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将军正说海榴性子叛逆，但其实是乖孩子。被这话打断，抿了抿唇，闭嘴不言。

他似是回忆了什么，才开了口。

“你娘……”

欲言又止，看了眼程昱，道，“你娘养你想必不易。你要好好活着，方不负你娘辛苦。”

程昱从座位上起身，背对着海将军，道，“我不过是一介小儿，将军嫁女之事，半点不懂。莫若将军寻些年岁大的人，好好商议。”

这话颇为生硬。

不过海将军并不是喜欢琢磨别人语气的人，他亦起身，“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莫要对石榴儿说。如今我半点摸不准她的心思。若是被她知道我这些乱想，生了逆反之心，反倒不好。”

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不过我看她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淘气模样了。大了，懂事了。只是我作为父亲，她再如何能成事，我也放心不下。”

说完这话，海将军才又走了出去，看起来情绪颇为低落。

程昱又返回坐下。

对面已没了海将军，他闷想了一会，重新回去写字，却没了心平气和，于是甩甩头，去拿了一杆枪，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

到了晚上，海榴又来找程昱的时候，程昱面上又刷上一层昔日的敌视。

“你看，这些是我运往西北的。这一张纸上的，我会存至明州，若是有需要，你去找我在明州的店铺掌柜。”

海榴又拿出一叠纸。

“这些，是我赠你的。我不在沙洲，想必我父亲将家里银两，全用去军中了。你收下这些，一半算我赠你，一半，帮我父亲收着。若是他哪日有急需，可以给他。”

程昱翻看银票，金额大得让他吃惊。

“你不怕我将另一半也私吞？”

海榴没答，撇撇嘴。

她自然是算过这种可能的。这些银两，不过是收买程昱。又不是真的给父亲的都在这里。

程昱不知她撇嘴什么意思，开口道，“你放心，两半我都不要，当是帮将军暂存。”

海榴就问，“你们可能尽快回去？”

不待程昱回答，她又道，“我希望你们早点走。越快越好。”

程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起疑。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海榴想了下，含糊道：“自然是，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天下太平，武将在京中，只怕那些文官也要开始搞三捻四起来。不若按你所说，越早走，就越少结仇。”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

程昱用手背擦了下脸，海榴正好瞧见他手心里，疤痕未褪，想起是那日攥了自己的鞭子所致，想要道歉，却又想起旧事，心里越发不自在，就马上告辞离开。

回去，沙绿和沙菊正等着。

沙绿道：“那位小姐，是户部戚侍郎家的小姐。与她在一起的，是她的兄长。”

海榴垂眸想了下，和这位小姐真的素无瓜葛。

“戚侍郎家，倒也没特别之处，不过前阵子，侍郎夫人，也就是这位小姐的母亲，忽染恶疾，已经亡故了。”

这当和自己无关。

海榴转而问，“她家亲戚如何？”

沙绿道，“没什么要紧的亲戚。侍郎家和侍郎夫人家都在外地，京中也就他们一家子。那位公子，据说在外地时就订了亲，也是老家人，只是还未大婚。”

“有什么交好吗？”

“也没有，好似就和侍郎家的上司，陈郎中家走的近。”

“陈……夫人是平安伯的那个？”

沙绿道，“是。”

海榴想起来，那日在醉玉山庄，说她闲话的，正是陈夫人和戚夫人。下跪求饶的，就是戚夫人。

难不成是这位夫人被自己惊吓了，回去告知女儿，才惹得戚小姐愤恨难平？

都多久的事了，海榴作为被被嚼舌头的“苦主”，都忘了这事，这家人倒气性大。

“戚夫人病逝了？”

海榴又问，得了确定的回答，反倒有些唏嘘。

那位夫人虽多嘴多舌，但人活世上，背后议论人，多的是。且看她虽性子懦弱，瞧着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竟就突然没了。

沙菊在旁插话道，“教养出那般不知礼的女儿，敢对小姐不敬。遭报应活该！”

海榴瞪她一眼。沙绿就道，“胡说什么！先对小姐不敬后死，才是遭报应。”

海榴又瞪沙绿一眼，沙绿就举手作揖，道，“我家小姐心善，我们做奴才的也是。给戚夫人祈个福，愿她早日投胎个好人家，新的一生，过好日子。”

沙菊吐吐舌头，也跟着念叨。

海榴等她们做怪完了，问，“街上如今可有风言风语？”

沙菊沙绿的手还合在一起，齐齐摇头。

沙菊抢着道，“没有。并无人议论。不过，据说几家原本打着主意进宫，频频去进宫讨好太后的，这几日都安分了。陈国公家小姐，干脆就病了。”

让她们下去时，海榴忽然心念一动，“打听下那位郎中夫人家如何。”

翌日晌午，沙菊就急着跑回来报，“那位郎中夫人，很久没人见过了。据说家里逝去的婆母托梦，所以陈夫人去家庙里祈福了，不知何时才归。”

这事听起来也寻常。世家讲究孝道，小辈为长辈祈福，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海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

她想了一回，便也作罢，外面丫鬟却报，程昱来了。

小姐的闺院，按京里规矩，外男是不能进的。

不过海榴并不在意这个，只让人带他进来就是。

程昱并不是主动会寻她的人，想必是有重要之事。

果不其然，程昱来是为了说，西北来了急讯，将军去宫里和严帝商议了。

海榴如今很怕父亲进宫，可是又没法阻止，心一下提起，问，“可否告知我是何事？”

程昱道：“留在沙洲的兵将，与地方官员起了冲突。这事说小则小，说大则大。”

海榴还有些觉得不踏实，看到程昱嘴角噙笑，似乎很是笃定，忽地也弯了唇。

“西南明家当年，就是因为和地方官员不和，闹得厉害，直至杀了地方官，犯下大错，交了虎符，遣散亲兵，导致大葪一时武将动荡。”

话毕，海榴脸上的笑容却忽地消失，容色严肃，自言自语道：“当日，好歹还有我父亲，少年将军，已崭露头角。可是如今，除了我父亲，还有哪个能支撑起大葪？虽有几位将军，可是老的老，少的少，至少须得等上几年，对我父亲做什么，才不会因小失大……难道，不懂？”

她不由抬头打量程昱——新起之秀，程昱也算一个，不过，若是海将军没了，靠他，还是太嫩。

海榴的眼神里带着敌意，程昱却并没在意，或者，他已经习惯了海榴对他永远含着敌意的眼神。

嘴角的笑意仍未完全散去，微微翘着。这嘴型，不像海将军，但是和海榴倒有几分相似。

海榴看得更加闷了气，刻意将嘴唇更加绷紧。

程昱察觉她更加气了，心中无奈，微微偏头，安慰道：“所以，你的担心虽有道理，但是也不必过于焦心。即便是对将军起了别的心思，大葪才安定下来，若要动手，至少还得再稳个两三年。在这两三年里，也可另扶助起他人，执掌兵权。”

“怎么说的好似你已经盘算好了要这般！”

海榴没好气道。

看到程昱脸上更加无奈，心里暗喜，却也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有求于他。并不似以前，与他争个你死我活也没关系。

于是生硬挤出一点尬笑，难得福了一礼。

“多谢你今日特意来告知我。我还是想，为免万一，你们，还是越早离京越好。”

程昱告辞离开，走到门口，海榴忽然又叫。

“等等！”

程昱狐疑转身。

海榴面有犹豫，还是忍不住问，“户部侍郎戚大人的夫人……”

她说的很慢，观察程昱面色，除了微微迷惑，并无别的。

“户部陈郎中……”

看到程昱仍在等待后话，海榴干脆道，“这两位家的夫人，你可认识？”

程昱眉头皱紧，“这两位大人我都不大认识，如何认识夫人小姐？”

海榴啐了一口，“呸！谁说人家小姐了！你莫想胡搅蛮缠过去。我问你，你可是因别人说了你一些不好的话，就报复了人家？”

程昱转身，怒气集聚在眉间，愤愤然道：“我说了我都不认识！”

海榴道：“就那日，在醉玉山庄。她们两个信口胡吣，你可是恼了？”

程昱闻言，垂眸思索了会，才问：“被你用匕首吓走的那两个？”

海榴杏眸微瞠，“谁吓唬了……”

好吧，好似是被她吓到了。

这个先不论，细细分辨程昱面色，似乎是真的毫无干系。

海榴就道，“没事了，等你和我父亲离京，我送你们走，再赠银两于你。”

程昱却问，“为何提起那两位夫人？”

海榴懒得多说，胡言道：“哦，她们听说海将军收了一位青年才俊的义子，想给自家女儿说媒，托人打听到我这里。”

程昱面上一红，转身离去。

海榴便不再考虑戚夫人的事。

既不是程昱因那日龃龉做过什么，那她们的遭遇，便与海家无关。

因担心父亲无意中冒犯了严帝，海榴做完事情，便急不可耐等候在将军府门口，焦躁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