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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两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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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灯市远离国都,又距离传袭术法教宗数百年的元上学宫近极了,山高皇帝远,自然还保留着些对教宗神道的崇慕,因此在新旧年更迭的子时更锣响起时,推下河岸的河灯瞬地连成了一片,远远望着,如同一团灼烈的神火,由人装演而成的夜游神沿着水岸边喧闹一片,守着新年岁的好梦。

——只是当那一群夜游神行过高树下那一黛一霜拥在一起的身影时,蓦地哽了一下,不为别的,那两个身影,挨得近极了,衣衫凌乱,怎么看,怎么像在.......在进行着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亲密行径?

现在的年轻人哟......那位蒙着面容的夜游神摇了摇头,真是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如此淫......

一句话还未想完,那位由人扮作的夜游神便仿若被凶兽盯住了后颈一般,白毛汗蹿了一脊背,虚着眼睑往前望去,才发现那位身着黛色、被霜色身影困缚在高树下的公子,不知何时竟抬眼直直望向了自己,散落的额发在面容上遮出了些阴影,眼底带着些被打扰到的郁色,见自己的视线与他对上,那位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的公子还将覆在他身上的霜衣身影往怀里带了带。

——反正就是一副不想让你看见怀里人的模样。

弱小无助的路人:......

我只是不小心路过了,我怎么就被凶了,我好无助啊。

察觉到宋浅言的动静,顾珩略微失神地离了宋浅言的唇,却又在转身看清身后那呆作一团木鸡的“夜游神”们,失笑地敲了敲宋浅言的额角,聊笑道:“怎么,还怕人瞧见?宋司主何时如此矜持了。”

顾珩的声线很清泠,像携着深潭寒意的流水,细细听来有些金石相撞的清越声响,但任谁听了,都不会将它错认为姑娘的声音,更不用说他露在漫天焰火下的小半张脸,轮廓凌厉得就是个年轻的公子。

无助的路人又哽了一下:好家伙,另外那位,也是个公子。

宋浅言向来散漫的眉眼难得端肃,只瞧见他一脸肃穆地握着顾珩的后颈,指骨顶了顶顾珩的颌角,将顾珩的小半张脸重新转了回来,在顾珩满目不言而喻的戏谑中,宋浅言一本正经地回道:“你现在这副模样,我是半分也不想分与别人看见。”

也是,眼尾染着水红,鸦羽般的眼睫被逼出来的泪意濡湿了一片,犹如被春来夜雨打湿的花,又如同锋利剑刃上化作了绕指柔的雪,反正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悸动。

宋浅言垂眼瞧着瞧着,竟又将自己给瞧恼了,将顾珩又往怀里薅了薅,又稍稍抬了抬眼睑,凶神恶煞地煞了那群“夜游神”一眼。

瞧瞧,这人就是自己不乐意,也不会让别人舒坦的人。

山脚下的年岁是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淳朴的当地人们何曾见过如此嚣张之人,被宋浅言的眼神一扫,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收回视线,甚至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步伐还似被撵着的鸡崽似的,踉跄着溜得更快了。

作天作地的宋浅言满意了,又垂首吻了吻顾珩的眉心,眉眼带着明显的笑意,半真不假地说道:“今晚的月光,可真美。”

顾珩学着宋浅言的样子,从他怀里直起身来,唇角勾着轻快的笑意,与宋浅言并着肩,抱臂倚在高树下,仰首望着枝叶的间隙:“今日是正月,此处又不是学宫的异境,哪有什么月光。”

言罢,戏谑地撞了撞宋浅言的肩膀,低声笑道:“宋公子莫不是得了花,高兴坏了。”

没似顾珩仰首望着夜空,宋浅言却垂着眼望着他,将顾珩的身形拢在了眼底,浸润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专注笑意,轻声笑道:“有的,这缕月光,千百年来,都一直照在我的心上。”

远方的焰火还未停歇,落了满城的火树银花,顾珩收回视线,与宋浅言静默相看着,一时怔然无言。

及至最后,他们也没宿在山脚下,而是御了剑,连夜回了青衡山,至于为何如此折腾,用宋浅言大言不惭的话来说,就是“哪有人大过年的不宿在家里,宿在外头的。”

泽玉听着宋浅言的连篇鬼话,当下就冷声嗤笑了出来:“宋大公子是没有自己的家么?回青衡山算回哪门子家。”

没料到宋浅言闻言,竟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再装出一副垂泪的模样,敛着眼睑,似是寻着什么安慰一般,攥着顾珩的指骨,低声失落道:“兄长不容我许久,除了阿珩身边,我又哪里还有家了。”

明知宋浅言早与宋氏与宋晋言割席,投向朝廷这么多年也未见他何曾眷家回头,但在眼下万家团圆的时岁里,竟也有几分离群索居、没有归属的游离感,连方才开尊口冷嘲热讽他的泽玉,心底都不由生出一些“我真该死啊”的模糊念头。

更不要说顾珩,早就揽着宋浅言的肩膀,绕着他的后颈,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小半张侧脸。

可恶,被他装到了。

泽玉恶狠狠地想道。

回到青衡山时夜已经很深沉了,御剑掠过脚下一座又一座边城时,早已一片万籁俱静,只剩星点的灯烛,零落地散在四合的夜里。

作为一群神通里最弱小无助的凡人,易君早就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只,团在化出原身的泽玉的绒毛里,睡得东倒西歪的,连顾珩将他抱上床也未曾察觉,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卷着被子又睡歪了过去。

“新年快乐,平安顺遂,快高长大。”顾珩摸了摸易君的额发,在枕下压下了压岁的红包,浅声笑道。

顾珩甫一掩好房门,便被一直沉默地候在院前的身影整个揽住,那个身影如此急迫,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焦躁,以至于顾珩懒散着心神,一时不查,被扑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罪魁祸首犹然不觉,小犬似地嗅着顾珩的后颈,声线模糊地低声道:“这群小屁孩子都有新年礼物,我也能有吗?”

要不说宋浅言最会撒痴卖乖,从方才的“除了阿珩,我又哪里有家了”,到眼下这声不知委屈到了哪里去的“我也能有吗”,着实是将八百个心眼子演到了极致,每一个心眼子都在哄顾珩心疼。

顾珩人如负雪的山峰,脊骨更是冰雪作的凛然,心神坚定得如磐石难移——但唯有独独面对宋浅言,这底线可以说是退到几近于无,因而眼下明知宋浅言在装模作样地卖惨,但顾珩还是忍不住软了心神,好笑地捏了捏宋浅言的下颌。

他们二人早已不是十年前不通人事的少年,有些成年人之间不言而喻的隐喻,只消望一眼,便能看穿平静下的涌动暗流。

但顾珩仍状似不察那般,还装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神色是一副真情实感的为难:“宋大公子算来也有二十六七了,还想要小孩的礼物吗?这就难办了,在下还真要稍作思量,送什么新年礼物给宋公子才好了。”

“......阿珩!”宋浅言似是被逗狠了,终于褪去伪装着的温良模样,犬齿张扬,似意乱情迷地咬了咬顾珩的颈侧,声线喑哑地说道:“要你。”

宋浅言恍觉自己眼下就是一头喉间被压了一团滚烫炭火的凶兽,理智围作的牢笼快要困不住噬咬血肉的欲望,喉间的声响哑得不成样子:“我的新年礼物,想要你。”

“或者把我当作送给阿珩的新年礼物也行。”宋浅言哑声笑道。

顾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哪有什么是不允宋浅言的,只一个心软的转念,整个人便被宋浅言覆在了床幔之中。

顾珩直直地望着宋浅言眼底几乎要凝成实体、在他身上加诸痕迹的欲念,抬手握住宋浅言的后颈,将身上的人蓦地拉得更近,直至鼻尖轻触,鼻息交缠,才轻声笑道:“我愿你新年万事顺遂,眼下你便是自由的。”

宋浅言半撑着,覆在顾珩身上,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他,欲望浓烈的气息在两人的鼻尖横冲直撞地流荡着。

最终宋浅言的指尖顺着顾珩的下颌游走至唇瓣,不住磋磨着,直将唇瓣磋磨成暧昧的水红,宋浅言撑不住骨血里噬咬的欲望,掐着顾珩的下唇,狠戾地吻了下去。

风月春宵,芙蓉帐暖,犹苦夜短。

得了顾珩的应允,宋浅言平日里那些压得很好的阴郁神思都似被喂了血,变着法来折腾顾珩,及至后来,顾珩整个人已分不清是清醒还是昏睡着,神思混沌,皮囊浮沉。

只是在偶尔清醒的间隙里,顾珩察觉一晚上都手脚并上,纠缠着自己的人,竟然松开了对自己的禁锢,离了床,似是推窗接了什么物事。

“怎么了,有急事?”

顾珩甫一开口,便发觉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几乎到了喑哑不能耳闻的地步。顾珩说完,自己也回身捂着眼,仰躺在枕上低声笑了开来,连声音都哑几乎要听不见了,可真是够胡闹的。

“......没事,风昀日常的汇报罢了。”

闻言,宋浅言的动作像是窒了窒,最后还是没作旁的言语,只指尖凝了一小簇灵火,将信笺燃烧殆尽,才转过身来,拖着将明未明的夜色,朝顾珩重新走了过来,重新手脚缠着,缩回顾珩怀里,哑声问道:“怎么,把你吵醒了?”

宋浅言明明还是那副往日里再标准不过的撒痴模样,但因夜色模糊了眉眼,神色便潜藏在黑暗里,再也看得不真切。

顾珩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宋浅言揽进怀里,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长发,垂首附在宋浅言耳边,慢声道:“要是你再瞒我,我就揪你出来,当着全不浮堂的面前,给你记一顿毒打。”

宋浅言蜷在顾珩怀里,好似笑了笑,胸腔撞着顾珩的心跳,良久后回了声“好”,直至顾珩重新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都没察觉,宋浅言埋首在他怀里,始终没有抬头。

顾珩再醒过来时,是被一阵叠一阵的喧闹声吵醒的,动静不大,似隔着隐约又遥远的山雾,带着浓重的水汽,又似故意压低了动作,直叫人听得不真切,但朔风中夹着的声响,一瞬还是被顾珩抓到了——

是火把燃烧时,哔剥的轻微声响。

而不浮堂里,点的却是油灯。

顾珩瞬地就清醒过来了。

难以自抑的,顾珩蓦地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场瓢泼大雨,空气里湿润水汽的味道,火把燃烧时哔剥的声响,灰烬落到裸露的皮肤上,还会有余温,还有......御军身上,在阴郁的天色下泛着凛光的甲胄。

一切熟悉得令人心惊,仿佛命运一个满怀恶意的顽笑,嘲笑着你的重蹈覆辙。

原本手长脚长,却硬是要蜷在自己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衾枕冰冷,暖意四散,仿若昨夜的芙蓉帐暖只是幻梦一场,触手的冰冷,刺激着顾珩泛着尖锐痛意的额角,提醒着他,这才是冰冷的现实。

顾珩原本就没歇好,脸色更是阴郁得难看,卷起衣袍,瞬地就往声响之处掠去。

风昀第一次踏上顶头上司名义上的“对头”的地盘,十分战战兢兢,他也没搞懂为何前些日子还在为“日日思君不见君”长吁短叹的上司,转头就带着奕仁司踩上了“心上人”的地头。

作为一位有职业素养的专业下属,风昀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顶头上司身后,摧枯拉朽般地制服了整个不浮堂,不浮堂里多是天灵,不用耗费多大心力,便全被捆缚在了原地。

唯一要忌惮的千年大妖泽玉,却被宋浅言手里那个质子般的易君拿捏得死死的,投鼠忌器,一时竟不敢与宋浅言动手。

泽玉早就恢复了原型,长尾极具压迫力地摆动,似遮天蔽日,鎏金兽瞳盯着宋浅言,冷声嗤笑道:“借顾珩偏爱之心,将人带上青衡山,又将无辜稚子当作人质,宋司主,好手段。”

宋浅言没理会泽玉的冷嘲热讽,神色漫不经心,甚至带了些上位者的散漫的倨傲,只退到奕仁司众人之后,张了张指骨,不以为意地漫声道:“本司主亦知晓自己好手段,前辈过奖了......”

“宋浅言。”

宋浅言话音未落完,便被一声昆山碎玉的声线打断了,尾音清泠泠的,细细听去,这三个字似咬着后牙,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你在发什么疯。”

声音的主人,长身立于屋檐之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教场上的闹剧——是顾珩。

昔日闻见顾珩声线都会眉眼柔和的人,眼下神色却无甚起伏,甚至连眉梢都未曾一动过,只见他神色未动地转过身,掀着眼睑望向顾珩,不多时,倏然一笑,带着些冷漠的阴翳:“没什么,只是觉得青衡山人杰地灵,将来做个奕仁司的分驻司,想来也是不错的。”

“呸,狗贼,有先生在,你休想染指不浮堂!”

“就是就是!狗贼!”

年纪稍大的学生忍无可忍,索性破口骂了出来,全然不顾他们嘴里的这位“狗贼”,身上那可怖的灵力,足以在下一瞬就割下他们的喉舌,年纪稍小的见师兄师姐们骂了起来,也无故分了些勇气,一声接一声地唾骂着宋浅言。

奕仁司的人听着,脸色当场就白了。

只有宋浅言恍然不觉,甚至还闲庭散步般地一一行过那群天灵的面前,伸手拍了拍天灵们的侧脸,好整以暇地笑道:

“当手脚受制于人,也只有嘴能泄些无能的愤怒了,本司主是该宽容些。”宋浅言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却又在下一瞬,倏地收了神色,面无表情如一把抵在眉间的悬刃:“怎么办,但我现在不爱听了。”

只见宋浅言指尖流光一凝,上一瞬还在破口大骂的学生,下一瞬便全部被强制噤了声,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受不住宋浅言灵力的威压,只是须臾,便昏迷了过去。

千钧一发间,在瞥到宋浅言指尖凝出灵光的时候,顾珩便已经反应过来,宋浅言必是要翻脸,只是在催动灵力的那一瞬,顾珩的神色蓦地苍白了下去,那样四平八稳的人,竟然第一次在面上见到名为“难以置信”的神色。

熟悉的灵力并没有一如往昔地游走在灵脉里,而是一片干涩,仿若灵根未开的普通人,丹元是一片陌生的沉寂。电光火石间,顾珩便已然明了,是昨晚,宋浅言趁他神智最为单薄的时候,给他下了压制灵力的药。

一朱一霜,一高一低,执剑相望,立于高檐的两端,山中湿润的水汽凝成终年不散的雾岚,又化作淅沥的雨水打落了下来,濡人衣衫,湿人眼睫。

一切熟悉得像一个荒诞的笑话,一如十年前那场交加的风雨,如同命运咧着獠牙露着恶意的嘲讽。顾珩高高地站在屋檐之上,想着想着,蓦地笑了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及至最后,单手捂住了眼。

与这个不服管的野生天灵组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不浮堂堂主顾珩的恶名亦是在奕仁司上下昭彰得很,以至于在顾珩不明所以地笑起来时,奕仁司众人下意识地祭起命剑,剑尖凝着寒光,直直指着灵流中央的顾珩。

宋浅言眉尖都未曾一动,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却似乎对一切都是置若罔闻的冷漠。

不浮堂的天灵们见顾珩来了,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都无声地躁动了起来,奉命看管这群小弟子的奕仁司院司们下意识就想提剑让他们老实点,却不料剑尚未出鞘,却被一股凌厉的威压,压住了剑鞘,动弹不了分毫——

那是不掺杂丝毫灵力,纯粹属于顶级剑意的威压。

身形快到几乎只能看到落雪般的残影,顾珩携着肆无忌惮的剑意,所过之处,竟无人能越过剑意凝成的气劲一步,山竹叶落入其中,皆被搅成碎末。

顾珩就这般一路无阻,掠到宋浅言面前,剑尖直直抵着宋浅言的前襟,离心脏只余半寸距离,一双眼目光沉沉,一切爱恨仿佛都掩在了那一笑之后,再也看不出悲喜。

不浮堂的天灵们躁动着,奕仁司的院司们惊慌着,顾珩和宋浅言立于其中,剑尖相向,却安静得恍若事了拂衣的局外人,半晌,只闻见顾珩无悲无喜地漠声道:

“别忘了,除开灵力,我当时也是与你并名在演武场上头一位的人,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否则,我今日剐尽一身骨血,你们奕仁司也休想离开青衡山半步,”顾珩说着,歪了歪头,面上浮了些古怪的笑意,隐隐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疯劲:“我亦不介意,用奕仁司上下的热血,为将来奕仁司在此处的分驻司,添一些彩头。”

宋浅言置若罔闻,甚至还向前了一小步,并指捏着霜津的剑身,任由上面萦绕不停的锋利剑意割伤了指骨,对着顾珩颔了颔首:“请吧,顾堂主。”

与宋浅言擦肩而过时,山雨的水汽似夹着霰,落满顾珩眼底,湿冷一片,耳边嘈杂的兵器声都化作模糊的虚影,顾珩只直直看着宋浅言,带着些不明显的怅然,再开口时,一如十年前的那场诀别:

“用假意待我一片真情,好,你真是好得很啊,宋浅言。”

言罢,目光抽离,不再望宋浅言一眼,只是两人错身时,衣袍间,霜津剑芒一凛,两人的袍角,被锋利地切割了一地。

在场的人,无不悚然动容。

——割袍断义,情义两诀。

作者有话要说:顾珩:孩子叛逆期到了,开始欠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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