友”把他扎成了刺猬，方尊虽然被霍曦的面貌吓的不轻，但肯定他不是前任魔尊后，就尽职尽责的完成萧辞玉交代的任务。

他幻化成本相，将羊身变化至最大，两角又长又弯，四蹄刨地，径直的冲向霍曦等人。

而霍曦早在他变化的时候就拾回了佩剑，他喊道:“千万别看他的眼睛！”说罢，便冲了上去，其余人也尽数跟上。

被折磨了一夜，他们怒气冲天。

探云首当其冲，直击羊头，“轰”的一声，无形的气波冲出，探云被猛的弹开来，霍曦被迫后退一步。紧随其后的弟子也被逐一震开，飞出老远。

可方尊却纹丝不动，甚至悠闲地刨了刨地。

“卧槽，曦曦……”莫七夕半跪在地上，开口说了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之前他头脑昏昏沉沉的，还崩溃的发现自己变成了羊，被困在房间里死活出不去，只好拿头撞墙找找出口，撞久了，他的脑子还不太清醒，他晕晕乎乎的最后出来的，就看见一只巨羊站在他们面前。

看大家都上，他也连忙跟着上，结果又被弹飞，头就更昏了。现在还有些恶心想吐，他想站起来，结果头晕眼花的差点又摔下去。

幸好一只结实的手臂将他拦腰截住，才没再次摔倒在地。

“这位兄台，多谢了，对了，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莫七夕抬头看向他道。

谁知，对方一听，竟冷哼一声松开了手。莫七夕失去了支撑，“哎哎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我说兄台，你这是何意？”莫七夕也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得对方这般抽疯，不过，这声音听着好像还挺熟悉的。

眼下的情况也不容得他细想，所有弟子都被震落，反复爬起，反复攻击，羊妖似乎也不想伤及他们的性命，一直只防守，不主动攻击。

先前众人受诅咒折磨，体力不支，现又战斗许久，很是乏累。

霍曦撑着探云喘息，不行，这样下去，费时费力。

他喊道:“诸位，我们四面包抄，攻他双眼！”

莫七夕回神，第一个应和:“大家上啊！”说罢就抓起剑冲了上去，可刚跑两步就被后方伸来的一只手抓住，往后一扔，他就又躺在了地上。

“卧槽！”后脑勺再次着地，莫七夕觉得自己这下应该是真起不来了。

来人略过他冷声道:“头晕就老老实实呆着，别添乱。”然后就冲了上去。

方尊正用蹄子刨坑，就听见几声大喝，四面八方的弟子举剑呐喊的跳上来，若是以前，他眼都不眨就能将这些小辈打倒，可现在，他的妖力只剩两成，还好这群小辈年纪尚小，修为不深，经验也不足，倒是还能应付。

只……

唯有一人。

那人手里拿着的那把剑，名曰探云，天生灵智，是天齐老祖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一把灵器。

探云可探灵息，追踪迹，擅一击毙命，且能越战越勇，越是攻击灵力越是强大。此剑凶邪异常，怨气颇重。无法与之结契，天齐老祖也无法度化，只得将其封印。

炼狱峰内封印着很多危险至极，阴邪至极，恐怖至极的东西。方尊也见过萧辞玉使用探云，探云只与萧辞玉亲近，一见他过去就打，方尊只好避开。

变故出现在萧辞玉再收徒的十年后，那日，方尊正在做些洒扫之事，忽觉殿外竹林里有异动，但他也不敢贸然出去，这整座大殿设有双面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且殿外的人看向殿内只会是模糊不清。

竹林异常，而平日只要不看见方尊，就安静如鸡的探云剑突然冲出殿门，直直忽略了一直看不顺眼的方尊，一直猛撞结界，想要出去。

外面的萧辞玉感受到了波动，便开了一道缝隙，探云急切的飞了出去。方尊还想跟上看看，结果缝隙立马合上了，他只好作罢。

那日以后，方尊再未见过探云。

今日相逢，他也只能装作不识。

*

方尊得了萧辞玉的首肯，不再与他们玩闹，攻击越来越猛烈，每每跃起落下，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羊蹄形状的大坑，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躲闪不及的弟子会被羊角弹开。

霍曦直觉这妖物难缠的紧，防御简直毫无破绽，打了许久都不能伤及分毫，就算他们知道了弱点是眼睛也无济于事。

霍曦衣袍翻飞，假意刺向羊妖的肚子，实际在它低头躲避之时，一张爆裂符扔了过去，刹那间，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起，羊毛沾上火花，快速烧了起来，羊妖疼的哀嚎一声，羊背着地把火压灭了。

这一下其余弟子纷纷效仿，从怀中掏出爆裂符，扔向还在打滚的羊妖，“噼里啪啦”“滋啦滋啦”的声音包围着羊妖，它几乎成了个巨大的火球。

众人后退几步，个个都很狼狈，衣服脏污，发髻散乱，早就没了进阵前的意气风发。他们眼看着滚来滚去的火球，熊熊烈火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

没有人吭声，或许是太过疲累，或许是不忍心，总之，他们并没有放松，反而有些紧张，不知下关……会是如何？

从进去考核开始，一环接一环，根本无从思考，也没有反应能力，几乎是被推着往前走，危险来袭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只能手忙脚乱，挥剑抵挡，反应不及。

方尊叫苦不迭，这戏演的他自己都要给自己鼓掌叫好了。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他只需要在火中消失不见，然后留下下一关的线索即可。

就这样，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火球由大至小，惨叫声也越来越低，最后消失不见了，原地一片焦黑里只剩一柄卷轴悬在空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一把将卷轴攥在了手里。

见霍曦将那卷轴拿在了手里，众人全都围了上来，“哎哎哎，这是什么啊？”“写的什么啊？”霍曦头也没抬，道:“有禁制。”

他将卷轴丢给离他最近的扶碧霄，穿过人群走到莫七夕身边蹲下，一只手将他拖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道:“醒醒。”莫七夕嘟囔着皱了皱眉头，又歪了过去。

霍曦气笑了，又道:“若再不起，我们就走了，到时候你就自己留在这里接着撞墙吧！”

莫七夕直接躺下装死，他头晕，他想吐，他就是不起。

霍曦这下没再说话，认命般叹息了一声背对着他蹲下，道:“上来吧。”七夕平日生龙活虎的，跟个牲口似的满山乱跑，有什么都是头一个冲上去的，从没见过他如此乖巧，躺在旁边一动不动。想必是被诅咒时不停的冲撞结界所致。

莫七夕确实快撑不住了，他努力手撑地支起上半身，抖着手就要搭上去，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抓住了他，随即他整个人身体一轻，悬空而起。

“卧槽！你你你是谁！你干什么！快把本少主放下！”莫七夕惊恐，他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被人如此抱起。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奇耻大辱！！

“别动。”颇为好听的嗓音有些冷淡，莫七夕一直挣扎，抱他的人故意用这个抱姑娘的姿势将他抱着，他又喊:“曦曦，曦曦，快让他把我放下来，快呀！”因得长相随了莫夫人，较男儿相比，他的五官线条柔和，天生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也为此，他最不能听别人说他像个姑娘，可这厮，这厮！竟然如此！！

霍曦早就起身了，他看向扶碧霄，眼神中带着询问。扶碧霄轻咳一声，道:“方才急着拦住莫少主……事态紧急，过于用力……”他扭过头去，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本是好心，结果太用力反而把人摔了……确实太抱歉也太不好意思。

霍曦点头，心下了然，他耸耸肩，收回了探云。看向村庄的方向，那里的禁制结界破了后，就恢复了原貌，房屋破败不堪，杂草丛生。那堆诅咒之眼也都不见了。

好在，他们撑过去了，没有人因为害怕而退缩，也没有人撕碎灵符求救。

*

天齐山，较武场。

萧辞玉看准时机，收回了方尊。看着一群年轻人神采飞扬，欢呼雀跃。他托腮微笑，心想：“这群年轻人，很傻很天真啊。”

他站起身来，撤了结界，径直路过那一片欢声笑语，颤颤巍巍的走回炼狱峰。许多年了，莫患就一直这样看着师尊的背影，永远一个人，仿佛所有的欢乐都与他无关，所有的热闹都不能留住他。

“砰砰砰”“哎呦，卧槽……”“啊啊啊”几声，本来热闹的席面被打破了，莫患回了神，看见较台中央下饺子一样的落下一片弟子，这一突发情况，让有的长老惊的呛了口酒，咳得脸红脖子粗，有的急忙把胡子上沾的瓜子壳拍落，顺便整理整理衣服，有的则迅速正襟危坐，装做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总之，等霍曦等人尽数站起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一个个长老排排坐，一张张笑脸齐齐乐。

这个场景如果是在戏本子里，那可就是《我这不该出现的徒弟》，或是《纵情享乐，不怕命短的师傅》，徒弟灰头土脸的给师傅挣脸面，结果师傅们不仅没有担心，还喝的脸红脖子粗的。

“……”

“……”

“……”

“搞什么……我们又不是没看见，还藏。”

“就是，都用上乾坤囊了。不是说考核很重要吗？怎么徒弟在出生入死的，师傅还喝酒吃肉。”

“就是说，考核前一晚还拎着我的耳朵教训，让我认真对待，结果自己………”

嘀嘀咕咕的声音或许刻意压低了，但众长老还是听见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交头换耳一番，决定让出头鸟莫患承担这一切。

莫患接收了眼神示意:“……”

这群人还是没变，一直都是这么没良心。

他努力控制表情，微笑着道:“做的很好，大家安全归来，都是好样的。”他带头鼓起了掌，没良心的那群人反应极快，也跟着鼓掌起来，“啪啪啪啪”的鼓掌声围绕着众人，少年们在这鼓掌声中，很快忘记了那些小插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个的傻笑起来。

唯独霍曦，出了结界后就一直在找他师尊，可惜，那个邋遢老头不在，在师尊面前，他总是有些小孩子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