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收到圣旨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得知京城里的传旨太监来了，非但是她，就连燕峥也跟着紧张。

上一世，楚执宜打了胜仗带兵回到京城外之时，才得了京城中传来的圣旨，不过并非封赏，而是责罚。

说是在楚府之中搜到了楚家人私通异族的书信，其中还涉及到楚执宜在边关打仗时候的粮草。

那些文臣们众口铄金，咬定了朝廷给她的粮草根本不足以她多出来银钱再养一支女兵队伍，言之女子行军打仗更是费银钱，所以楚执宜只可能是与蒙部私下勾结。

蒙部的狼主曾多次尝试招安楚执宜，这事更是成了他们指责楚执宜的证据。

直到那时，楚执宜才看清楚京城中、朝堂上这些衣冠禽兽的丑恶嘴脸。

原来他们也知道朝廷给的粮草不够，原来他们也知道，战争之后会有数不清的人流离失所，那些女子无处容身。

可没有一个人在意。

不过因为，这火烧不到他们身上。

只是那时楚执宜太过年轻，也将所有事情都想得太简单，才会成了众矢之的，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楚执宜站在最前面，传旨太监是个熟面孔。

此时的他和楚执宜记忆中那个来做监军时趾高气昂的模样不大同，面上带着明显的谄媚：“楚二娘子，还请你接旨。”

楚执宜于是跪下，身后所有人也跟着一同跪下。

“楚家二娘子平定蒙部动乱，安抚边关州郡，于社稷立下大功，治兵严谨，用兵如神，于武治有劳苦之功，特封镇远将军，掌西北治兵，安边关之乱。”

公公念完了圣旨，眉开眼笑地将圣旨递到楚执宜手中：“贵人快快请起，镇远将军这封号，可是要越过了楚大将军去呢！”

说罢，瞥了一眼立在楚执宜身旁的楚向安，对上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哽了一下。

才又笑着道：“镇远将军是咱们开朝以来头一位女将军，小的可要恭喜你啦！”

楚执宜抿唇：“多谢公公。”

传旨公公不欲久留，转身便又要离开，却被楚执宜又叫住。

“公公。”楚执宜看着他的眼睛道，“圣上可否提过我何时回朝中谢君恩？”

“额这个……”公公面露迟疑。

楚执宜立即便猜到了原因：“莫非圣上如今状态不好？”

传旨公公当即变了脸色：“这、将军怎可胡乱猜测？”

说罢又瞥了旁边同样一脸震惊的楚向安，道：“镇远将军还未入朝，许多事情上一知半解，楚将军你也该教教她。”

楚执宜没听他的废话，只确定了一个消息，如今圣上只怕是已经不好了。

不然这道圣旨恐怕还落不到她的手中。

她方才还在震惊，圣上或许为了堵旁人的口，给她一个边缘的官位，连朝中也不必去，直接将她留在边关。

这才像是她所认识的皇帝会做的事情。

可如今一传旨便是镇远将军的位置莫说是楚执宜。

一旁的楚向安也很震惊，脸都黑了，没有想到圣上竟会如此重用楚执宜，难道是真的变了想法吗？

只是他们如今远在越州，京城那边的动向如何，到底不清楚。

“我要回京城。”楚执宜道。

身后的燕峥隐隐有不赞同的意思，楚向安更是直接便说了反对。

“边关将士，无圣山的召见如何回京？”楚向安怒道，这会儿是真觉得楚执宜在胡闹。

“可我才得了圣上的封赏，如今不入朝拜谢圣上，岂不是更不将圣上放在眼中。”楚执宜道。

况且圣上封赏是封赏，可没说要她一直留在越州，镇守越州。

当然，楚执宜最初的打算确实如此。

楚向安如今比不得女儿气盛，也说不过她。

毕竟，他还有一个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原因——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圣上封这个镇远将军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说一时被逼无奈。

不论是楚向安，还是方才假意逢迎试探的传旨太监，更不论朝中那些个老狐狸。

等这个风头过了，楚执宜该是谁还是谁。

可他不能在此时解释出这个原因。

就好像，他身为父亲嫉妒自己的女儿官位比自己高，本事比自己大一样。

楚执宜下定了主意，便不再同人商议，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

待燕峥来看她时，楚执宜正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上细细摩挲着那张锦缎做成的圣旨，目光出神。

燕峥的目光自楚执宜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

这样近的距离，她却丝毫没察觉到燕峥的到来。

直到他立在楚执宜身后半蹲着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楚执宜才扭头看了眼燕峥：“这不是圣上的亲笔。”

燕峥一愣，也仔细看起来那圣旨上的字迹。

这世上能见过皇帝亲笔的人只怕并不多，正巧他们两个都曾见过。

不等燕峥再开口，便听楚执宜随意一笑：“不过并不要紧，有这道圣旨在就好，背后是何人操纵，又有何干系？”

“这就是你今日非要回京的原因。”燕峥的话中没有疑问。

楚执宜点头。

她将那卷巾帛往桌上一放：“上辈子一生所求，如今轻易得到了，好像也不过是一纸巾帛，没什么特别。”

“上一世，我谨小慎微，为了放下圣上的戒心连京城也不敢回，一生都在为大盛守疆土，最后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楚执宜冷笑一声。

见燕峥没说话，楚执宜又看着他道：“你不觉得寒心吗？”

没等他回答，楚执宜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算了，我这会儿提你的伤心事做什么，你放心，等来日，我便为你洗脱奴籍。燕家有你和燕屹两人，风光指日可待。”

“我知道，事到如今，不如同我说说你回京后的打算，是想先见太子？”燕峥问。

说是问，但他分明已经将楚执宜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楚执宜是半分也不会再意外了。

她点点头。

“长姐人在东宫，况且，太子如今是最好的选择。”楚执宜道。

自她重生之日起，便决心今生的命由自己主宰。

她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到像上一世一样的境地之中去了。

燕峥向来不干涉楚执宜的决定，见楚执宜已然做好决定，便不多说旁的，只揽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身侧。

安静良久后，才提议道：“要不要带上燕屹？”

楚执宜惊讶地望向他。

“你不是从来不待见他？”

“可你不是也一直想要我与他和睦共处？”

这一来一回，楚执宜反而反应过来燕峥为何说这话了，只道：“原本便想着带着他的，毕竟他此行是首将，立了大功，自该回京在众人面前露个脸的。”

燕峥点头表示赞同。

楚执宜说着，目光又移到燕峥的脸上：“至于让你们和睦共处，我这不是怕我们阿峥一个人孤零零的会夜里掉小珍珠。”

“有个亲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她的声音已然有些惆怅。

燕峥知道楚执宜是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可她的眸光很深，如古井一般深幽。

她没什么的表情的时候面上其实很冷，常年在战场上与人对阵的厮杀让楚执宜的面相气质都并不和善。

目光也如同冷锋一般，生杀予夺，能取人性命。

可这会儿的燕峥总觉得她眼中藏着什么更深的东西，让他捉摸不透，甚至有些恐惧触碰到最真实的情绪。

“倘若这一世重生得更早一些……”楚执宜的话起了个头，却没说下去。

燕峥很快反应过来。

她说的是燕家出事之前。

若他们重生在燕家出事之前，或许燕峥便不必再经历那些。

“那不如再早一些，重生在我初来越州之时。”燕峥道。

楚执宜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见燕峥这话便是一愣，随即意外地看向燕峥：“你知道我们那时候见过？”

这事楚执宜从没跟燕峥提过。

那时候的燕峥却一直刻在她的脑海中，少年意气、鲜衣怒马，楚执宜想她会一辈子为这个少年心动。

“以前是不知道的，后来认识得久了，便慢慢猜出来了。”燕峥道。

楚执宜眯着眼睛看他：“那你还总爱穿一身素白在我眼前转悠，分明知道我最爱看的是什么颜色。”

“红衣哪是能总寻常穿着的，有成亲那一日的便够了。”燕峥笑得狡黠。

显然也知道那日楚执宜被他迷得紧，眼睛几乎都落在他的身上，根本没舍得离开过。

说起这个，楚执宜又记起来，那日醒来后自己的红纱衣还有婚服都不见了，再问侍女便说是被燕峥收起来了。

如今想来，他是够喜欢这喜服的。

分明都……

碎了。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寻人裁衣制作，在京城的成亲仪式上，得多准备几身衣裳才是。”

两人说着，便偏离了一开始的话题。

反而说起成亲，之前在越州的成亲仪式诸事从简，到了京城自然是该重新成亲一次的，两人从前从未这样，在同一个被窝之中，讨论着彼此成亲时喜欢的颜色，环节，就连合卺酒更想要什么味道的都谈论了。

楚执宜在越州时常饮米酒，更想要清甜一些的酒，燕峥对这个倒无所谓。

只怕到时候有不少人想让楚执宜喝酒，便只说要不那么烈的酒。

“去年兄长在枫树下埋了一坛桂花酿，那酒清甜，到时给他挖出来，充公用作宴会之酒。”楚执宜最终道。

燕屹笑：“只怕兄长要急眼。”

这是他们待在越州的最后一个夜晚，两人说话到深夜，才将将睡下。

楚执宜说着话已然迷糊了，喃喃道：“阿峥，你又要嫁给我了，住进我家后院，这一次我给你划个大点的院子。”

燕峥听着她这宛如划地盘一样的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也弯下腰在楚执宜耳边道：“那这一次，我想住芳回院成吗？”

“不成。”楚执宜拒绝得飞快。

不等燕峥傻眼，便听楚执宜又道：“不过你是阿峥，可以。”

燕峥一愣，傻傻地笑了。

好像得到了什么珍宝。

第二日安排回京之时，燕屹顶着两个乌青眼走到楚执宜跟前，问：“我能跟着姐姐回京城吗？能吗能吗？”

楚执宜这才想起，自己昨日事情太多，竟忘记了燕屹说他的安排。

这傻孩子还为此担忧了一宿。

“能能能。”楚执宜连连点头。

况且这事还是燕峥先提出来的，哪里还能有人不答应。

燕屹眼睛一亮。

楚执宜却没他这份轻松的心情，只道：“此次回京之路多凶险，你若跟我们回去，路上可不一定比在战场上轻松。”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知道的。”燕屹自然明白，这也是他非要跟着回京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