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峥受了薛老将军的一顿教训，他离开时指着燕峥的鼻子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几乎已经是薛老将军给他下的最后的警告了。

燕峥知道薛老的担忧，但他也早没有反悔的打算。

他只是有些低落，只怕自己只能让师父失望了。

燕峥从外面回来时，已是深夜近子时。他今夜吃了不少酒，等行到门口时，已经昏沉得站不稳了。

楚府的宵禁是亥时，大门与偏门皆落了锁，只剩一个守夜的下人在门口蹲着打盹。

见状，燕峥上前扣了扣门，那下人一个恍惚，险些跌倒，透过门缝看见是燕峥，便又闭上了眼睛。

燕峥正要开口，便听见门内传来了桑阳的声音：“公子回来了？”

说着，便走到木门跟前将插销取了下来，口中还不忘啐了一声：“府中养你们守夜也不知是做什么的，眼见着公子回来了还贪睡。”

下人闻言也不恼，只冷笑了一声：“咱们守门是给主子们看夜，他算得哪门子主子？也配我给他开门不成。”

桑阳不想他自己失职，还敢顶嘴，一时斥道：“你不怕公子，就不怕二娘子到时问起来，你得吃板子？下作的奴才！”

桑阳还要再训，便见燕峥已经倚着门口的墙闭上了眼睛，俨然是醉得深了。

便也歇了与人争吵的意思，忙将自己的主子扶了进去。

待两人彻底走远，门口守夜的才冷哼了一声：“不过是家里捡来的小奴才，如今也敢跟我摆谱了。”

楚执宜夜里睡得沉，第二日醒来时问了底下人才知道燕峥昨日回来得那么晚。

不过她知道燕峥今日都要帮他处理崔家的事情，也没当一回事，只吩咐人将燕峥上次说好吃的那盘糕点给他送了去。

两人又是一日没见着。

楚执宜第二日去女学的时候，才走到观园门口，便远远瞧见了一个身影。

天色渐冷，贺清元也穿上了那件紫色银线绣鹤的衣袍，劲瘦的腰间用玉带束着。

这是楚执宜最初在刑场上见到贺清元时，他的装扮。

那时候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让楚执宜其实并没有好好地去看眼前这个人，只记得这位贺公子很是高傲，说话时会拿下巴看人。

可眼下的他与那时全然不同。

他红着一双眼，目光期待地往楚执宜的方向看来，在那一双墨色眼眸的深处，藏着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服软与祈求。

贺清元这样的人分明该是和楚楚可怜这个词毫不相关的，可楚执宜就是莫名想到了。

更远一些，她又想到了燕峥。

重生后的燕峥，其实在她面前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多，那也是与他往日的性格截然不一的。

每每看到那样的燕峥的时候，楚执宜都觉得他是该格外怜爱一些。

好像燕峥在自己面前这样，她就绝不会奇怪一样。

这样想着，楚执宜就发现最近见到燕峥的时候有些少了，自己意外地很想念他。

为自己的事情奔忙的燕峥现下定然也很可爱。

也不知道自己早上送去的糕点燕峥有没有吃，听说这几日每日晨起燕峥都出府得很早。

思绪逐渐拉远，楚执宜全然忘记了自己面前还有一个人。

“执宜，我昨日不该说那些出格的话。”贺清元低声道。

楚执宜听见这个声音才回神，贺清元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楚执宜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左右看了一眼，才道：“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去府中的亭子吧。”

说罢，她便自顾走在了前面。

贺清元闻言便乖乖地隔了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地方后，贺清元才道：“我知道你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成算，这件事情是我不知分寸，做错了。”

楚执宜只是听着。

贺清元又道：“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楚执宜便问：“只是这样吗？还错哪了？”

“不该乱吃飞醋。”贺清元道。

他心里非常清楚，燕峥是特殊的，可楚执宜听不得这句话。

虽然贺清元想不明白楚执宜为何在对燕峥的时候这样矛盾，但他昨天想了一宿，只要楚执宜还愿意答应自己成亲，到时旁的都不成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贺清元便马不停蹄地来找楚执宜道歉了。

楚执宜听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才点了点头，其实她对贺清元并没有多少意见。

他容貌俊朗，身形朗阔，在床笫间也是很合她的心意，除了偶尔还会在她面前假正经外，几乎很符合楚执宜的择夫标准。

“那成亲的事……”

见楚执宜果然不怪罪自己，贺清元顿时眼睛一亮。

楚执宜闻言瞥向他。

贺清元立时偃旗息鼓，又有些不甘地往她身上瞥了一眼。

“我不同你定亲，还能同谁定亲呢？”楚执宜道，“你若是真这样着急的话，明日便上门提亲吧。”

“真的？！不是，我只是想早日迎娶你过门罢了，此事事关你的终身大事，自然草率不得，我回去慢慢筹备便是。”贺清元喜出望外。

楚执宜也漫不经心地点头。

只要到时他不会后悔今日决定就是了。

“我昨日还为此事怄了一夜。”贺清元道。

“为什么？”

“还能为的什么？若不是怕有的人生我气，我也不会连枕头也不敢沾，生怕今日来就见着一张冷脸。”贺清元委屈道。

楚执宜笑笑：“那怎么办？”她抬手抚上贺清元的脸。

她今日一看见贺清元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乌青，还有眼中布满的血丝。

“你好歹哄哄我，好不好？”贺清元低声道，将脸往楚执宜的手心靠了靠。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楚执宜只有在床上心情好时才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他，其他时候永远理智清醒。

贺清元总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日，他也能见到楚执宜为了情字冲动一次。

万幸的话，那个人能不能是他？

“怎么哄？”楚执宜声音低了些。

她问了话，贺清元垂眸了认真地想了想。

还没开口，便见她靠近自己，香气袭人，世界在一瞬间颠倒倾覆，楚执宜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见贺清元像是惊呆了一样没有反应，唇瓣离开时，她还轻咬了一下。

“嘶！”贺清元下意识地反应，却没有往后避半点，只是目光灼灼看向楚执宜。

楚执宜往后退了半步，马上就要上课了，她不打算在此耽搁功夫。

“只是如此么？”贺清元问，手指已经重新缠住了楚执宜的手，不让她再往后退。

楚执宜开口：“那就……”

话未说完，便听见不远处落叶清脆的声响，在一片安静的此处格外分明。

楚执宜几乎是立刻往声源来处看去，只看到被风吹得响动的一片竹林。

再往后，便被竹林遮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贺清元往前一步，正要追过去查看，便被楚执宜拉住了：“我先回学堂了。”

闻言，贺清元的心又放在了眼前的楚执宜身上：“你方才还说那就如何？”

“那就只好让你委屈一些了。”楚执宜道，说着，目光又瞥向方才发出声响的地方，“左右我们是要成亲的。”

语罢，楚执宜便利落地离开了。

贺清元听着楚执宜的话，细细想了一会儿，没忍住唇角微微上扬。

待回过神，他才顺着方才发出声响的地方寻去，早已经不见了人影，只见枯黄的竹叶之上，还留着新泥。

是有人在此停留过的痕迹。

贺清元目光一沉。

很快他又想到了楚执宜方才的话，她方才想来已经看见此处的人影了。这话也是在劝他，左右他们是要成亲的，今后所有人都要知道。

所以今日被人瞧见了，她也怎么放在心上。

虽是如此，贺清元仍是敲打了那些今日可能出现在竹林中的下人们一番，这才放心地离开。

从贺清元身边离开的楚执宜却没有方才那样轻松。

她沉着脸回到了学堂之中，竟然头一次在学堂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旁的事情。

白奉吟不在，也不会有旁的人凑到她跟前来问她有什么心事。

楚执宜素来对自己的情绪调控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一直到下学回到家中后，也没再想起白日的事情。

她晨起时想到了燕峥，晚上回去后便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好好用膳，便连自己的院子也没回，直接去了疏落居。

楚执宜疏落居时，燕峥还未回来。

她也猜到了燕峥此时定然还不在，便想着先过去命厨房准备些膳食送上来。

谁知一推门进去，便见里头一堆下人在争吵。

一个是跟着燕峥的桑阳，另几个是府上做杂役的仆人，正吵得面红耳赤。

见楚执宜来了，两人才慌忙地都止了声，同时心虚地低下了头。

尤其是这个杂役，浑身发颤，楚执宜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住楚家的事情。

追问一番之后才知，原来是昨日夜里没给燕峥开门，这杂役被桑阳骂了之后，心有不服，今日又打上门来，两人这才吵了起来。

方才的情形，分明是桑阳落了下风。

若非楚执宜今日过来，只怕这些人都要骑到燕峥的头上了。

楚执宜今日本有些烦躁，见状一挥手，命所有人全按照规矩去领了罚。

桑阳虽知道自己要领罚，可楚执宜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困，于是当下笑着朝楚执宜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等等，我今早送了些糕点来，阿峥用得如何？”

这一句话留住了桑阳，也便是楚执宜免了他的责罚。

桑阳自是欢欢喜喜地留下了：“早上的糕点，公子用了些，那糕点是燕公子爱吃的，但不抵娘子在身边时爱吃。”

楚执宜闻言笑了笑：“行了，去小厨房帮忙布菜。”

楚执宜在疏落居中等了半个时辰，燕峥才回来。

她本坐在书桌前翻燕峥往日看的书，闻声头也不抬便道：“阿峥今日怎么才回来，知道你这几日用膳不老实，快看看我让厨房帮你做了什么？”

半晌没得到回应，楚执宜才迟疑地将目光从兵书上移到了燕峥的脸上。

只见他僵硬地回避了楚执宜探究的目光之后，才走到桌前，一挑眉：“全是我喜欢吃的。”

正中央放着一道生进二十四气鱼戏珠，一旁是鸭花汤和金龙酥饼，还有楚执宜特地让人做的水晶如意糕。

楚执宜见他果然满意，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上前拉着燕峥的手将他按在了桌前：“我刚刚可是问过了底下人，你这些日子忙得都没好好吃饭，我今日便看着你吃。”

燕峥抬眼看向她，有些惊喜。

“可不能再糊弄了。”楚执宜手指点了点桌子，命令道。

燕峥睡得晚晨起还早，再不吃点儿好的，她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该变得病弱了。

分明从前该是个强健的体魄，一番落魄后，硬生生变成了瘦弱的模样，楚执宜都不看下去。

见燕峥乖乖用膳，楚执宜这才放心。

燕峥见她只是盯着自己吃，便又帮她夹了菜，问：“你还没吃吗？一直等我到这个时候怕是也饿了。”

楚执宜确实不太饿。

“等会儿吃别的。”楚执宜道。

燕峥筷子一停，红着耳根给自己夹了一大块鱼骨头。

不得不说，燕峥的容貌对于楚执宜来说确实是秀色可餐，实在是燕峥这张脸便是楚执宜轻易就能为之心动的类型。

她毫不怀疑，若是哪一日自己突然失去了所有记忆，再见到燕峥之时，肯定还是会忍不住喜欢他，想要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一想到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人，楚执宜的心中便觉得无比的满足。

她的手攀在燕峥的脖颈上，几乎能够轻易地在他身上留下所有自己想要留下的痕迹，用以宣告这个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唇齿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对方的身体之上。

楚执宜轻易的一个动作，就能换来对方的颤抖，他在为她欢愉。

拉下帘子之前，楚执宜附耳在他最敏感的颈侧：“把蜡烛点上吧。”

燕峥却拒绝了她。

“不，不要。”

“嗯？我想清晰地看着你。”

看着你是彻彻底底属于我的。

楚执宜笑了，能够清楚地看到燕峥的每一个反应，对她而言是一种很愉悦的事情，以往燕峥从来不会拒绝她。

不过她有时也很愿意尊重对方的意思，便也没有再提。

黑暗之中，一切的感官都在被放大，所有的反应也都能引来更大的刺激。

……

楚执宜往燕峥的怀里钻了钻，想要听听他此时的心跳，却发现燕峥的胸膛在颤抖。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疑惑地抬头：“阿峥。”

燕峥给她的回应是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似乎要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阿峥，你怎么了？”楚执宜问。

实在是燕峥今日所有的反应确实都不太对，在床事上对她一反往常的顺从，却不愿意点亮灯火。

好像怕被她看到什么不愿见到的画面一样。

楚执宜敏锐地抬手，触碰到燕峥湿润的脸颊，她的手一僵，有些无措地看向黑暗中虚空的那张脸。

看不清楚眼前人的神情。

“阿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楚执宜顿了顿，声音放轻了许多。

“我……”燕峥声音哽咽。

楚执宜在他话未说出口前，便又重新将眼前人揽进怀中，她的下巴抵在燕峥的肩膀上：“我知道了。”

制止了燕峥后面的话。

黑暗之中，燕峥无声地落下了眼泪，只觉得内心苦涩无比。

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